窄红-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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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又是他先服软,宝绽心里清楚,他是在迁就自己,迁就自己这个弱者,绞在一起的指头松开来,他点了点头。
大老远来一趟,帮人摆了半天蜡烛不说,还惹一肚子气,匡正怎么想怎么亏,一脚油门踩到底,风驰电掣般从滨海大道上掠过。
第二天,他送宝绽进市内,两个人都有点尴尬,目光躲闪着,不敢往一处碰。
上了车,匡正照旧把西装递过去,宝绽犹豫着没接,匡正握着方向盘,大剌剌把周围看一遍:“没人。”
“哥,”宝绽过意不去,“总是让你担待我……”
“什么担不担待的,”匡正把西装扔到他腿上,“披上。”
宝绽摸着那个昂贵的料子,心里堵着好多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匡正像是知道他怎么想的:“你呀,就是心思太重,”他挂档打轮儿,无论姿势还是神态,都透着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你冷,你哥给你衣服,你披就完了。”
一连三个“你”,宝绽抬头看着他。
“不光是衣服,做事也一样,”匡正把自己十年职场打拼的经验告诉他,“一个男人,不能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不能缩手缩脚,更不能犹豫不决。”
又是一连三个“不能”,一针见血,刺破了宝绽的心防。
这些年经济上的拮据、事业上的惨淡,不知不觉消磨了他的傲气,甚至让他在同龄人面前抬不起头,这么大一个社会,他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仿佛一朵漂浮的雨云、一株寄生的杂草,在彷徨中日渐憔悴。
“你得立起来,”匡正指着自己的胸口,意思是从心里头、从精神上,“和你的背一样,立得溜直。”
一句话,宝绽的心就被他牢牢抓住了。
到戏楼,匡正把他放下,宝绽一直目送anara走远,良久,转身进楼,一抬头,朱漆的楼梯扶手上坐着个人,悠游地翘着腿,一身蓬勃的朝气,是萨爽:“宝处!”
“怎么又来了,”宝绽仰视他,“你不是还没毕业吗,学校不管你?”
“我们那儿就那样,”萨爽嘿嘿笑,一纵身滑下来,“再说最后一年,大家都踅摸着找下家,早放羊了。”
他把一张彩印的宣传单亮在宝绽面前:“我印的,你看看,”他那个献宝的样子,是真拿如意洲当东家,“小爷亲自操刀设计,印了500份,咱们今天就出去发吧!”
宝绽接过单子,边上楼边看:“钱你出的?”
萨爽不当回事儿:“小钱儿。”
“跟老时报账,”宝绽一点也不含糊,“等团里有钱了给你。”
“啧,”萨爽撇嘴,“谁要跟那家伙报账。”
宣传单上是个卧鱼儿的贵妃,珍珠冠五彩帔,背景是大红色,用行草,左边一句“赏生旦净丑国粹旖旎风采”,右边一句“与男神女神共度心动瞬间”,中间七个大字:百年剧团如意洲,下面还有一行小子:萃熙华都店盛大开业,限量酬宾,池座票价30元,更有情侣优惠套餐!
宝绽忍不住笑,揉了揉这小子的脑袋:“行啊你,”他一锤定音,“就这么办了!”
全团的人除了邝爷,都出去发传单,大家七嘴八舌分工,说不清是谁出的幺蛾子,应笑侬被推出来,披上粉褶子,插上水钻头面,穿上花边裙子和彩鞋,一副《春闺梦》里“莫辜负好一刻千金”的小媳妇扮相,到如意洲大门口被迫“营业”。
“女的我们爷们儿负责,你专招呼男的哈,”大伙走时,萨爽特意交代他,“千万别张嘴,你一张嘴真的梦碎。”
“
碎你妈了个大头……”应笑侬想骂,但顶着这身行头,再大的火儿也得压下去,这是他作为乾旦的基本修养。
“哎对,对!”萨爽还气他,“就这样,美起来,媚起来!”
“滚!”应笑侬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翻个眼睛转过身,马上换了一副风华绝代的柔媚情态,袅袅婷婷向十字街头走去。
这附近是最热闹的商业街,时阔亭个子高,一边脸上还有酒坑,不少小姑娘打这儿过都特意往他前头凑,领张传单后噙着笑离开。
“小哥哥,”背后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能给我一张传单吗?”
时阔亭立刻回头:“如意洲,请多关……”
面前站的是陈柔恩,一米七几的大个子,一头漂亮的黑长直,时阔亭别开眼:“你不是在东街吗,过来干嘛?”
他擦过她,继续去找小姑娘“下手”,陈柔恩连忙跟上:“我想过来和你一起发,不行啊?”
“你一来,女孩都不往我跟前凑了,”时阔亭抱怨,确实,来往的小姑娘一看他身边站着个9分美女,都不愿意靠近,“赶紧,自己找地方去,咱俩都清净。”
他话音还没落,两个踩着四轮滑板的街头男孩嗖地在面前停下:“小姐姐,能给张传单吗?”
陈柔恩斜时阔亭一眼,眼里是满满的得意:瞧,没有小姐姐,咱们有小哥哥上门!
她挂上一脸营业笑容:“如意洲,请多关照。”
拿了传单,他们不走,又问:“小姐姐,能给个微信吗?”
陈柔恩仍然一脸营业笑容:“好呀,”她特自然地挽住时阔亭的胳膊,“我的码在我男朋友手机上。”
听见“男朋友”仨字,那俩人去得比来得还快,脚底生风,一溜烟没影了,时阔亭冷着脸把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咱们一个团的,你自重。”
陈柔恩带笑的嘴角微微抽动,她在别人面前一向自重,甚至高傲,只有对着时阔亭才这么“不值钱”。到底岁数小,她没沉住气,把心一横挑明了:“你又没有女朋友,为什么不理我?”
这样的大胆、热情,时阔亭招架不住:“我没心思交女朋友。”
陈柔恩追问:“那你的心思在哪儿呢?”
时阔亭躲着她:“宝绽和如意洲。”
如意洲就算了,“宝处什么鬼?”
“我兄弟,我班主,”最后几张传单,时阔亭一抽,纸边儿割破了手,一滴血冒出来,“我一辈子的放心不下。”
陈柔恩没想到宝绽在他心里这么重:“你不找,人家还找呢!”
“什么时候他有人儿了,”时阔亭决绝,想彻底断了她的念头,“我这个当哥的再想这事。”
第44章
时阔亭回如意洲; 还隔着一个路口; 就看前面熙熙攘攘围着一群人; 个个举着手机; 像是出了什么事。
他跑上去,人挤人的看不清; 只见大大小小的手机屏上全是一个身影; 淡粉色,一对杏眼,两抹红脂; 是顾盼生辉的应笑侬。
时阔亭翻个白眼; 这小子; 玩含情脉脉真是一把好手。
路人轮番等着合影,争争抢抢少不了吵几句,时阔亭看场面挺乱; 没走开,掏出手机在旁边待着。
男的女的都有,搭个肩碰个背,都很规矩; 只有两个老外,拽着应笑侬的手非跟他贴脸; 应笑侬不干; 围观群众也不干,两边你一言我一语,吵起来了。
时阔亭收起手机往里挤; 那俩老外不会中文,用英语跟大伙吵,叽里咕噜一句也听不懂,时阔亭喊应笑侬,让他赶紧出来。
应笑侬扬起水袖作势要走,俩老外可能是气急败坏,也可能是借题发挥,一把抓住他的腕子,拉住了死活不放。
这下人群翻儿了,这是明目张胆欺负人,是当街耍流氓,是在我们的大街上公然调戏我们的“女人”,好几个大学生已经撸胳膊挽袖子,要上去干一架。
一看这形势,时阔亭气沉丹田,大吼了一声:“都给我靠边儿!”
那嗓子亮的,把这么多人全镇住了,趁着这个当口,他挤进去,揽着应笑侬的腰把他往外带。
最先有反应的是外围的女孩子们,虽然看不清,但她们知道“救美”的是个高个子帅哥,少女心发作,响起一片不小的尖叫。
那俩老外也反应过来,一左一右搭住时阔亭的膀子,没说话,但眼神发狠,显然是不让他好走。
时阔亭也不是吃素的,练了这么多年功夫,学了那么多“两肋插刀”的戏码,把应笑侬往外一推,反身瞪回去:“怎么的,金毛儿,想练练?”
那俩外国人比他矮,但很壮,胳膊把T恤袖口撑得满满的,人群里马上有人喊:“小伙子,别跟他们硬碰,外国人,出了事儿你倒霉!”
“外国人怎么了!”年轻一点的咽不下这口气,怂恿时阔亭,“外国人就能侮辱我们的国粹?大哥,揍他!”
时阔亭的脾气应笑侬知道,关键时刻根本搂不住火儿,果然,他一手掩胸一手跨步,眼看要出拳,下一秒,应笑侬搭住他的胳膊,使了点小劲儿,眉含春眼含笑,抖着水袖走上去。
“Hey,pussy!”那俩外国人乐了,满脸的无耻下流。
“他骂人!”有听得懂英语的,立刻喊。
应笑侬弯起海棠色的嘴角,把时阔亭往身后拽,也不顾萨爽的嘱咐,一张嘴,一句流利的英语:“Get out of my face,pervert!”
让人惊的不是传统戏曲演员说英语,而是那把嗓子,清脆明亮,婉转低沉,分明是个男孩子。
那俩外国人有点懵,围观群众很快回过味儿来,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哈哈大笑,笑这俩外国人跑到中国来耍流氓,还耍错了对象,被人家当面嘲了一脸。
“He’s a boy!”有欠儿的,凑上去告诉他们。
“Yeah,you bloody blind!”
“这下you know了吧!China文化big big deep deep,你们连公母都分不清,还跑这儿耍what liumang!”
中国人的嘴损起来毫不留情,那俩人又茫然又懊火,一分钟也待不下去,转身想走,大伙哪那么容易放过他们,追着赶着,看相声似的,发出持续的嘘声。
时阔亭的劲头还没过去,也要上去掺一脚,应笑侬硬把他拉回戏楼:“干什么你,自己家门口发什么疯!”
“你管我呢,”时阔亭把手拽回来,“他们活该!”
“宝处不在,”应笑侬边上楼边摘鬓花,“我要是不管,你这孙猴子不成精了?”
“还不是你惹的是非。”时阔亭看他偏头摘花那个样子,柔媚娇丽,配着红漆的阑干,着实漂亮。
“哎,”应笑侬叹一口气,很自责的,“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红颜祸水起纷争,我以后注意。”
时阔亭一口痰堵在嗓子眼儿,特别想呸他一下,什么柔媚、娇丽,通通叉掉,这就是个戏精上身的糙老爷们儿。
“宝处还没回来?”到二楼,应笑侬往宝绽那屋瞧。
半圆的一条弧形走廊,休息室按着资历排,宝绽在最里头,然后是邝爷、时阔亭,接下来是他和陈柔恩、萨爽,“可别碰上什么事,”应笑侬有点担心,“他要是有事,我可得去拼命。”
“得了吧,”时阔亭掏出钥匙,“你以为他是你?”
应笑侬瞪他一眼,开门进屋。
“阿嚏!”宝绽抱着一沓传单,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在如意洲后身的步行街,街面很宽,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高端奢侈品店,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但这条街还是第一次来,街上的人和别处不大一样,个个都像匡正,有种不屑于把眼睛往下瞧的样子。
那些人看见他和他手里的传单,先是蹙眉,然后绕着走开,好像他身上有什么细菌病毒,沾上就甩不掉似的。
宝绽局促地站在繁华的街头,宣传单递了几次,都被不着痕迹地躲开,他一抬头,看前边有个咖啡座,客人不多,三两个先生,一位女士。
他鼓足勇气过去,尽量不惹人厌,低声说一句“传统文化,请多支持”,然后把传单压在烟灰缸底下。
即使这么小心,那些人也不给面子,仿佛有种天然的傲慢,宝绽还没走,他们就把传单抽出来,翻手扔在地上。
一瞬间,宝绽的脸白了,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页纸,但那上头是如意洲,是他和大家伙的希望,这么被人甩在脚下,他心里头疼。
拳头攥了又攥,好半天,他弯腰把纸捡起来,没说什么,默然转身,这时背后有人叫他:“哎,等等!”
宝绽绷着嘴角回过头,见是座上唯一的女客人,四十多岁,一头利落的短发,灰蓝色的指甲间夹着一根香烟,朝他招了招手。
宝绽平复一下情绪,走过去。
“坐,”她说,弹了弹烟灰,“传单给我看看。”
听她说要看传单,宝绽的表情缓和了一些,递一张给她,但没坐。
“坐,”她又说,指着自己身边的位子,“坐这儿。”
宝绽不知道她什么意思,犹豫着没动,“你那堆传单都给我,”她吐着烟圈冲他笑,“姐帮你全发了,能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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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正从桌边起身,不太舒服,可能是领带系紧了,也可能是盯电脑的时间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