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红-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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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唱完,她又不唱了。下头见驾的是老太监陈琳,也有两句垫词儿,时阔亭操琴,宝绽扮了王延龄,就剩一个应笑侬,他那脾气哪肯扮太监,过门拉了一个又一个,他和那姑娘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服输。
宝绽从背后握住他水袖里的手,应笑侬不言语。
宝绽又拉了拉,应笑侬甩开他,忍气吞声上去,学着丑角的嗓子:“奴婢陈琳见驾,国太千岁!”
姑娘这下心满意足了,一脸得意:“平身!”
应笑侬恨恨地啐:“千千岁!”
她四平八稳地唱下去:“老陈琳是哀家救命的恩人!”
后面还有一个包拯见驾,时阔亭本来想搭一嗓子,结果人家姑娘没用他,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好一个忠良小包拯,”原板转流水,“你为哀家巧办花灯,待等大事安排定,我把你的官职就往上升!”
她一双桃花眼儿牢牢盯着时阔亭,似有无限的柔情在里头。
时阔亭收琴起身,应笑侬拿胳膊肘顶了顶他的心窝,小声咕哝:“我怎么觉着……她对你有点意思?”
“这么黑你能看见什么,”时阔亭转身问那姑娘,“你让我操琴,知道我是琴师?”
姑娘捋好一头长发,清脆地说:“我是陈柔恩。”
答非所问,时阔亭皱眉。
“你不记得啦……”姑娘挺失望的样子,“前两年你到市京剧团示范,我跟你说过我名字的,”她急着补充,“我那时候是短头发!”
时阔亭真不记得了,每次去市团交流都有一帮戏校的学生来观摩:“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陈柔恩低下头:“上个月你去市团找郭主任,我正好去交应聘材料,看见你了……”然后问郭主任要了如意洲的地址。
时阔亭点点头:“唱的不错,有空来玩。”
陈柔恩见他要走,连忙拦到他前头:“我要加入你们!”
这正中宝绽和应笑侬的下怀,时阔亭却没应承:“你不是要上市团吗?”
“郭主任一说你在这儿,我就把材料要回来了!”她看看宝绽他们,一咬牙一跺脚,“我认准你了!”
应笑侬欠欠儿地吹了声口哨,时阔亭立刻把弓子甩过去:“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没个正形儿!”
应笑侬两手将那把宝贝弓接住,抱在怀里,宝绽知道时阔亭在犹豫什么,如意洲前途未卜,这时候来个女孩子,他不忍心收她。
“姑娘,我们这儿……”宝绽实话实说,“生活费都给不起你。”
“我不在乎,”陈柔恩干脆利落,盯着时阔亭,“我倒贴都成!”
时阔亭尴尬地背过身:“让我们当家的定吧。”
陈柔恩瞟一眼应笑侬,不甘心地放下身段,别别扭扭鞠了老大一个躬,有些娇蛮地说:“当家的,求你收下我!”
应笑侬抱着时阔亭的琴弓子笑得乱颤:“这丫头,嗓子、做派什么都好,就是眼神儿不行。”说着,他朝宝绽那边努了努嘴。
陈柔恩反应过来,脸唰地涨红了:“你个臭青衣,我……”她从应笑侬怀里抢过弓子,追着他打,“我跟你没完!”
第33章
段小钧吃过早饭; 坐在位子上做财务建模;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再不给大伙倒咖啡; 也不会再问什么是NPV,短短两个月; 他就被匡正从零基础的社会学菜鸟带成了用数值思考问题的投行人。
这个过程周折、艰难; 但段小钧凭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过来了,个中转变他自己都感到惊奇,仿佛身体里藏着另一个段小钧; 被匡正用冷酷和老练活活挖掘了出来……说曹操曹操到; 匡正一进办公区就指着段小钧; 没废话,歪了歪头,让他进VP室。
“My Gosh!”小冬又开始了; 扒着段小钧的桌板,“老板的歪头杀帅惨我了!”
段小钧也觉得帅,但绷着脸没说话。
小冬一脸艳羡:“我也想被老板用荷尔蒙翻牌。”
段小钧瞥他一眼,整理好材料; 拢了拢头发走进VP室。
匡正正在脱西装,海军蓝带暗花的轻薄款; 别着一只银杏叶领针; 他转过身,给段小钧下任务:“我要万国的估值。”
段小钧愣了一下,万国是收购方; 除了必要的协同效应分析,没必要做详细估值,但他已经学会了服从匡正,只是问:“目标价位?”
“没有目标价位,”匡正拉过椅子坐下,“我要真实估值。”
真实?段小钧有点懵,他进组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投行没有真实估值,只有推动交易的估值,所有技巧、手段,都为了得到更高的佣金服务。
之前匡正逼着他假,现在又让他真,他一时费解。
“懵了?”匡正翘起二郎腿,“技术是分析师手里的刀,既然是刀,就不分善恶,你可以用它杀人,也可以救人。”
段小钧不明白,有些估值需要作假,有些则可以存真?
匡正接着说:“只要你的估值能给公司带来最大利益,就是好估值。”
说到底还是利益,段小钧点头。
“拿出你的本事来,”匡正像对一个真正的分析师那样,要求严苛,“我午饭前要。”
段小钧走出VP室,Clemen刚好放下电话,边向这边走边说:“定了,万国的团队下午到,研究对价方案。”
他进VP室去汇报,段小钧回座位做估值,小冬分析千禧的CIM(1)文件,大家的节奏都很快,快到去撒个尿都是浪费时间。十一点前,段小钧最后做一次敏感性测试,把文件打印出来给匡正送去。
“按你这个数,”匡正看完分析过程,点着最后一页的估值结果,“给我把每股价格算出来。”
每股价格就是股价,上网搜就有,段小钧不明白为什么要算这个。他回到座位,Clemen已经在和小冬研究第一轮出价的时间表,他把数据填入Excel,用模板计算每股价格,回车键漫不经心一敲,数值出来,他呆住了。
居然比大盘价低了近20%!
段小钧发慌,难道他一上午的估值都是错的?可他反复检查了好几遍,该做的测试全做了……他硬着头皮,把这页Excel打出来,走向VP室。
匡正等着他,一副捕食者的样子,段小钧忐忑:“老板,我刚才……估值可能错了,”他把结果递过去,“这个每股价格偏差很大。”
匡正拿过纸,瞄了一眼什么都没说,打Clemen的内线:“你过来。”
段小钧唰地白了脸,耷拉着脑袋,等Clemen进来,匡正把纸给他:“直觉没错,万国的股票被市场高估了。”
段小钧猛然抬头。
“没想到高估得这么严重,”Clemen看完段小钧的分析,咂了下嘴,“不过老板,全部用股票对价还是风险太大。”
对价是指并购交易中的出价方式,包括现金、股票、现金与股票混合,一般来说,买方更倾向于用股票付费,而卖方无一例外更喜欢现金,所以完全用股票报价是有被挤出竞标的风险的。
而高估,意味着万国每用股票支付一笔费用,都会额外赚取20%的利润,这使他们相比其他买方具备更灵活的报价空间。
“可以报个小天价出去,”匡正玩着手里的万宝龙大班笔,“下午的会,Clemen你做说明,听听万国的意见。”
“是,老板,”Clemen领着段小钧出去,回各自的座位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不错。”
四个字,段小钧心里暖暖的,在这个M&A,匡正、Clemen、小冬,每个人都是他的伙伴,可以一起冲锋,也能够共同进退。
下午的会在楼层大会议室,白寅午亲自参加,万国来了一个高管一个中层,还有两个初级员工,匡正这边全组出席,整整谈了四个小时,反复论证后,拟定以88%的股票加12%现金的方式报万国董事会审议。
双方握着手从M&A出来,白寅午一路送到楼下,他看一眼表,推说有事,临走和匡正交换了一个眼神。
万国的司机把车拐过来,匡正却把他们的高管请到一边,耳语了几句,趁对方犹豫,招呼万融早准备好的商务车,把这几个人接上去。
段小钧坐上Clemen的沃尔沃,一头雾水:“经理,这是要干嘛?”
Clemen笑笑,跟上匡正的panamera,缓缓开出万融停车场:“小子,坐过游艇吗?”
当然坐过,但段小钧不会这么答:“啊?”
“带你去见见世面,”Clemen心情大好,打个轮儿,跟着车队往出城高速的方向开,正是晚高峰,在市里耽误了不少时间,跨市到最近的出海口时是晚上十点半,青山弯的私人码头上停着一排游艇,穿制服的管理人员引着匡正,把他们领上最大的一艘。
艇上有西式冷餐,有摇着波士顿壶的调酒师,还有小型管弦乐队,月色和星光倒映着海面,几个最近正火的小明星从底舱出来,穿着五颜六色的小礼服,像草莓像樱桃,点缀在匡正和他的客户之间。
海风吹来,段小钧眯了眯眼,很舒服。
游艇没完全出港,在附近荡了一阵,绕到另一处码头,抛下锚,接上来几个人,段小钧在船尾看见,三男一女,打头的年纪不小,Clemen给他端来一杯酒,和他并肩:“是千禧的武国瑞。”
原来是这么回事,段小钧咕哝:“没想到老板也搞这套。”
“明的暗的两手抓,”Clemen呷一口酒,“两手都要硬。”
“小冬呢?”段小钧想起来。
“陪老板伺候人呢,”Clemen摇了摇杯里的冰块,“以后是你的活儿。”
说实话,段小钧有些失望,匡正在他心里是个凶猛率性的人,不用、也不屑于搞这种小动作:“为了一单生意,弄这么大阵仗。”
Clemen误解了他的意思:“几百万的公关经费,咱们老板还是有的。”
段小钧没作声。
船开出海湾,风声和浪声大起来,管弦乐和小明星的笑似乎远了,Clemen去吃生蚝,段小钧独自绕着船舷漫步,一转弯,在船头上看见匡正,他正举着手机拍头上的星空,风鼓起西装外套,像个浪漫的赤子。
可段小钧知道,匡正不是个浪漫的人,他不可能在意什么海风和夜空,在意这些的另有其人。
果然,匡正把手机话筒对着嘴:“看到了吗,天琴座。”
段小钧往天上看,初秋的海面,夜空密密麻麻,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天琴座。
匡正听了一会儿微信语音,温柔地说:“家里也能看见?你发过来。”
段小钧忽然想起那首诗: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匡正回头看见他,从船头上下来,又恢复了平时那个狂拽酷霸冷的样子:“你在那儿傻站着干什么?”
段小钧怔了怔,问他:“老板,你怎么没在底舱?”
“有些我们参与,有些不,”匡正低头发微信,“这次是给万国和千禧制造机会,让他们加深了解。”
“让他们绕开正式谈判,私下达成某种个人协议?”
匡正终于抬头看向他。
“我们帮他们做这种事,”段小钧环视这艘千万级的豪华商务艇,“你不觉得像个拉皮条的吗?”
匡正收起手机,眯起眼睛,事实上,只要对生意有利,他们什么都做。
“我们不应该参与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匡正盯着他,神色冷峻:“段小钧,你觉得万国,包括华航、丽泰那些,他们为什么收购千禧?”
为什么……段小钧进万融两个月,做了那么多估值,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交易达成,”匡正系上西服扣子,“我猜万国的CEO会这样告诉公众:收购千禧是拓展网络的最佳途径,能有效降低运营成本,更低廉、快速地为顾客提供优质服务。”
“对,”段小钧赞同,“规模效应。”
匡正轻蔑地笑:“我干了十年并购,负责任地告诉你,万国收购千禧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干掉竞争对手,提高飞机票价。”
段小钧瞠目。
“收购这件事,”匡正说,“本身就没有意义。”
因为它只是少数大佬们的游戏。
“对了,”匡正补充,“也有防御性收购,比如华航,它这次参与交易就是为了阻止万国买下千禧,从而扩大规模跟它形成竞争态势,这里边有老百姓什么事儿吗,没有。”
和大多数人福祉无关的事,就没有意义。
“所以别在你的工作里找意义,”
匡正擦过他,“推销保险的、卖楼的、炒玉石的从不问他们的工作有什么意义,工作就是工作,赚钱、升职、退休,你什么时候懂这个道理了,就不是公子哥儿了。”
公子哥儿?段小钧最厌恶的词儿,他去学社会学、拒绝家里的岗位到万融应聘、穿廉价西装,都是为了和这个词撇清关系,没想到到了匡正这儿,他还是挣不脱这重桎梏。
(1)CIM:信息备忘录,也叫招标备忘录,是详细介绍卖方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