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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窄红-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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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头往上看,走廊的墙皮已经湿透了,一块一块往下掉,“换水管又是一笔钱,”应笑侬来气,“这老天爷,逼死我们得了!”
  “那也得修啊,”时阔亭无奈,“不修水都没得用。”
  “修修修,拿什么修,”应笑侬这两天心情不好,“你有钱?”
  “没钱想办法啊,”时阔亭和他一样,“你跟我吵吵什么!”
  宝绽在他们的争吵声中低下头,想起前两天摆在面前的那两万块钱,他非常后悔,戏文里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不是英雄,哪来的脸不要人家的钱。
  掏出手机,想着应该还能找着梁叔的号码,唰的一下,头上的灯灭了。
  “哎?”应笑侬甩着湿淋淋的裤裙,去走廊上开大灯,啪啪摁了好几遍也没亮,“怎么回事?”
  “……操,”时阔亭反应过来,“断电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
  “上个月没交电费,”时阔亭懊恼,“实在挪不出钱。”
  应笑侬火了:“你再没钱,电费得交啊!”
  “你冲我吼什么,”时阔亭扯着脖子,“有本事你管钱!”
  “如意洲又不是我家的,我管什么钱!”
  “那你就少吱声!”
  “我说你个……”
  “好了!”宝绽吼了一嗓子,抬起头,目光从每一张脸上扫过,“都别吵了,”轻轻的,他说了三个字,“散了吧。”
  散了吧,戏班子是不能说这三个字的,过去演《白蛇传》,许仙的那把伞从不许在后台张开,就是因为“伞”和“散”谐音。
  大伙愣愣的,互相看着,宁愿把他这句话理解成“都给我滚远点”。宝绽握住左手上那只银镯子,他妈留给他的唯一东西,此时此刻变得千金重,重得他抬不起腕子,甚至要一头栽倒。
  邝爷给应笑侬和时阔亭递眼风,让他们先走。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在停水停电的筒子楼里怯声问:“宝处,刚才那句‘散了吧’,你不是那个意思吧?”
  宝绽没吱声。
  他是那个意思,至少在刚刚那一刹那,他真的想如意洲散了,散了,就一了百了,解脱了。
  老爷子伛偻着背,枯瘦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掌:“宝儿啊,你想散……就散吧。”
  从别人嘴里听到那个字,宝绽蓦然心惊。
  “你挺了十年,对得起老时,对得起如意洲,对得起你自己了。”
  宝绽仿佛一下子变回了十年前那个没了家的中学生,委屈得想哭,但他忍着,再难再苦,不能叫老人家伤心。
  “你倔,我知道,”邝爷笑了,露出两道掉了齿的牙缝,“老时走了,你接班,就因为没正式拜师,你怕别人挑我们如意洲没规矩,说什么也不让大伙叫你班主,而叫‘宝处’,那是票友下海的称呼啊,你委屈自己了!”
  宝绽哽咽:“邝爷,我……”
  “你为如意洲做的够多了,”邝爷打断他,虽是个老人,但语气铿锵,“不是你散了如意洲,是老天爷、是那些不看戏的人、是这个时代。”
  宝绽咬着牙,眼泪没出来,默默往心里流。
  “你这个性子,”邝爷心疼地拍他的手背,“我怕你这么挺下去,不是把自己卖了,就是把自己逼死了!”
  宝绽低下头。
  “别着急,好好想想,真要散,我老家伙替你做这个主!”邝爷松开手,“记着,到什么时候,活人不能被一块旧牌匾压死。”
  说完,他沿着黑黢黢的长走廊,蹒跚着走了。宝绽望着那个瘦小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有爸,妈也跑了,但他有“爷爷”,有“哥”,有关心他的朋友,有无声帮助他的邻居,他这辈子够了。
  拿笤帚把二楼的水收拾干净,摸黑整理好屋里的戏本,他坐车去翡翠太阳上班。心里装着事,不小心给客人上错了酒,被领班好一顿骂,幸好没扣他钱,凌晨三点下班,他站在灯火辉煌的街头,茫然四顾,这么大的城市,竟没有如意洲的立锥之地。
  绿灯,他过马路,兜里手机响,是匡正。
  “喂……”在这样的夜,在如意洲即将走向死亡的时候,声音难免颤抖。
  “喂,”那边的声音也很低沉,嘬了口烟,“下班了?”
  匡正没兜圈子,也不装糊涂,宝绽有些意外:“嗯,在去地铁站的路上。”
  “注意安全。”说完这句话,匡正不出声了。
  “你怎么了?”宝绽问。
  “想你做的饭了,”匡正很累似的,叹了口气,“海南鸡饭一点也不好吃。”
  宝绽走过十字路口,路边的便利店恰好有人出来,吹出一点凉风:“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工作出了点纰漏,”匡正笑笑,故作轻松,“明天一早回去。”
  “那我给你做个面,肉丝面。”
  “回不了家,”匡正站起来,看着酒店窗外南国的夜色,椰树、星光、海浪,“公司一堆事儿等着我呢,到地铁了吗?”
  “到了,”地铁站的红色标志灯就在前头,宝绽跑起来,“哥,你要是有烦心事,一定说啊,别憋着。”
  干并购这些年,匡正什么风浪都经过了,只要不是银行户头一夜清零,什么对他来说都不算事,但这种有人担心有人问的感觉还是挺好的。
  “晚安。”他说。


第25章 
  下午一点; 匡正穿着昨天那身西装出现在57层办公区; 大伙看到他很意外; Clemen有不好的预感; 他不应该这么快回来,即使回来; 也应该先回家换一身衣服; 现在这样显然是一下飞机就来公司了。
  “Clemen、段小钧,”匡正径直走向VP室,“给我进来。”
  段小钧起身; 回头看看Clemen; 一脸茫然。
  两人先后进入VP室; 匡正坐在大班椅上,西装扔在桌上,领带也解下来了; 敞着领口说:“这单黄了。”
  段小钧瞠目:“怎么可能!”
  匡正摘袖扣:“你说呢?”摘到一半,他把推介文件甩到桌上,“一个没做溢价处理的估值,怎么可能不黄!”
  “溢……价?”段小钧下意识去看Clemen。
  Clemen冷汗都下来了; 赶紧说:“老板,客户向来不看估值过程的……”
  “董大兴找了个私募股权经理; ”匡正拿指头点着他们; “因为你们,我和老白当场让人损得像狗一样!”
  “PE(1)?”Clemen反应很快,“他是想出手给财务买家?”
  “什么买家和我们没关系了; ”匡正铁青着脸,“万融败了,败得很难看。”
  这是段小钧真正参与的第一个项目,他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明明估到了那个数……”
  匡正站起来:“我高看你了。”
  段小钧急着争辩:“可是经理看过没问题……”
  Clemen唰地白了脸。
  “错了就是错了,”桌上电话响,匡正握住话筒,“我不想听借口,”他瞪住段小钧,拿起电话,“是,我马上上去。”
  他连西装都没穿,就那么落拓地走出办公室,一只袖扣孤零零留在桌上。段小钧两手扶住桌沿,才一个晚上,事情竟变成了这样:“经理,怎么会?”
  Clemen说不出话。
  “老板嘴上损我,可工作上从没歧视过我,这么重要的项目也让我参与,”段小钧抱住脑袋,“我真对不起他……”
  Clemen才是对不起匡正的那个,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他不信匡正拎不清:“分析师出错是常有的,”他狡猾着,想把自己往外摘,“你不用太……”
  “这不是谁出错的问题,”段小钧打断他,“是分析师出错,还是经理、VP出错,有差别吗?千禧这个项目没了,我们付出的那些努力全白费了!”
  Clemen张着嘴,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就因为那一刹的嫉妒,那片刻的猪油蒙心,他做了天底下最愚蠢的事。
  “不行,”段小钧往外走,“我要去找老板,想办法补救!”
  Clemen拉他:“你别添乱了,他肯定上白总那儿去了!”
  白总……是呀,匡正不只有他们两个笨蛋下属,还有一班难缠的大佬上司,段小钧挣开他,跑向电梯间。
  上到62层,他踩进高管们的长绒地毯,那么软,那么厚,好像到了这一层人生都截然不同了,这里与其说是办公区,更像是星级酒店的客房,幽暗曲折的小走廊上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这种低级错误居然是我们万融犯的,传出去我都没脸见人!”声音很熟悉,段小钧前两天刚听过,是方总。
  “谁也不想出这种问题,千禧这个案子本来就是匡正争取来的,得而复失是可惜,但没必要上纲上线……”
  “老王,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千禧是什么量级的公司,几百亿啊!M&A给公司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白寅午一直没说话,段小钧在门口听着,两个执行副总你来我往,一番嘴仗打过,匡正缓缓开口:
  “这次的事故,责任在我,”他用了“事故”这个词,段小钧睁大眼睛,“我应该承担一切后果,并在部门内公开检讨。”
  段小钧的心霎时揪紧。
  接着,匡正的声音低下去:“今年的奖金……我不要了。”
  在投行,拼死拼活一年,就为了那笔丰厚的奖金,段小钧脑子一热,咬牙闯进去:“不是匡总的错!”
  一面弧形落地窗,窗前坐着几位老总,对面是引咎站着的匡正,回头看过来,一副狼狈的样子,只有一只袖子上有袖扣。
  “错误是我造成的,”面对一帮大佬,段小钧腿软,但仍执拗着,深鞠一躬,“要罚别罚匡总,罚我吧!”
  “谁让你进来的,”方总看见他就来气,“一个trainee,给我出去!”
  白寅午知道段小钧,说难听点儿,这小子就是通过他的关系进来的,他压住火气,开了金口:“管理层的事和你没关系,出去吧。”
  “怎么能和我没关系,”段小钧上前一步,站到匡正身边,“推介是我做的,估值是我估的,我是直接责任人!”
  “但我是项目负责人,”匡正一锤定音,扭头看着他,“段小钧,出去。”
  段小钧紧紧抿着嘴唇,满脸写着“我不”。
  “你给我出去!”匡正吼了一嗓子,吓得方总打了个哆嗦,白寅午从沙发上站起来,嗓门比他还高,“你这么大声喊给谁听呢!跟了我十年,一百个案子没出过错,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给我出这种错!”
  是争执行副总位子的时候,匡正知道,白寅午生他的气,不是气一个千禧,是气他关键时刻掉链子,没把握住机会。
  “滚,”白寅午指着他们俩,“都给我滚!”
  匡正也痛快,让他滚,转身就滚了,段小钧反应了一下才跟上他,两人乘同一架电梯下楼。对着镜面般的金属门板,匡正先捋了捋头发,然后把衬衫扣子系好,那个不紧不慢的样子,简直像刚下戏的影帝。
  “老板,”段小钧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你刚才……不会是在卖惨吧?”
  匡正挑眉:“你们小年轻把这叫卖惨吗,”他一本正经,“我们老一辈叫战略性示弱。”
  段小钧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电梯墙上,他真情实感地跟人家“同生共死”,结果人家只是在“战略性示弱”。
  “胆子挺大啊。”匡正说,段小钧瞥他一眼,没搭腔。
  “没白疼你。”
  匡正难得开玩笑,段小钧没绷住,闹了个大红脸。
  回到57层,匡正进办公室把门一关,再没出来。晚饭时间,Clemen照例出去吃,段小钧不知道和谁商量这件事,正抓心挠肝,见角落里一帮经理在闲聊,他凑过去,想听听有没有有用的信息。
  “……所以说,上次老方来,跟视察似的,到底要干嘛?”
  “高层的想法摸不透,可能是闲着没事儿吧?”
  “喂,我听说老王要退了……”
  “啊?”经理群小爆了一下。
  “他到六十了吗?”
  “搞笑,他们这个级别,要享受还用等六十吗?”
  “怪不得……老王要退了,老方一爽,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来咱们这儿巡视一圈地盘,Bingo。”
  “操,这么迫不及待的吗?”
  “他们俩争老二争多久了,都想往咱们M&A插一脚。”
  “哎哎哎你们等等!两个执行副总裁,退了一个,那……”
  “我去!”大伙反应过来。
  “你们说谁能上?”
  “必须我们家啊!”
  匡正?执行副总裁?段小钧心脏狂跳,好像升职加薪的是他一样。
  “熔合的案子老板做得多漂亮,还有这回的千禧,一点风声都没有,潜在买家列表已经弄出来了,这眼光,他不上谁上!”
  段小钧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千禧……砸了。
  “不过我看老板今天不太对劲儿,在海南就待了一晚上。”
  “是啊,现在还在屋里闷着呢。”
  “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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