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红-第1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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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小先生坦承,“匡总,这件事责任在我。”
不,匡正的头脑很清晰,竞争对手之间使绊子在所难免,客户不小心透露交易信息也正常,问题的症结在于,覃苦声背地里替陆染夏捉刀,这么大的内幕,他们却没告诉万融臻汇这个合作方!
挂断电话,匡正恋恋不舍抱了宝绽几秒钟,随即换上一副阴沉面孔,拢好头发扎紧领带,开车直奔小敦街。
赶到画室,他特地注意了一下,楼前有一片长满杂草的空地,边上是个废弃的凉亭,亭子四周确实立着几块刷过白漆的画框,小先生的判断没有错。
上三楼,他拍了拍门,铁门从里面打开,陆染夏正握着手机,表情严峻地看出来。
“看见热搜了?”匡正带门进去,屋里有一股刺鼻的颜料味儿,“覃苦声呢?”
他来兴师问罪,陆染夏却没有一点反省的意思:“出去买菜了。”
买菜?匡正的火噌地窜起来:“他替你谈生意,替你买菜,连画都替你画了,还要你干什么?”
陆染夏垂下那只独眼,无所谓地说:“没人真的关心艺术,热度很快会过去。”
“对,没人关心艺术,”匡正告诉他,“所以这个热搜,是想让粉鸡死的人买的!”
陆染夏抬起眼,没料到事情这么复杂,确实,艺术清清白白,但一搅上资本,就成了浑水一潭。
“我现在要知道,”匡正指着画布上那只淌着颜料的粉鸡,“这团东西究竟是你们俩谁画的,你,还是覃苦声?”
如果是陆染夏,粉鸡还能活,如果是覃苦声,粉鸡则必死,不光这只鸡,连万融臻汇都会跟着一败涂地。
这是匡正决不允许的:“你少了一只眼,”他问,“根本画不了画,是吗?”
陆染夏还是那副桀骜的样子,转过身,在画布前坐下。
“覃苦声拿了你一只眼,”匡正难以压抑怒气,“所以把什么都给你,连自己的画都要署你的名,是吗!”
陆染夏从油壶里提起笔,用粗糙的廉价卫生纸擦干:“覃苦声是个天才。”
他顾左右而言他,匡正没工夫听他废话,抬起右手指着他,这时那小子说:“覃苦声的天才来源于他的残疾。”
残疾?匡正蹙眉,覃苦声是残疾?
陆染夏扫一眼调色盘,随意挑了几个颜色,调都没调,直接拍在画布上,啪地一下,大胆而果断。只这一笔,匡正就知道,他能画。
“他是红绿色盲,”陆染夏老练地涂抹油彩,“他分不清浅绿色和深红色,蓝绿色和黄色,紫红色和灰色,等等等等,包括粉色。”
匡正惊讶,这意思是……覃苦声不可能替他代笔?
“我们口中的‘粉鸡’,”陆染夏笑笑,“鬼知道在他眼里是什么样子!”
“等等,”这不合逻辑,“
色盲怎么可能考上美术学院?”
陆染夏停笔:“他背了整整一沓色盲本。”
色盲本,学名叫假同色图,每个人上学体检时都见过,那些花花绿绿的动物图案,对一个根本分辨不出颜色的人,要背下来谈何容易?
“现在你明白了吧。”陆染夏把画布转过来,冲着匡正。
不,匡正仍然没懂。
陆染夏指着自己画的那片色彩,厚重、凝丽,兼备粉鸡的形神,唯独缺了某些怪诞的东西:“这里少的那缕‘魂’,就是覃苦声‘残疾’的色觉。”
匡正恍然大悟,粉鸡不是陆染夏的,也不是覃苦声的,而是……
“你说得没错,”陆染夏扔下画笔,“覃苦声拿走了我一只眼,所以什么都肯给我,包括他的才华,但是——”
匡正知道他要说什么,他还记得那天李老狮来看画,对粉鸡的评价是“有一套独立的色彩标准”,这套色彩之所以特别,之所以绚丽,正因为它是不正常的,是上帝须臾间犯的一个错。
“粉鸡是我和他的共同作品,”陆染夏撩起额前的头发,露出那只呆滞的义眼,“我用我残疾的眼睛勾勒形体,他用他残疾的眼睛捕捉色彩,我们相辅相成。”
匡正胳膊上的汗毛立起来。
“粉鸡之所以令人过目不忘,”陆染夏骄傲地说,“因为它的创作者有两颗心脏、三只眼睛、四只手臂,和一对激烈碰撞又撕扯不开的灵魂。”
第165章
时阔亭确诊的当天; 宝绽来了。
师兄弟在两把相向的椅子上坐下; 应笑侬抱着小宝出去; 啪嗒一声; 门从外边带上。
窗外春光明媚,温暖的房间里; 两人默默无语。
慢慢的; 宝绽握住时阔亭搭在膝上的手,微微发颤,越攥越紧。
“没事; ”时阔亭给他宽心; “休息休息就好了; 日常生活不耽误。”
宝绽一直低着头:“医生怎么说……”
时阔亭沉默片刻:“劳损,时间久了,神经有点粘连。”
宝绽抬起头:“能治吗?”
“能; ”时阔亭斩钉截铁,“当然能,方法多着呢,有药; 还可以注射什么因子,我这种轻的; 扎扎针灸就好了。”
宝绽定定看着他。
“就是……”这回换时阔亭低下头; “琴师这条路,我算走到头了。”
“是我,”宝绽怪自己; 把心思都放在剧团上,放在和匡正卿卿我我上,“没顾好你。”
“和你有什么关系,”时阔亭反手握住他,牢牢的,“是我自己拖着,给拖坏了。”
师兄弟俩头顶着头,双双耷拉着脑袋。
“往后,”时阔亭忽然说,“我不去戏楼了。”
宝绽的手一颤,心跟着绞紧:“师哥……”
“我在家带小宝,清清静静的,等手好了再找个营生,多轻松,”时阔亭笑笑,露出帅气的小酒坑,“不像你们,还得在台上拼死拼活。”
宝绽揉着他那只手,郑重地说:“师哥,如意洲你不能不来。”
时阔亭没应声,他不想去吗,他想,他比谁都想,只是怕,怕看到宝绽他们在台上的英姿,怕听到那声摧心肝的胡琴,怕想起时老爷子临终前饱含着期望的眼睛。
他让父亲失望了。
他断了和家学的最后一点联系。
如意洲已经没有他的位置……
“烟波致爽俱乐部需要一个经理,”宝绽说,声音不大,但很有力,“如意洲基金会也需要一个主席。”
时阔亭张了张口,呆住了:“宝……”
“我想了很久,”宝绽不容他拒绝,“只有你能担得起这双名头。”
时阔亭不同意:“你才是如意洲的当家!”
“对,我是如意洲的团长,”宝绽直起身,“但我也只是如意洲的团长,业务上的事,我管,运营管理的事,你管。”
时阔亭一时反应不过来:“我这……”
“如意洲本来就是时家的,”宝绽跟上一句,“谁也拿不走,师哥,你只是换了个方式重振家门。”
时阔亭愣愣盯着他,一瞬间,在他身上看到了匡正的影子,“我……”他看向自己无力的右手,“凭什么?”
“如意洲的钱一直记在你名下,”宝绽给他理由,“你是最大的股东,以后俱乐部做大了,我和老匡也要参股,到时候你就是烟波致爽的主席。”
时阔亭被他的话震住了,这个苦命的小师弟,仿佛一夜之间长成了参天大树,有一把漂亮的枝桠,已经能荫蔽他人。
“我哪会管理,”他摇了摇头,“我性子太躁,不是那块料。”
宝绽给他信心:“我相信你,师哥。”
时阔亭的心坎发热,甭管前路如何,有宝绽这句话就够了:“你可别乱信我,”他抓了抓头发,难以启齿似的,“匡哥没跟你说吧,我掐过他脖子。”
啊?宝绽意外。
“就因为他给如意洲买的股票跌了,”这件事,时阔亭直到今天都惭愧自责,“我眼皮子太浅。”
十几年的师兄弟,宝绽了解他,确实急躁、冲动,有时候一根筋,“师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下定决心让你挑这个大梁吗?”
时阔亭不知道。
“是那天在街上碰到鲁哥,”宝绽说,“认出他的那一刻,我的血都烫了,恨他,真的恨,如意洲最难的时候,是他落井下石,但你却冷静,拉着我说‘咱们走’,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成熟了。”
时阔亭睁大眼睛。
“每个人都在成长,”宝绽感慨,“你不可能永远是那个给我讲鬼故事、喂我吃冰棍的时阔亭,你迟早会成为站在我身前、和我一起走向荣耀的时阔亭,”他的目光温暖而坚定,“师傅在天上看,看着我们实现他的愿望。”
时老爷子、如意洲、京戏,师兄弟的念想是一样的,尽管有了钱,各有各的牵绊,但骨头里的东西连着,永远扯不断。
“你能成熟起来,老匡让你掐一把也值了,”宝绽开玩笑,“再说有小侬在你身边,我放心,你怎么说也是小宝的爸了,做事会深思熟虑的。”
“哟,”时阔亭拍了把大腿,“你这给我分析的,头头是道啊。”
“那可不,”宝绽扬了扬下巴,“知你莫若我!”
两人开门出来,应笑侬抱着孩子等在外头,见他们笑呵呵的,暗自松了口气,宝绽系起西装扣子:“来,小宝,亲干爹一口。”
小宝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挺不好意思地扭了扭小身子,然后伸出胖胳膊,抱住脖子吧唧了他一下,大伙哈哈笑了。
宝绽下楼,段钊的奔驰AMG在路口等着,汪有诚坐在副驾驶,远远看见他:“那是匡正的弟弟?”
“嗯,”段钊响了声喇叭,“让你别叫老板的名字,总不长记性。”
汪有诚见过匡正的人事档案:“他是独生子。”
“认的弟弟。”段钊解开安全带,下车给宝绽开门。
干弟弟?宝绽坐进后座,汪有诚似有若无看了两眼。
今天万融臻汇有活动,在世贸那边租了一个小剧场,匡正让段钊来接宝绽过去,是为了让他安心。
粉鸡出事这两天,宝绽一直跟着上火,他知道匡正到了关键时刻,这次跨过去,万融臻汇就跻身头部私银的行列,跨不过去,他们短时间内很难再有作为。
但匡正对这件事的处理令人费解,首先,他不压热度,反而让汪有诚继续给那条爆料视频买热搜,其次,他不做危机公关,而是让段钊打了一圈奢侈品、拍卖行之类的外围,最后,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他执意要搞今天这个活动。
无论哪一条,都让宝绽摸不着头脑,他替匡正忧心,叹着气点开热搜,第一名仍然是粉鸡造假,扫一眼评论:
这只鸡怎么还在热搜上挂着,也没几个人讨论啊?
楼上,我这么蠢都看出来热搜是买的了。
???热搜这么便宜吗,天天买?
正常热搜排名是浮动的,他这个待那儿一动不动,太假了。
……多大仇?
史上最假爆料没有之一,简直侮辱老子的键盘。
哪儿假,视频拍的清清楚楚你瞎吗,少拿买热搜说事儿,热搜不一定是谁买的呢!
我去,哪个裤裆没系紧把你露出来了,我不瞎,是你蠢,人家32秒没画画,你就说人家不会画画,脑子让屎堵住了?
宝绽诧异,舆论的风向变了,从一开始一边倒地怒叱艺术造假,到吐槽爆料方买热搜居心不良,到现在不用任何辟谣反转,吃瓜大军已经开始分化瓦解。
匡正这个热搜买的,不温不火,用对手的刀反身一击,杀人于无形。
到了世贸,段钊去停车,汪有诚陪宝绽进去,大厦lobby围着不少媒体,都是为这只正当红的粉鸡来的,坐电梯到五层,经过严格的安检程序,两人一前一后步入会场。
不到一百人的小剧场,绝大多数是万融臻汇的VIP客户,媒体只留了五席,宝绽两手拢好头发,正了正领带,风度翩翩走进去。
汪有诚跟着他,看着他笔直的肩线、窄而挺的细腰、迈步时分寸感十足的摆臂,走到前几排,观众席上有人打招呼:“宝老板!”
是韩文山、杜老鬼他们,宝绽优雅地解开西装扣子,倾过身去握手:“韩哥、杜总!”
张荣也在,聚过来热络地寒暄,汪有诚等在一边,听见后排有人嘀咕:“那个是谁,好大的面子……哪家的,认识吗?”
匡正在第一排,穿着一身奢华的丝瓜领单扣礼服,深沉的面料里杂着一点银葱,倜傥中带着一股风流劲儿,回身朝宝绽招了招手。
宝绽到他身边坐下,昂着头,翘起二郎腿:“场面不小啊,哥。”
“你要来嘛,”匡正偷偷握住他的手,“我得搞得像样点儿。”
宝绽有些赧,扫一眼左右的名牌:“没请小先生?”
“他是大佛,”匡正捏着他的指肚,“还不到露面的时候。”
这时另一侧座位有人坐下来,操着一把轻浮的嗓子:“匡总!”
匡正扭头一看,是G&S那个杨经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