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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春风渡关山 完结+番外-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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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隽臣楞了一下,他和晏春熙虽然缠绵多时,却很少听他说过这么刺耳和直接的话。
  这少年仿佛总是笑着的,像是春日里最和煦的一阵风,那两个甜甜的梨涡时时挂在面上,哪怕是是关隽臣无端对他说了重话,他也可怜巴巴地听了,且等一会关隽臣火气消了,便来搂住关隽臣的脖颈撒娇讨饶。
  关隽臣竟从不知他那乖顺的模样里也糅杂着这么锐利的刺,这么犟的性子,这么浓烈的非分渴望。
  他这个样子,如何能做得一个鹤苑公子。
  关隽臣慢慢地搅动着碗里的粥,沉吟良久,终于平静地道:“晏春熙,有些话,我本不舍得对你说,我是喜欢你,哪怕是多年来鹤苑里来来去去这么多位公子,你都称得上是最能讨我欢心的人。只是没想到我宠坏了你,宠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今日我便告诉你,是,你就是、也只能是我的一条狗。”
  “你是个全家获罪的官奴,是全大周最低贱的身份。若你如今不是鹤苑公子,你要么去做个修河道的苦役,靠你这个细瘦的小身板挨个三五天便被鞭打而死,就地埋了;要么就是去做个最下三滥妓馆中的暗娼,平南王你都伺候不得,可那时候,你一天要被三十个男人插,最终身子被耗死,用破席子卷了扔出去,做个孤魂野鬼。”
  关隽臣看着少年的脸色瞬间刷白刷白,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字一顿地继续道:“以你我身份云泥之别,你以为做一条王府的狗委屈了你?我告诉你,出了这个宁王府,你的命还不如一条王府的狗。你倒敢与本王谈情意,谈两情相悦,谁教你的?谁给你的胆子?晏春熙——我告诉你,你要得太多了。”
  原来他竟是这么想的。
  云与泥,贵重与卑贱,人与狗。
  天下没有比这更残忍的鸿沟。
  “若是身份低的人,便是连狗不如的话……”
  晏春熙的面色瞬间一片枯败,过了良久良久才露出了一个惨然的笑容,那双杏眼里却没有任何避退地直视着关隽臣,他清澈的目光中藏着某种敏锐的洞察,轻声问:“那成哥哥,你在皇上面前,也是这样一条狗吗?”
  “你放肆!”
  关隽臣眉宇间的那道剑痕瞬间凌厉地皱了起来,面上仿佛结了一层薄冰般森寒,那一瞬间手掌太过用力,竟然将整个粥碗都“咔擦”一声捏碎了,瓷片嵌在他的掌心,鲜血缓慢地流到了锦袍下摆上,殷成一朵暗色的桃花。
  他已经很久未尝过这么愤怒的滋味,他只觉内心中的某个渺小懦弱的自己,突然之间被晏春熙揪了出来,在太阳下暴晒着……他知道,终有这么一天的。
  终有这么一天,面前这个小小少年,会明白过来的,曾经高大的冠军侯已经跪在了地上,再也没站起来过。
  他恼恨至极,甚至在那一瞬间起了杀心。
  可看着晏春熙苍白的面容,还有嘴角那一丝的鲜血,关隽臣最终撩起袍角站了起来。
  他俯视着床上的少年,沉声道:“我念你身上有伤,又受了委屈,不与你计较。你养伤这段时日,自个儿好好想想罢,我再来看你时,若还想不通,我也绝不会再纵你。”
  晏春熙笑了一下,轻声道:“是,王爷。”
  闭上眼睛的那瞬间,他忽然想起了十二年前的姑苏,那真是好大的一场雪啊……白茫茫的,好生洁净。
  “我叫唐唐。你可得记住,不是桂花糖的糖。我娘说,那个糖就太甜了,男孩儿叫了不适当……冠军侯,你叫什么?”
  “我叫关隽成。”
  他再也不会叫面前这个人成哥哥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成哥哥,他的天边寒月。
  统统都消弥在了这个料峭的春夜。


第九章 
  关山月这才刚坐下不一会儿,热茶都还没喝上两口,就见关隽臣阴着一张脸回来了。
  “呦?这是谁惹咱们宁亲王了?”关山月从小到大常年都待在长安,一口官话说得很溜,挑了挑眉的样子很是讨打。
  “算了,不提也罢。”关隽臣袍袖一甩,坐下来道:“说正事。”
  关山月听他这么说,本来歪歪斜斜的身子倒也坐直了起来,低声问道:“你这边可还好?”
  “关承坤的把戏不足为惧,只是夏白眉不知为何盯上了我府里一个鹤苑公子,还好似吐露了什么给关承坤,叫他冲到前头试探我,向我讨要那个宠侍。”
  “给了吗?”
  “自然是给了。此事细枝末节颇多,不如你且先说说长安动静如何?”
  “我推测——皇上今年之内,必对平南王出手。”关山月一双狭长的凤眼里闪过凝重的神色,道:“侯永飞刚一入长安,就悄无声息被押进了乌衣巷凤狱,此事隐秘,你的探子恐怕还不能这么快查出来,平南王那边就更不必说了。”
  “什么?”关隽臣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惊诧的神色:“侯永飞是堂堂前闽浙总督;未回吏部交接之前,他仍是朝廷二品大员啊。”
  “正是。你也知道,二品往上的官吏,哪怕是乌衣巷指挥使也要手持赤金皇极剑才能拿人。抓侯永飞,自然是皇上的意思。只要一进了凤狱,那侯永飞便废了,平南王若有见不得光的机密在侯永飞那儿,也是别想守得住了。而就在我出京前一天,我的人来报,乌衣巷唐指挥使已经离开长安往闽浙的方向去了,我猜过段时间,恐怕皇上还会有更大的动作。”
  “那夏白眉……”关隽臣皱了皱眉毛:“若已到了如此紧要关头,怎的夏白眉还在盯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阉人倒也未必就是冲着你来的。”关山月摇了摇头,忽然眯起眼睛,沉吟了一下才开口:“保不准,他是在做戏给平南王看,你的事他查自然是查过,但未必就有什么大碍,只是故意找个由头怀疑你,好稳住平南王罢了。这由头若是找得太大、太狠了,真逼急了你他也不敢,因此你才觉得他是在小事上打转费心,很是奇怪,却又不得不防。”
  关隽臣蹙起眉宇,眉心那道剑纹在思虑之时,顿时显得更深了些。
  他知道关山月思绪缜密,此时的这番分析,自然甚是有理。
  然而平南王虽然愚蠢又爱惹事,可是此时的局面,他也委实不知道平南王被拿下,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他虽然不愿与平南王结党、亦不可能与平南王这个莽撞之徒共进退,可是同为先帝之子,总又好似有唇亡齿寒之感。
  关山月叹了口气,低声道:“你我都明白,当今圣上兵权牢牢在握,于他来说动武反而是件易事,平南王根本万万不是对手。然而若是要动你,皇上便要来文的,这才是他忌惮你的地方。你是大周朝百年来唯一一位受封的冠军侯,不仅军中威望甚隆,朝中和民间也都有镇国柱石之称,更何况有先帝御赐免死金剑在手,免死金牌只效用先帝一朝,免死金剑却是继位皇帝也要遵从的稀世之物,你有这金剑、有声望,只要不是真的举兵谋反,皇上为了他史书上的万世声名着想,便很难对你出手。”
  关山月说到这儿放下茶盏,握住了关隽臣的手,沉声道:“我晓得这当儿大周朝风雨欲来,你亦是心烦意乱,但你要稳住——只要你手中这两桩事物不动,皇上也动不得你。《忠义帖》之事,你做得已是极好,正值此时,更莫要冲动。”
  关隽臣望着自己掌心适才滑破的伤口,沉默了良久良久后,忽然淡淡道:“你说得对,却又不对。这两桩事物,或许能保我一时,却也终将累得我此生都被皇上猜忌忌惮。我当真是一步也进不得,却也一步也退不得。”
  他说这句话时,不知怎的突然又想起了晏春熙,心头不由有些火起——这个胆大包天的小罪奴,竟敢骂他是狗。
  可不知为何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有些黯然。
  在坐镇长安的那位圣上面前,他,还有关承坤,他们这些人若不是狗,可又还算得上人吗?
  ……
  两日后,平南王动身去了盛安猎宫,然而夏白眉却称金陵有些琐事要处理,所以要在宁亲王府多滞留几天。
  平南王自是欢天喜地,然而关隽臣却越发觉得关山月的推测有理,也并不乱了阵脚。
  夏白眉勤勉,哪怕在王府里也不会断了每日夜间的功课,这位最年轻的乌衣巷指挥使师承大内高手,据说一手虎鹤双形功练至化境,罕逢敌手。
  关隽臣虽然知道夏白眉在外断然不会露了底细,可仍然起了去观摩的心思,关山月这会儿倒也不避开夏白眉了,也兴致盎然地跟了过来。
  关隽臣自己精修武道,可以说是先帝诸位皇子之中唯一的当世高手,年少时饱览大内收藏的珍奇功法,虎鹤双形他听闻过,也看过图谱,却很少见人使出来。
  夜里月色正皎洁,夏白眉在月下演练了足有一个时辰。
  他身着乌衣巷的无饰黑衣脚踏军靴,长发高高束起,露出了皓玉似的面容和一对白眉。
  那双黑袍下时常揉捏着两枚沉甸甸金球的双手极为修长,一根根指节分外明显。
  双掌做虎爪状时五指大张,指节钩起。一动一收间,法度森严。
  老虎为大猫,一根脊椎也如猫般及其活泛,摸哪儿哪儿动。
  夏白眉显然深得虎形精髓,一拧身、一伏腰,无不如老虎弓身甩尾般浑然天成。
  他已将全身劲力练到浑身上下每处关节,每每发力之时甚至夹带隐隐风雷虎啸之声,尽显山中霸王之威严。
  虎鹤双形难就难在其一身硬功练的是个霸道,可志趣却讲究一个雅。
  然而夏白眉实在是得天独厚,他颈纤腿长,走路时高抬大腿,脚尖远探,下落着地时徐缓无声,如同便仙鹤踱步时般从容柔韧。
  发力时如虎般刚劲威猛,可神态却偏偏又如此舒缓清雅,其仪态之美,几近月下谪仙。
  关隽臣看着夏白眉的姿容,心里也不由感慨,此人如此端庄英华、世间罕见,也实在无怪当今圣上做太子时便叫他贴身伺候,登基后更是允他无诏便可入寝宫,如此的优渥圣宠,后宫诸妃都不曾有过。
  这般看去,谁又能相信这是个心狠手辣的宦官。
  饶是关山月这平日里的纨绔子弟此时都有些看愣了,直到夏白眉收了招过来见礼,才低头掩饰般饮了口杏花酒,然后有些阴阳怪气地道:“夏大人好俊的功夫啊。我听闻,长安八大南馆里的倌儿们也各个都议论夏大人功夫好,巴不得能有福气伺候您一回,不知您练得这两套功夫,倒是哪个更厉害些?”
  关隽臣也知道,关山月还真就是过不去这个坎儿了,因此只是笑了笑,也不搭话。
  夏白眉也坐了下来,他练了整整一个时辰,额头上却一滴汗珠也未有,仍是那般体面。
  他从从容容地用丝帕擦了擦手,然后才沙哑着嗓子缓声应道:“世子说是两套功夫,我却要说,您错了,这还真就是一套功夫。哪怕是风月那事,也讲究个火候,讲究刚柔并济,世子爷终究年轻……年轻就气盛,还需磨磨性子。您若是不嫌弃,我倒可传授一二。”
  夏白眉今年未及三十,其实也不过大关山月两岁,却一副老成在在的样子要传授技艺。
  关山月气得差点被酒呛到,他平日伶牙俐齿,可却偏生因为先前的败绩,愈发不知如何反驳夏白眉,只能低头兀自生闷气。
  其实并非宦官不狎妓,只是他们身上缺了东西,心性也扭曲,行事便越发阴毒,总得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所以哪怕出手大方,都历来被风月场的人们所畏惧。
  但夏白眉却偏偏并非如此,他平日里在乌衣巷为官自然有狠辣无情一面,可对那些本该被视为下贱的小倌却似乎极是温柔,从未听闻他伤过任何人,倒是被他睡过的纷纷食髓知味起来。
  这般独特的宦官,大周朝也真就只夏白眉一人。
  关隽臣看关山月斗嘴吃瘪也颇觉好笑,许是因为谈及风月之事的关系,他不由有些出神。
  也不知是怎的,碰过晏春熙之后,他便对别院的公子都兴致缺缺,总觉得少了点鲜活动人的情致。
  他年纪已不轻,却也不曾想到了这时候竟又重拾对床笫之乐的迷恋,这些时日本也憋了许久了,着实烦闷。
  这两日,也不知道晏春熙的伤势如何了。
  他想着想着,忽然便有点压不住心思,起身对关山月和夏白眉道:“夜里风大了,本王便回去歇息了,两位自便。”
  关隽臣到十二院的时候,晏春熙已经睡下了,他想了想,还是叫人只把烛火点起了两根,然后便坐在了床榻边。
  关隽臣自己也觉奇怪,这王府里有十八院公子,还有个平南王新送的霜林,他若是有兴致,想去哪里过夜都可以。可他却偏偏坐在这儿看晏春熙睡觉。
  那少年睡得很熟,背上狰狞的伤还未好,所以仍只能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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