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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节

两世欢 [精校出版]-第1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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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均王是名正言顺的皇子,此刻便顾自与皇甫麟说话,只作不曾留意景辞放人;慕北湮误杀左言希,对姜探更是切齿痛恨,却也不肯违了左言希最后的遗愿,坐在地上抹了把满脸的泪,红着眼睛也不说话。
  姜探却不曾起身。
  她抬头看向景辞,轻轻笑了笑,“言希向来都在为他身边的人考虑。他认为杀了阿原对你更好时,他真的曾想下手杀阿原;但他前儿跟我大吵一架时,偏又认为保下阿原让她恢复记忆对你更好。如今,他又认为以命抵命保下我更好。可他当真晓得什么才是对我最好的吗?”
  景辞道:“于他而言,你活着便是最好的。”
  姜探叹道:“你们这些人呀,就喜欢自作聪明。若你跟言希一样的想法,大约原大小姐也会有生不完的闷气,怪不得宁愿嫁给慕北湮。”
  “……”景辞好一会儿才能问,“他错了吗?若不能活着,一切都是空谈。”
  姜探笑了起来,脸色愈加苍白,“当然错了!若不能和他一起活着,若用他的死换我的生,若从此阴阳相隔再不相见,活着比死去更痛苦!”
  景辞蓦地盯向她,连慕北湮都已眯起桃花眼,忽扑上前去,将左言希的尸体抱过。
  姜探素衣染得鲜红,却不仅是左言希的血。她的胸口端端正正刺着她自己的一根簪子,只剩了簪头上的凤首露在外面,泊满了鲜血,乍看竟似那凤首在汨汨地冒着血。
  没了左言希尸体的支持,姜探便支持不住,亦倒在了地上,兀自以肘撑地,爬在地上凝视左言希的面庞,柔声道:“其实我很怕他生气,很怕他真的跟我决裂,所以我不敢杀阿原,看她大出血,还努力给她采药医治,并在药里掺进了几味能促使她恢复记忆的草药。未必有言希专门炼制的药丸有效,但言希的心愿么,我也盼着能替他实现。”
  哪怕彼时左言希刚跟她大吵一场,决绝而去,他依然是她心中视若性命的挚爱,就如她是他心中比性命更宝贵的存在。
  景辞吸气,忙近前一步,急道:“萧潇,快拿伤药来!”
  姜探笑了笑,“不用了……我活着只是为了他……这么痛苦的人世,终于可以……离得远远的了……言希,言希……”
  她伸出手,伸向旁边的左言希,小鹿般清澈好看的眼睛里似盛了蜜糖,在阳光下软软的,似快要融化一般。
  而她整个人也在同一时刻忽然软了下来,软软地倒地左言希身侧,手指恰搭在了左言希的腰间,竟是一个温柔偎抱的姿势。
  那样亲密而暧昧,却坦坦荡荡,旁若无人。
  从此再无病痛,大约也真能旁若无人地继续他们苦尽甘来的相依相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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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原的确就在木屋中。
  慕北湮见到血衣后便失了理智,只顾去寻姜探报仇,并未入内仔细察看。而景辞察觉疑点,又闻出药味有异,入内找寻时,很快找到了帷帐后的阿原。
  但阿原依然昏睡不醒,全然不知屋外的生死离合,爱恨交加。
  均王素日常在京畿与文人雅士吟诗作赋,附近也有一二知交,遂借了一处别院,引众人带了阿原入内暂住。
第四卷蟠龙劫(二四二)
  精于医术的左言希、姜探都已逝去,均王遣人寻来附近几个郎中诊治时,有说小产后元气大伤的,有说身中奇毒难解的,也有说被庸医用错药的,始终没个定论。
  见景辞、慕北湮焦灼,均王安慰道:“莫急,等我遣人回京领两名最好的太医来,必定可以查出究竟。撄”
  萧潇闻言,便道:“不如我回京一次吧!顺路得去端侯住处,把言希公子留下的方子取来。”
  均王抬眼见景辞面色如雪,眸光黯淡,忙点头道:“端侯病势未愈,也需好好调理。问问哪位太医先前给端侯诊治过,一并带来吧!”
  萧潇道:“是!端侯和小贺王爷,便劳烦均王殿下多照看几日。”
  均王道:“放心,近日之事我已写了密折呈报父皇,说明谋害则笙郡主的真凶是姜探。至于主使姜探之人……咳,我虽不便多说,想来父皇必定心中有数,也盼着原大小姐尽快复原,才好给原夫人一个交待。我在此处守着,也正可以让父皇放心些。偿”
  景辞本就病势未愈,历经王则笙遇害、阿原入狱,殚精竭虑了好些日子,好容易找出真凶,又遇爱人昏迷、挚友死去的打击,更是雪上加霜,精神甚是不好;慕北湮同样悬心阿原,如今又因左言希之死痛心懊恨,这两日看着义兄棺椁,自然也是神思不属,时常借酒浇愁。
  以这二位的状态,即便端侯府、贺王府、原府先后派出人来接应,也让人放心不下。均王虽称不上勇武,到底身份在那里,且行事稳重,又有皇甫麟等高手相随,由他亲身陪护在他们身边,萧潇自然放心不少,当即辞别而去,快马回京。
  景辞目送萧潇离去,亲手舀来清水,拿手巾拧了,替阿原擦拭脸庞和脖颈。
  阿原五官依然精致好看得出奇,却苍白如纸,干裂的唇边毫无血色,说不出的虚弱憔悴。
  景辞拿棉签子蘸了温水为她润湿嘴唇,偶见她昏睡抿一抿唇,能吮到一星半点的湿意,眸中便会闪过欣慰,向来疏冷的面容竟能因此柔和许多。
  慕北湮见插不上手,越性边喝酒边翘着腿在旁瞧着,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既赢得佳人芳心,又有婚约在手,早早将她娶回去,哪来后面那许多破事?就如掷骰子,明明掷出了满园春,偏要丢了重来,换回个满盘皆输,何苦来哉!”
  他虽说着,料着景辞那别扭性子必定不肯答的,转身够身去瞧均王正读着什么书。
  谁知景辞竟答道:“嗯,此事我错了。”
  慕北湮、均王一齐抬头看向他。
  景辞阖了阖眼,低低道:“她曾辜负我,我始终心结难解,的确有心冷落,希望稍稍疏远些,免得再和当初那般泥足深陷,被她陷于死地兀自难以自拔;也免得太过骄纵了她,寒我舅父和知夏姑姑的心。”
  均王瞪着他,忽叹道:“恐怕有些难。左大夫还想跟姜探决裂呢,终究却为护她而死……我瞧你如今情形,可不像恨她辜负你的模样……”
  “便是辜负,也是我咎由自取。她其实最无辜,上一辈的仇恨不该落到她头上。何况……我连恨都恨错了人。”他忽看向均王,“隔了那么多年,很多当年的仇恨,其实已分不出对或错吧?”
  均王已笑了起来,“对错自然是有的。无论如何,因嫉恨而设计杀人,还试图嫁祸他人,总是错的。”
  景辞眸中闪过一丝锐芒,“你知道?”
  均王慢慢合上手中的书卷,低叹道:“很小的时候,我曾看到母后在偷偷地祭祀一名女子。她哭着说,‘你莫怨我,我实在是退无可退,无法可想了。你抢走我夫婿,抢走我名份,抢走我宠爱,让我为婢为妾也就罢了,为何连个孩子也不肯给我留下?”
  “孩子?”
  “听闻我前面本该有个哥哥的,都怀了五六个月了,跟原夫人一起喝了盅茶,就没了。”
  “原夫人?”
  “不是她动的手脚。听闻那几年她也怀不住孩子。梁王妃出事后,她延医服药,隔了四五年才生下了原大小姐。”他忽抬头看向景辞,笑了一笑,“依我说,她们都错了!虚名浮利,你争我夺,便是赢了又如何?两眼一闭腿一蹬,谁又能带到棺材里去?母后苦心经营一世,熬尽心血,何尝有一日快活?不如远离是非之地,挚友诗酒相伴,从此逍遥一世,岂不快哉?”
  景辞默默撑住了额,“你说得对。”
  慕北湮持了酒壶在手,晃了晃头,说道:“莫非我喝醉了?为何你们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景辞忽伸手,夺过他的酒壶,仰脖便喝。
  慕北湮急道:“喂,我的酒……喂,你要不命啦?”
  其实均王还是错了。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真的分不出对或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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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原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几乎有一生那么长。
  也许,真的就是一生吧?
  那个叫作风眠晚的女孩儿的一生。
  梦境里,没有梁帝,没有原夫人,没有慕北湮,更没有原大小姐。
  只有一个叫风眠晚的笨丫头,总是被人欺负,却总是很快乐。
  快乐地当她师兄的小尾巴,快乐地跟她师兄远走天涯,快乐地学着总是被师兄歧视的各种技能,快乐地吃着师兄专为她一个人做的饭菜。
  他们的师父陆北藏是燕帝柳人恭的心腹谋臣,他们也因此与二皇子柳时文、三皇子柳时韶熟识。
  但彼时眠晚并没觉得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自然要跟景辞师兄在一起的,一生一世都不会分离。
  当然,柳时文、柳时韶并不这么想。
  陆北藏的女弟子聪慧乖巧,绝色倾城,柳时文几乎一见倾心;而柳时文倾心的,柳时韶也难免掺合一脚。其中多少真情多少假意,大约只有柳时韶自己知道。
  哪怕眠晚曾无意撞破柳时韶和他父亲的贵嫔罗怡的私情,柳时韶都不曾放弃过赢得佳人芳心。
  燕国的风眠晚,和梁国的原清离一样,其实很有男人缘,闹出的风风雨雨并不少。但风眠晚憨憨呆呆,心里眼里向来只有一个景辞师兄,其他人的满腔深情,早在不经意间被她轻轻略去。
  但知夏姑姑有意无意间在他们跟前说了好多次,景辞跟赵王是骨肉至亲,因父母双亡才由王家抚育成人;眠晚则是个无根孤女,看在景辞份上方才养大,说是景辞师妹,其实欠了王家天大人情,只能算作侍婢姬妾之流。赵王府郡主王则笙自幼恋慕表哥,赵王也有心撮合,他们才该是正经一对……
  景辞向来不置可否,照旧时时刻刻带着眠晚,虽不曾有一句半句甜言蜜语,却能将她宠得越来越挑嘴,连吃外面大厨煮的饭菜都能挑出一堆的毛病,——自然师兄做的饭菜最鲜美最可口最能将她调养得肤白貌美心神愉悦。
  于是,知夏姑姑未免因此恼火,虽不敢对景辞怎样,眠晚着实受了不少委屈。
  可她只是微贱不堪的孤女,将她养大便是赵王府天大的恩情,若她再不知趣,赵王和知夏姑姑他们固然不高兴,连景辞都难免受责备。
  于是,再怎样过分的言辞或责打,她都老老实实地受着挨着,并不敢跟景辞提起一句。
  一次很偶然的机会,被怡贵嫔灌醉的眠晚,半睡半醒间听到知夏姑姑在责怪景辞不知饮水思源,冷落王则笙,却把仇人的女儿捧在掌心,枉为人子……
  酒醒后,她疑心她所听到的那些只是醉梦里的幻觉。但景辞那几日真的疏远了她,并出语试探,想将她嫁给二皇子柳时文。
  眠晚整个人都傻了。
  随后的日子混乱而忙碌起来。
  陆北藏生病,柳时韶借口探病,对眠晚颇是无礼。景辞及时赶来解围,却气得脸都白了,力劝师父扶立人品端正的柳时文。陆北藏遂上书燕帝,极力推举立二皇子柳时文为太子。
  不久,陆北藏病逝。景辞护送师父灵柩回镇州,却意外地决定将眠晚留在燕国,让柳时文代为照应。
  眠晚上无论如何摆脱不了从此与师兄分开并另嫁他人的惶恐无助。
  那种绝望似乎能抽尽她这一世所有微小的快活,抹去她这一生里所有亮丽的色彩。
  ………题外话………回忆杀。不长,不拖,下章就回忆完。
第四卷蟠龙劫(二四三)
  景辞预备离开燕国的前一晚,又将她撇开,独自在外喝得醉醺醺的;眠晚抱膝坐于他们越来越冷清的小院,等了半夜才等回半醉半醒的他。
  她将他扶回房,给他倒水解酒,又低低向他恳求,“师兄,带我一起回镇州好不好?我……不想跟师兄分开,我想留在师兄身边。”
  她想,景辞撇开她回镇州,应该就是为娶妻吧撄?
  娶王则笙。
  她被如侍婢般教养长大,如此卑微而小心地爱着他,当然没资格阻拦偿。
  可她想跟他在一起。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似乎怎样都可以,哪怕为妾,为婢……
  景辞听她在耳边哀哀地祈求,本就不匀的呼吸忽然间炙热。
  他推开她的手,由着杯盏落地,重重将她压在身下。
  “师兄,师兄……你醉了……”
  她那般地惶恐无措,却又有着奇妙的欢喜。他的手那般凉,但再粗鲁的动作都似能点燃她陌生的欢愉。
  她整个人都软了下去,由他予取予夺,战栗着抱紧他,低低告诉他:“我不想嫁给二殿下……我只想跟你有一起,一辈子……”
  什么都不要,只要跟他在一起。
  如斯深情而卑微的话语,却令他定在那里,幽冷地盯着她,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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