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磐寺-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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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横塘不由嫣然一笑。回到梅楼后,她在左侧灶间亲自动手,煮了一碗阳春面。今日庄前大宴宾客,五婶婶奉命陪宴女客们,那些下人仆妇们更是聚在前庄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中饭免不了要自己动手解决了。不料想,才扒拉了两口面条,端木梅影便闯将进来,声称 “没劲,喜宴弄哄哄的。”“也没什么东西可吃,鸡煮得太油,鸭肉过老。几口下去便撑饱了。”然后这个“撑饱”了的人,又说了声:“好香啊,这面条儿。”待凌横塘客气一句:“十四姐喜欢,再吃口罢”后,她竟然毫不客气将那碗本属于凌横塘的面条,几口就吃完了。
凌横塘只好再往灶间煮面条,所幸,灶火还未曾完全熄灭,添几把柴禾后,锅内的水就微沸。
端木梅影不好意思自己吃了凌横塘的中饭,便在厨下帮忙拉风箱。“我从未曾做过厨下的活呢。”
待得凌横塘用完午餐,洗净碗碟后。早就心神不定的端木梅影就此提议去崇本堂看新娘子。
凌横塘在灶间提一桶热汤水至厢房中,用勺子舀至盆中洗脸。“呃,你不是很讨厌她吗?为何还去看她。”
“木已成舟,也说不上来讨厌憎恨。再说,刚才前庄迎宾的几个侍女都在议论,说叶绮绣非常美,可比当年的三婶。三婶之美,那时我虽年幼,但已印象极深,那是一种莫可逼视的美艳呐。我想看看,到底那叶绮绣是何人物……”
“嗯,确是个美人呢……”凌横塘自语道。
“咦,横塘你已见过她了?”
“呃,我是猜想的。”
“有什么好猜想的?眼见为实嘛。”端木梅影一把拖了凌横塘就走。
端木梅影喜欢看美人的癖好,凌横塘在进庄之初早就领教过了。所以此次她并不意外端木梅影的举动。
进了崇本堂二院那装饰一新的宅室后,端木梅影的眼光就没离开过叶绮绣的脸。她悄声对凌横塘道:“真像,真是有点像三婶呢!不过……还是没有三婶好看。”端木梅影忽然长叹一声,脸显怅意。
凌横塘再也忍俊不禁,亦悄声道:“幸亏十四姐姐不是男子,你这模样儿竟比庄主爷还要色三分。”
新房中亦是人头拥动。过来贺喜的徽州商贾女眷一拔拔进来,一拔拔进去;仆妇们进进出出递巾端茶;更有庄中小童们在房玩闹,偷吃洒在紫檀床上的桂园,枣子,还钻在桌肚下面分赃。叶绮绣落落大方,对每一位贺客都微笑致意,一举一动甚是端庄。
凌横塘和端木梅影站在房侧人群堆里,并不显眼。过得片刻,梅影引颈顾盼,回首对凌横塘道:“妹妹,你看那侧房中……”她颔首示意。
侧房中的墙上,悬着一把琵琶。
“那必是叶绮绣带来的,我们去看看吧……”端木梅影拉着凌横塘的手儿进了厢房。
此时,忽听一小童奶声奶气唱道:“宁尽可夫,端木嗤嗤……宁尽可夫,端木嗤嗤……”
轻脆的童声中,新房中却出现一片寂然。人人都面面相觑。叶绮绣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厢房中手刚抚上墙上琵琶的端木梅影与凌横塘四目相对,愕然。
进来贺喜的妇人们些微沉寂后,便打岔儿一个个告辞出去。叶绮绣起身致客:“多谢!”
那等人走得差不多时,那孩童的娘方才醒悟过来,随手拿起身旁高几瓷瓶中插着的鸡毛掸子,抽了一下孩童的屁股。“谁让你这么说的,你这没爹娘教训的东西!”抽了一下,又抽了一下。
“哇……是十二叔……”那孩童一声大哭,连滚带爬躲进圆桌底下,拼命躲避他娘的鸡毛掸。
叶绮绣眉头微皱,刚想说句什么时,却见那孩童被其母抽打吃痛之下,在桌子底下窜身而起,把桌子顶得斜侧晃动。
刹那间。
凌横塘惊讶了睁大了眼睛,倒抽了口冷气。
侧室案上铜镜中,朦胧的映射出正房内的一切:圆桌上的一壶热茶被那孩童顶得斜落下来,然而红影一飘,站于桌旁的叶绮绣以极快的身姿矮身一接,那茶壶便滴茶未溢的被她托住,然后若无其事的放置于案上。而那小孩也被其母自桌肚中拖出,侧挟着一路打骂着出去了。这绝不是偶然巧合,无论是叶绮绣接壶的手法、身姿,都可瞧出她习过武的!普通人纵然是接住茶壶,亦不免慌手慌脚,双手相接。而叶琦绣却是——单手托壶,另一手却闲暇而本能的负于腰后——这姿势分明是武学中飞身单手制敌的其中一路啊!
“妹妹你怎么了?”背对铜镜的端木梅影觑着横塘的脸色,询问。
“哦……没什么……”凌横塘缓缓吐出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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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流动着芬芳的气息。此刻已是落日镕金,暮云合壁时分,满园俱是涂满金色阳光的枝叶、亭台、水榭。这是端木山庄庄后最偏僻处。因为靠近山体。所以并未建造宅屋,只是辟出一块地儿,仿苏州园林的样式,栽些四时花树,建些亭台楼阁,挖一方小池。
凌横塘缓缓踱步至水榭中,凭栏倚坐。叶绮绣居然是会武的,一个风尘女子!是聂隐娘还是红拂妓呢?她的武学是谁教她的?难道是外祖父?好啊!外祖父不许自己学武,说什么传男不传女,却暗底里授受武功与叶绮绣!若说这样单手接壶套式,她凌横塘亦可做到。“白云出岫”虽然只属轻功,但对身姿的转寰却大有郫益。但是目前,凌横塘基本上可确定,那叶绮绣练的肯定不是“白云出岫”。因为这套轻功要自小筑气练习,过了三岁,就错过时机无法练成。譬如十四姐姐端木梅影,她就不会“白云出岫”。因为她自小体弱,所以五舅就不曾教她,以至于错过了习武时机。
既然不是“白云出岫”。那便是端木华堂敝帚自珍的“千里不留行”了,传男不传女就此传到风尘女子身上去,哼!
老天爷何其不公。她上徽州希冀搬兵救亲,端木华堂却推诿至六月。直到此时,凌横塘才真正意识到非凡的武功,做起任何事情将便利的多。她希望通过戴临道偷学山庄武功,但被端木华堂识破。
唉!
端木十二抱臂缓缓走至后园,脸显郁闷。
从宅院走到后庄半柱香时辰,他便听见三起庄里的女人们边走边说话:“新夫人长得真美。”“是呀,是呀。”
啧!这才是真正的墙边草随风倒!他轻蔑地吐了口唾沫。这群女人,前几天还见她们严霜着脸孔,一个个如丧考妣。
庄后果然是今天最冷落的去处。端木十二悄然独立,并未发现水榭中的凌横塘。
凌横塘远远的看着端木十二。他还是摆着一惯的臭脸,在斜阳下不知喃喃自语什么。
凌横塘正要考虑是否要跟他打一声招呼时,却听端木十二一声长啸,“千里不留行!千里不留行!”
千里不留行!凌横塘眼眸冷芒微闪,目不转睛地瞧着端木十二。
端木十二忽然折下柳树嫩枝。以之为剑,去势飞急如篁石,守势恒重如磬石;气随意走,骈指如戟。
这黄昏中小园胜景并未让他稍抑愤慨之情,相反,这镀上了金色阳光的枝叶、亭台、水榭、更令他气促意沉,体中内息不由自主翻腾不已。他腾身而起,斜斜飞出,任内息在四肢百骸间放纵奔流。边舞边长吟:
“赵客缦胡缨, 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 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 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 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 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 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 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 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 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 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 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 白首太玄经。”
李太白《侠客行》便是端木武学的二十四剑招了。无论“赵客缦胡缨”“闲过信陵饮”的意态娴雅,信庭闲步;无论“持觞劝候蠃”“五岳倒为轻”的持重若轻,气势罩人;还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杀机徒起,运势如飞。端木十二无不得心应手。这剑招他自小日日练,月月练,早已烂熟于胸,配合内息增长,近年来更是突飞猛进。然而,剑招博大精深,内蕴奇倬,岂是他稚齿小儿能深悟的,更何况他无对敌经验。今日舞之,不过是稍解心中烦闷罢了。
“十二哥哥好剑术!”一人低喟。
端木十二一惊,回首。凌横塘独坐那边小轩上,斜阳透过塘边垂柳,映在伊人身上,为她玄色的衣衫点缀出或深或浅的光晕。端木十二眼眸微闪,凝神打量着她那苗秀的身影。“妹妹是否也来两招!”
凌横塘目光流动,微微沉吟后,站起身来。这是她首次见到“千里不留行”完整的剑招了,虽冰山一角,但亦从端木十二的一招一式中,可窥剑招的变化实是纷繁复杂。若加之于“千里不留行”的内息来驭招,这该是多大的威力啊!她一阵心驰神摇,忽地用手一托栏杆,人已倒翻而出,身姿轻灵妙曼。端木十二未及喝彩,她却在半空中变动身形,横翻折柳后,方款款落地。
“请十二哥赐教了。”她说。而后脚步一滑,一字骈地,回势倒刺。“这招极有意思,我给他起了个名儿为:控弦破左的。”
端木十二一乐。这不就刚才自己己使的一招剑招么:“妹妹,这不是我刚才舞的那招‘吴钩霜雪明’!怎么到你那儿成了另一名字……哈哈……呃,咳咳……”他忽然打住。凌横塘来山庄不久,当然不知道端木山庄的剑术以《侠客行》命名了。她在旁窥见自己舞剑,自然顾形思名了。自己何必对她详加解释。
凌横塘回身起来,手持柳枝,明亮的双眸微睐一下,“十二哥!怎么不去陪客人们喝喜酒,逃席到此?”
“十四妹上哪儿去了?怎的不和你在一起?”他不答反问。
“十二哥找十四姐姐?她带着一群孩子们上新奶奶那里去,讨彩头去了。”
端木晚峰“哼”了一声,“这没脑子的丫头。横塘妹妹怎么不去凑这热闹?”
凌横塘垂下眼睑,低声轻喟:“偷得浮生半日闲,在此小坐不是更逍遥?十二哥你说是么?”
“妹妹不介意我也扰了你的清静么。”
“怎会!若不来此地,也见不到十二哥这样精彩的剑招啊。”
“有什么可精彩的,不若我见到妹妹的身影来得更为欣喜一些?”他笑意吟吟瞧着她。凌横塘玄色的衣衫,金丝的斜绣边,更衬得肌肤似雪,黑眸宝光流转。
在他的“目光灼灼”下,凌横塘微转过脸去,目光若有若无瞧向远处。“十二哥,端木山庄是武林世家,就连娶个新奶奶也是‘聂隐娘’‘红线女’之流呢。”
“你能不能不提她。”端木十二扯下一片柳叶,抿在了嘴中。
凌横塘却微微一笑,语气俏皮,嘻嘻言笑:“十二哥,这位叶姑娘,她只是个风尘中人么?怕不是那么简单。”
端木十二蓦地哈哈大笑,“什么聂隐娘,红线女,我看是你横塘妹妹传奇故事儿看多了罢,那女人不过是徽州城有名的……那个!”狠狠咽下了那两个难听字眼,他复又冷笑一声。
凌横塘也笑了,眼中说不出的讥诮之意,抬颏反诘,“但至少有一点相通,叶绮绣姑娘是会武艺的!”
“呃……你说什么?怎么可能?”端木十二骇然瞪大双眼,“这徽州地界儿上,谁人会武,谁人不会武,外乡客来得当中有几个是江湖人,我们无不清楚,更何况这叶绮绣,也算是有那么点儿艳名的,从无听说她会武艺啊,倒是听说她吹拉弹唱舞颇为精到……”
他忽然止声,低头思忖。“横塘你怎知那女人会武功?”
凌横塘挑挑眉头:“晌午饭后,我去看崇本堂看新娘子时,一个孩童钻入新房圆桌之下,不小心将桌子顶将上来,一壶茶水就此斜倾而下。而叶绮绣却将之用单手接住,一滴茶水都不曾洒出……”
“啊!”端木十二狠“呸”了声。“这确实有问题!爷爷还真是昏聩,把我们端木山庄的武学私下授与那贱人。奶奶的……”
“嘿,十二哥你凭什么认定叶姑娘的武艺是端木庄主教的?”凌横塘打断了他的粗话。
“不是爷爷教的还会有谁,这妖精。”端木十二恨恨地说。他还想着发表着高论,却发现凌横塘忽然侧首瞧向自己的身后,于是便依着她的眸光看过去……
一只猫儿通体毛色乌黑,正躺在花枝下休憩,微眯着猫眼中幽着两道绿光。“这是八叔婆的爱物,叫‘狸奴’”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