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磐寺-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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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子是偷来的,要不然此刻我还在路上呐。”计思满脸的尘泥,和着脸上的汗水,狼狈万分道:“我的爷,这路上好不太平,马都被人抢走了,要不是我跑得快,小命都已在阎王帝申诉‘死得冤’。”
“家中一切安好吧?”
“好!”
“我母亲那里呢?”
“也好,茶银钱收回后,我一部分还了九王府,剩下的都送到夫人那里去,她在帘下跟我说话……”
“有没有问起我。”
“哪会不问!我说是有事儿上京去了。”
“她怎么说?”
“只是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那你跑来京城何干呐?还差点把小命丢掉。”端木秀峰淡淡皱眉,“走得哪条道,马怎的被人抢走?”
按照计思平日里的性格,三分事情尚说成十分。但今天,他显然神思之间耽于挂碍,边跟着端木秀峰步入前庭,机灵地和站在廊下的安九打招呼:“安爷好,精神越发健硕了。”一边儿将骡子交与仆人。才道:“从徽州出来后第四日不知是第五日,我迷了路。渐往西北走,那里地贫人瘠,好几十里地过去都无人烟,只剩下荒败的村落,还有焚烧的痕迹。好不容易碰到户人家,却是听不懂当地话。我情知此处不妥,又复向东北走,不料刚过得一个山头时,就窜出一伙人,举止打扮都象是当地人,个个目露凶光,潮一样奔将过来。我一看不是对头,便掉头就跑。回到来时的那个山头时,就有人向下砸石头,我的马儿……就被砸死了。”
看着计思捋袖子抹眼泪,端木秀峰道:“还好……你人没事吧?”
“没事……”
“没事就好,我替你在京城中找一匹更好的牲口,快别这样子。”端木秀峰温言安慰。
带着计思进得东厢房,端木秀峰掩门后才问:“山庄和母亲那儿都没事,你跑来京城莫不是为了……”
“不是那事儿。”计思摇头道:“是计三爷出了事儿。”
“计三!”端木秀峰吃惊道:“你不是说茶银都已收妥了?”
“不是茶银的事儿。”计思惶惑不安地舔了下唇,“茶银是已收妥。但是那天我回我们自己宅中去侍弄那些花草时,却发现大院已易主汪姓!”
“怎么回事?快快说来。”端木秀峰地心“咯噔”一下,本能的料觉到,计家这事儿很有可能与自己有关。
“详情我不清楚,只知计家大院为汪家所有。计家原来的几个仆人还是在大院里做差使,我便向他们询问,他们说是计爷做生意被人骗了,拿房子抵债!我问他们计爷去了哪里?他们都说不知道。我在徽城内打听,也无人得知计爷的去处。因怕时间一长,更不好找寻。便自作主张追着你的脚步来了。”
一阵口干舌燥,端木秀峰嘿然不语。良久,他才想起自己那日站在计家大院门口,徘徊有时的模样。计三!他难道是为了自己干出傻事来了……”
“易主汪姓,是不是就是十二弟的尊亲?”
“正是。”
端木秀峰跌坐于身后椅子,不禁手呈空拳连敲自己额头:“事情……还真不是一般的头疼啊!”又蓦地提高声息喝问:“唉呀,七哥是否已去了凤阳,十二弟这几日情形如何?”
“哦……那事儿……”计思先是被他吓一跳,而后眼中跃出一丝笑意,“我出山庄时,十二爷还每天阴着脸,见谁都寻不是。五爷不去理他,庄主爷避着他……”
“他迟早会知道是我在捣鬼……本想捉弄他一下……”端木秀峰绝望长叹:“疼上加疼……自作虐,不可活!”
计思倒被他弄得满头雾水,“自作虐不可活”是说谁呢?计爷的事儿与十二爷有何干系?呃,家主爷来京城几日,说话怎么有点三不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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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三章 血誓
(起8E点8E中8E文8E网更新时间:2006…5…28 8:59:00 本章字数:5021)
居庸关地险形峻,山势斗然起伏。
以风的速度纵马山中,原极爽利。况又是多日结郁沉怀后的舒心畅怀。
凌横塘唿哨一声,渐渐止住马蹄。山风劲吹,使得身上斗篷猎猎作响。她侧首遥视,长城随山势龙蟠虎踞。
于慧珠稍后才匆匆赶到。拾蹬下马后微嗔道:“横塘你跑得这么快作甚?这里山势险要,远非我们昔日吴地可比。”
“去那里坐坐吧。”凌横塘微微一笑,手指谷下长溪处一座石砌栈桥。
“也好……”于慧珠点头道:“再过去就是关城了,那里有大兵驻守着,我们过去的话甚是不便……”
左手执鞭,右引马辔。相仿年龄的于慧珠,脸上泛着红润健康的色泽,浓眉大眼英气勃勃。在她面前,凌横塘总感觉自己的肤色样貌过于细致。所谓江湖儿女模样,就该有慧珠那般气宇。
“横塘你忒没意思,来到京城那么多日后才想起找我。”逶迤觅路下谷后,任两匹马儿于栈桥旁拖食青草,她们走入栈桥。栈中有供路人休息的靠廊木条长凳,于慧珠走过去先自坐下,而后微笑相诘。
凌横塘无声一笑,看着栈房外溪流淙淙之声不断传来,尽显谷中宁静。她答非所问道:“蝉躁林欲静,想不到这里地形南坡草木叠翠,北坡岩石陡峭,秀美与雄壮并存分外容洽。”
“哼,我问你东,你答西。跟谁学的。”于慧珠微有不满。
顾左右而言他。对着于慧珠的质问,凌横塘才自觉这腔调正是端木秀峰的招牌,难道……自己与他相处这些时日,已深受他的荼毒了?微微笑哂后,凌横塘才轻声道:“慧珠,我见过我爷爷了。”
于慧珠面上一喜:“真的!我知道了……你进京忙这些!我刚才只是跟你开玩笑罢了。你爷爷现下如何了?上次你托我打探消息,可是我那个远房叔叔早就离开诏狱很久了,一丁点消息都探知不到,所以我才命人捎信到你徽州来……信你收到没有?”
“收到了,当时很焦急。后来转念一想没有消息就是消息。他老人家若有三长两短,京师中定有风传,岂会一定消息都探听不到?一念至此,就稍稍安心一些。前几天我进得诏狱看了他,伤很重的模样,但精神不错,说是要捱着出狱返乡与我们同聚。我十一哥正思营救之策。”
于慧珠微显悲痛道:“周家阿爷多好的人,老天爷竟不长眼……我记得以前在苏州府时,师傅们教我骑马,你也要来学……隔着我们镖局就是你们周宅后园的墙,我就听见你姑对你母亲气愤的直嚷嚷:父亲清廉,我们家宅也并非豪门深闺,但毕竟也算是书香门庭罢。女孩儿家学那些使刀弄枪小家小户不裹足倒也罢了,又怎能抛头露面去骑马呢?这还有体统了吗——那时候我记得你爷爷正好致休在家,他轻咳一声对你姑姑道:‘梅卿出身武林世家,横塘学骑马也算是禀承乃母之风。古有花木兰,今有吾家小横塘。去学吧!只是梅卿照看些,别让她摔着。’”学着周景文的语气,于慧珠嫣然一笑。
听闻往事,凌横塘眼眸渐转恍惚,“那时候多好,家宅安宁,我们上午学骑马,下午一起在私塾里念书。我们还偷骑着小马驹过宝带轿,去运河看过往的船只,看他们将装有货物的木箱抬上船只……我们还去澹台湖边挖荠菜,弄得满脸的泥汗……被我姑姑瞧见,又是一顿责备:快成野孩子了,这还哪像个小姐啊!唉,奇怪的是,我母亲那时候却自淡淡一笑,从不措词责我。而我姑倒像是我亲娘一样,从头管到脚。思往事……这样的日子还会再来吗……”
……
一阵长久的沉默,俩人都皆黯然。良久后,于慧珠才叹道:“我学文识字,还亏了你爷爷。我们家世代走镖为业,自小到大,练把式练骑马。我要跟你着一起念书,我爹爹一声断喝驳斥后,我在你家里哭了半晌,你爷爷听见响动对我爹爹一说,嘿,事情就成了——我爹爹对你爷爷可钦服得紧。我记得我们搬迁至京城后,我爹爹还到你爷爷那里求写‘福远镖局’的字墨呢。”
凌横塘注视着于慧珠的脸庞,久久……这是小时候的玩伴,此刻各自纷飞了。若不是自家出了这事,又怎会与她再相逢,她们家开得的镖局,走南闯北免不了奔波于江湖之中。“慧珠你在京城中,可知道安九其人吗?”她问。
“安九?哪个安九?”于慧珠若有所思,微蹙着眉。又忽的眼波一闪:“难道是安云飞?”
“好像是叫这名字来着。”凌横塘点头道:“现下我就住在他府上。”
“这人在京城市井中可是鼎鼎大名!”于慧珠失声道:“听说他有个做官的亲戚,是魏千岁的亲信。魏千岁在各州府大造生祠,他就揽了很多桩差使,大赚了一笔。他的武功也不错,金钟罩内家横练功夫甚是了得,至今无人识破他的气门。此人人缘交游广阔,三教九流都与他有干系,听说对朋友极重义气,江湖上口碑上佳。”
安九!想不到在江湖上被人如此称颂。虽然经过这几天,凌横塘也感觉到安九这人不坏。“但是,他却是替魏忠贤办事,还替他造生祠,江湖上难道无人诟病?”
于慧珠“唉”地拖长声调道:“横塘,这是你们读书人家的想法。江湖中的看人准绳自是看他对朋友是否义气,为人是否能干了得,是否交游甚广——面子足,财力殷实,能在江湖上呼风唤雨。这便是能人。横塘,你看自古以来写得那些侠者,什么红拂妓,什么聂政荆轲,这都是读书人想当然的侠义,用来充当牌坊。其实真正的江湖并不是如此。人们根本不会管你附庸的是哪家。”
“那倒不一定。”凌横塘摇头道:“我十一哥也算是个江湖人罢,但是事关大节,我看他仍是自持清正,不愿与那些奸邪之辈有所牵连。”那晚在崔府之中,凌横塘犹记得他把砚石放入木匣中那奇特的手法——对此,她极怀疑他下了暗劲在那方砚台里面。
于慧珠笑了,眼中闪着骄黠的光泽。“横塘,你自从今晨与我同驰而来,到此刻,又提过无数次 ‘十一哥’了,若说你不喜欢他打死我也不信。听你所言,我觉得你的十一哥我看也算不得江湖人,他根本与你是同一类人,一半是江湖人,一半是读书人。要武,因为多读了文章未免被一些死理所拘;要文,又嫌它酸腐。两头都不沾边,最糟糕!”
凌横塘站起身来,口吻稍显不满:“哪里糟糕?十一哥行事我怎么瞧也是只问结果,不求过程的。很是通透。他若是顾首顾尾的话,安九会和他如此交好?你没见过他,想当然的话还是别……”蓦地住口,凌横塘忽觉自己态度措词已带上了太多的情绪……看着于慧珠饶有兴味瞧着自己,她望着栈桥外叠翠峰涛。爽朗一笑:“十一哥勃勃英气中有着恂恂儒雅,不是挺好!你说得不错,若说我不喜欢他,自是自欺欺人。然而……”凌横塘隐去笑意:“或许太过求全了吧,我很希望他的品行是完美的。今春山庄中发生了些许事情,隐隐觉得与他少不了干系。有时候想想,这些事与我何干呢?十一哥对我也算是恩重如山了,千里伴我上京,为我弄妥贴一切,又陪我去见爷爷……弄得我依赖心十足,一遇到事儿首先就想到与他去商量,然后就等着坐享其成。于情于理,我实在不应该苛求于他啊!但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想起他不好的一方面。而且还是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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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打开棺盖,便闻到刺鼻的尸臭味。
端木秀峰慢慢移上棺盖,便滑身跪倒在棺椁前:“景文公何事遇得害,三天前才探得狱,怎么今天就烂成这样了?”
“就是三天前的晚上!”安九说:“我们这几天指派人手,计算劫狱后的出逃路线……没想到景文公早三天已离开了人世。许显纯实在狠毒,人死了还不往外挪,烂成这样才命投往化人场,幸亏我认识的一个弟兄及时告之我,才托人安排棺木装殓后送到这里,匆匆设了灵堂。”
端木秀峰闭上了双眼,一声不吭地跪在供桌前,心中浮现出前几天见到周景文的模样。看着他从容的将凌横塘托付给自己,又轻声哄骗着横塘让她离京。想不到就在那晚……他就走了。而那个晚上,也正是凌横塘找自己诉说那个噩梦之时。
一想起凌横塘说的梦境,端木秀峰就想到刚才棺木中周景文的遗容,完全走形的脸,五官全挤在一处——但仍然可以发现他的牙齿早就一颗不剩了。那个梦景——是真实的。
似有一枚尖刺扎入心肺。端木秀峰深深朝前一辑,伏地轻叩道:“公之音貌,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