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如星 [出版]-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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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校。
星意独自回了颍城,因为两江大学也要在九月开学,学校给廖诣航配了住所。房子十分地方便,就在大学对面的小巷中,一幢二层小洋楼,还配有司机,非常舒适。因为房子很宽敞,离博和医校也近,星意自然也住在了这里。
如今入学的体检与一应材料都已经办完了,开学当日,廖诣航请了假,亲自送妹妹去学校。博和是国内顶尖医校,由当年庚子赔款的一部分出资建立,中美合资,只挑选全国最优秀的医学预科生,入学后食宿、学费全免,只是课业压力极大。全校学生虽然不过两百余人,往往也有三分之一无法顺利毕业。
星意办了入学手续,又去了宿舍。因为女生本就不多,所以是两人间,卧室独立,共用一个小小的客厅。室友也已经到了,是湖南人,傅舒
婷,说话还带着浓重的口音,扎着两条辫子,颇有些浓眉大眼,十分热情讨喜。
“你就是廖星意呀!我看过放榜的名单啦,前十名里就只有你一个女生!”傅舒婷叽叽喳喳地说,“我是倒数第三名啊,好险好险呀!”
廖诣航因为有事便先走了。两个女孩熟络起来,正巧学校派了教工带学生们参观教室、实验室,以及召开新生入学大会,两人便手牵手去了礼堂。
博和医校的现任校长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梁明教授。梁老先生是江浙人,口音也重,一开始无非是鼓励大家好好学习:“……医学是强国健民必需的途径,各位也知道如今我们的国家,生存与荣誉,将来或许要靠鲜血才能保持。而你们中的每一位,或许能令我们流的鲜血少一些,活的人多一些。”
当此国家孱弱的时刻,任何鼓励学生的话都带着悲壮之意。学生们拼命地鼓掌,心神激荡。
老先生之后,是学校的训导主任王有伦先生讲话,并宣布相应的纪律。王有伦四五十岁的样子,一丝不苟地穿着全套西服,胡须亦是修剪整齐,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着十分威严。
“博和医校纪律严明,希望各位新生周知。新生一周七日都必须住校,一月可回家一日。如要出校门需向学校报备,必须在晚上8点之前归校销假,也不可带校外朋友、同学入校,更不能留宿。如被查到,按照记
过处分。”
学生们面面相觑,进而便窃窃私语起来。
王先生巡视一圈,沉声说:“国家寄予你们很大的希望,也希望你们能将最大的精力投入在学习上。有人说这样的校规没有自由,什么叫自由?我校的图书馆与实验室皆是昼夜开放的,你们想待在那里,学校绝不会干涉。无论你们学到多晚,食堂总有热腾腾的饭食可吃——这些才是学生应有的自由!”
王先生滔滔不绝地讲了大半个小时,这才宣布散会。傅舒婷吐了吐舌头,对星意说:“大家都说博和医校每个人都在拼命学,看来真的是这样。”
傅舒婷一语成谶。
博和第一二年级需要系统学习医学基础理论知识,生理学、解剖学、组织学需要背诵大量的知识点。除此之外,每周还有近十个课时是要在实验室度过的。更别提几乎每门课都有极为频繁的小测验随时进行。每个学期末,课程考绩需要在75分以上才为及格,而这个考绩包含着较大比重的平时成绩。如有两门课没有达到及格,则无法进阶学习,是以每个人都兢兢业业,不敢怠慢。
这一日两人结伴从科学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虽是秋日,但还有几分暑气,两人穿的也单薄,傅舒婷打着哈欠说:“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学校的课业压力虽是极大的,甚至每一年都会有三分之一的淘汰率,可是学校在后勤
上却有力地保障了这些未来的优秀医师们。他们可以熬了半夜回到宿舍,舍工已经为他们烧好了暖炉;他们可以在上课前最后一刻起床奔去教室而不用叠被子;而无论多晚,他们走进食堂都能吃到夜宵。
两人拐弯进了食堂,各要了一份小馄饨,相对坐着埋头吃起来。“明天休息,你打算干吗?”想到这个,傅舒婷就有些激动,“开学一个月,每个休息日都有事,明天我什么都不做,就好好睡觉。”星意喝了口汤,慢慢地说:“我要出去一趟。”
她已经快两个月没见过文馨了。学校与外界沟通的便是门口的值班室,文馨好几次送了纸条,说很想见她,可星意实在太忙,也就一直没见面。说起来,她也真是很想念那个叽叽喳喳、爱吃甜点的小姑娘,每次和这个小姑娘在一起感觉都很热闹。
翌日,因为约的是下午,星意还是一早起来,在科学馆的实验室待了半日,才出了校门。
走过一个街口,就看到文馨已经摇下了车窗,眼巴巴地等着她了。
“姐姐,我们去西山吧!那边的桂花开得可好了。”文馨喜滋滋地说。
“可是你二哥……”
文馨拍了拍胸脯:“我保证,二哥今天不会带人去开会!我已经让肖大哥打听过了。”
其实现在星意不需要辅导文馨功课了,文馨十分聪明,消化高中的课程已经绰绰有余。只是小姑娘因为被叶楷正
告诫要低调,并不敢太和班中同学交往,星意便算是她最好的朋友了。一路开去西山,她便一股脑儿把这几个月的新鲜事儿倒了出来:“……大太太又来了一趟,说是给二哥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小姐。”
和上次星意的完全无动于衷不一样,小姑娘十分机敏地注意到星意怔了怔,问了句:“然后呢?”
文馨便越发高兴起来:“二哥都没见她呀!他好像去林州了,最近神神秘秘的,不晓得在做什么。”星意“哦”了一声,不晓得为什么,竟然觉得有些轻松。
西山别墅里会客室就只有她们两个年轻女孩,下午茶的茶点早就放置好了,因为特意开着窗,微风扫了些桂花的淡香进来,比起冬日的白梅,越发显得温柔。
“姐姐你在学校里怎么样?大学好玩吗?”文馨歪着头,一脸好奇地问。
“不好玩,很累。”星意微微笑着说,“我们几乎每天都有八节课,还要复习到很晚,因为一周会有四五次小测验。”
“……你可别累病了呀!”文馨被吓到了,顿了顿,又拉起星意的手,凑到自己鼻尖下闻了闻,“你在吃药吗?好古怪的味道。”
星意顺手摸摸她的脑袋,觉得她的动作真像一只小猫:“药水的味道。解剖课上沾的,洗澡换衣服都去不掉,我自己都闻不出来啦。”
“解剖课……”文馨看着她的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了丝敬畏,“解剖什么
呀?”
“老鼠、兔子……”星意有意逗她,“还有……尸体。”
文馨嘴角抽动了下,大概是想努力笑一笑,可到底也只是苦笑:“姐姐,你不害怕吗?你、你真的摸过尸体?”末了,哭丧着脸说,“你到底为什么要当医师呀?课程又难,还要……解剖……”
星意见她一副被吓坏的样子,忍了笑,继续逗她:“是啊,还不止呢。医科读四年,还要实习一年。你晓得当实习医师多可怕吗?要全天住在医院,睡觉只能打个盹,两周才能休息半天,还有,实习期间女医师不能结婚。如果结了婚,将来便不能被公派出国深造了。”
文馨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呀?”
星意叹口气:“校董的规定,想想也觉得真是好艰难。”
文馨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才扁了扁嘴,十分同情地望着她:“姐姐,你好可怜——”一个可怜还没说完,就唰地站了起来,“二哥,你怎么下来了?”
叶楷正因为站在廊柱后,两个人都没瞧见他,也不晓得他站在那里多久了。他今日在家,便穿着十分随意的棉布衬衣与深色西裤,一手插在口袋里,半倚着门柱,英俊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星意连忙站起来,喊了声“二哥”,又问文馨说:“你不是说你二哥不在吗?”
“我说他不会带人来开会,没说他不在呀。”文馨理直气壮地说,“二哥你喝茶吗?”
叶楷正慢慢走
过来,表情略微柔和了些:“看你们聊得高兴,也不想打扰你们。”
“我们在聊博和医校。”文馨立刻通风报信,“二哥,你看姐姐都瘦了。这个学校好可怕。”
他便侧了头,仔细看星意。其实星意本就瘦,最近大概是累了,下颌便越发尖俏,脸色也有些苍白,此时坐在光线中,仿佛能看见细腻肌肤下的血管。
大概是注意到了他的注视,她的脸颊便微微有些发红。叶楷正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淡声说:“你大哥被我派去北平了,姆妈也回乡下了。晚饭就在这里吃吧,我让厨房做几个你喜欢的菜。”
星意原本想问“你怎么连我姆妈回乡下都知道”,可是触到他的眼神,忽然间便不想问了。
“好啊!”文馨已经替她答应下来,“姐姐,你们学校还有什么好玩的事?”
星意便想了想说:“唔,学校什么都好,就是科学馆太旧了,还有,解剖室好小。我第一次进去的时候,不小心后退了半步,撞到了什么东西,结果回头一看,正好和一具尸体面对面。”
文馨倒抽了一口冷气,叶楷正嘴角微微勾起来,含笑问:“你不怕吗?”
“不怕呀!”星意活泼地说,“老师还说了,那具尸体可比我重要。”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叶楷正坐着同她们一道聊天,星意竟然丝毫不觉得拘束。她真有些怀疑,哪怕他看着自己解剖尸体,都会一如既往
地镇定,目光鼓励而赞许。
晚饭是满满一桌的菜,下桥的口味,鲜甜鲜甜。星意许久没吃家乡菜,也没有客气,连吃了两碗饭,笑盈盈地说:“谢谢二哥了,和姆妈煮的味道差不多。”
叶楷正笑笑说:“知道你会喜欢,已经让人准备了你带回学校去,明天热热也能吃。”
“二哥,你对我太好了。”星意迟疑了一下说,“我挺不好意思的。”
文馨还在喝汤,哧的一声就笑了:“不要不好意思呀,你要常来,二哥就高兴。”
叶楷正瞪了妹妹一眼,对星意说:“吃完我送你回学校。”
一顿饭吃完天已经黑了,夜色中桂花的香气更加浓郁,叶楷正陪着星意坐在后排,察觉到她有些犹豫,只说:“我要去趟军部,顺路送你,老规矩,隔一条街放下你,我懂的。”
下山的路上两人并没有多说话,星意有些困了,靠在椅背上,脑袋一点一点的,理智虽然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睡着,可因为吃饱了饭,香气又好闻,到底还是有些迷糊起来。
“想睡就睡吧,到了我叫你。”叶楷正侧过身,将手中拿着的风衣盖在她身上,又轻轻掖了掖,“到你们学校还得40分钟呢。”
她“哦”了一声,便放心地往车窗一边靠了过去。一开始脑袋还时不时地撞在冰凉的玻璃上,便又惊醒过来,后来找对了姿势,靠着温温软软的皮垫,很快就睡过去了。
肖诚坐在
副驾驶,回头看了一眼,长官伸了手过去,虚虚环绕着浅睡的女孩,掌心扶着她的脑袋,隔离开玻璃车窗——他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所以显得有些僵硬。肖诚嘴唇微微一动,叶楷正便用另一只手在嘴边比了比,示意他不要说话。他便只好讷讷地转过去了。
车子在颍城不急不缓地开着,叶楷正闻到了文馨说的,那股怪怪的味道。有些像药水,有些苦,但也有点清新。他便微微侧了头,她的脸被落下的头发遮住了半边,隐约只露出了鼻尖,以及透过头发丝可见的、历历可数的睫毛。那个瞬间,忽然有冲动靠过去抱一抱她——只要抱一抱就好了,希望不要吓到她。
到底还是没有这么做,因为星意醒了,仿佛想起了什么:“二哥,几点了?”
他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又看看表:“8点。”
“糟了!学校的门禁是8点!” 星意终于记起来这个最重要的事,今天过得太过放松了,又是入学后第一次放假,以至于她压根忘了这件事。
叶楷正看她一眼:“比门禁时间晚会怎样?”
“比门禁时间晚,又没有请假的话会被记下来,算作品行不端,拿不到奖学金的。”星意哭丧着脸说,“次数多了还会被开除。”
叶楷正沉默了一会儿,命令司机:“快开车。”
他从来不是一个遇到棘手的事会慌乱的人,反倒越发冷静下来,想了想说:“
别急,明天我让教育部去给你们校董打个招呼。不是什么大事。”
“二哥!这怎么行!”星意哭笑不得,“我哥和爷爷知道了会打死我,事情再小,也不能以权谋私。”
叶楷正便摸摸鼻子,“哦”了一声:“对,不能这么做。”
这种时候能怎么办?你权势滔天,也只能看着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