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海有龙女-第7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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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上的锅子已经煮开了,一红一白,玲珑正在放菜,见谢寂回来,笑靥如花:“哥哥回来啦,快过来坐下,我给你调了你最喜欢的蘸料!放了好多花生酱!”
谢寂走过去,见妹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顿时很气恼,又看了信阳候一眼,全程不说话,只有玲珑欢快地拿着筷子给他们俩夹菜,谢寂喝着山楂汁,面无表情,只希望信阳候快点滚蛋。
偏偏这人好像看不懂他的暗示,真就敞开肚皮吃,那饭量……谢寂心想,怎么就招了这么个饭桶来!
恍惚中他又想起年幼时,自己还是小小一只,坐在父亲腿上与他比谁吃得多,父亲疼爱他,从没让他输过,娘亲便在边上不停地笑,那时候可真好。
可也再回不去了。
他不懂自己还在期待什么,难道这个人忘记了,不记得了,他就真的能原谅了吗?娘亲多年来的凄苦就能一笔勾销了吗?他们确确实实……吃了好多苦,而他也确确实实另娶了身份高贵的妻子,还有个心爱的女儿,就算有朝一日真相大白,又能如何呢?他们兄妹俩会是何等尴尬的身份,又算得上什么?
妹妹从出生起便没见过父亲,没有感受到浓烈的爱,便也没有恨,所以能够与谢凤望和睦相处,但谢寂做不到。
“侯爷近日身子还好么?”玲珑问,说起来,这也是信阳候回京后他们第一次见面,听说他之前一直在养病,毕竟甘州气候潮湿,对于他这种有陈年旧疾的人来说绝对不算好去处。
信阳候点点头:“好多啦,今儿我还是偷偷跑出来的,不然郡主可不让我出门,怕我又病了。”
啪的一声,原来是谢寂手里装山楂汁的杯子被他捏爆了,鲜红的山楂汁沾了他一手,粗粗看去,竟像是血。
长生赶紧给自家爷把手擦干净,玲珑捧起谢寂的手左看右看,没有受伤,才微微松了口气,不高兴道:“哥哥小心点,若是弄破了手要怎么办?”
谢寂目光柔和道:“哥哥错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接下来便是只有玲珑跟信阳候说话,谢寂全程消声闷头苦吃,三人都吃到饱足才放下筷子,其实吃到后来谢寂便饱了,看着信阳候跟妹妹吃,该说这两人不愧是父女吗?就连食量都一样惊人,他那纤细袅娜的妹妹,吃得绝不比信阳候少。
吃饱喝足才来聊天,玲珑主要问了给信阳候看病的大夫,信阳候说此人乃是大司马的随侍军医,如今在太医院当值,等闲请不到他,他的病常年都是此人给看的,也确实是医术精湛,又问玲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否则怎么会问起大夫来。
玲珑笑着糊弄了过去,只说自己是好奇,觉得与信阳候投缘,因此想要多多了解他一点。这话放在男女之间,其实是有些暧昧的,可信阳候丝毫不觉得,反倒喜欢她亲近自己,愈发不隐瞒,玲珑问什么答什么,玲珑不问他也主动说,恨不得把自己的事情全部摊开了告诉这兄妹二人!
待送走了依依不舍的信阳候,谢寂回身看向妹妹,“龙儿,你想做什么?”
“哥哥没必要如此仇视他,他把我们都忘了,日后可以多多邀请他来咱们家,这样的话,信阳候府的动态,咱们便能了如指掌。”
谢寂默然不语,玲珑踮起脚尖靠近他耳朵,轻声道:“哥哥难道不想去信阳候府看一看吗?”
谢寂一愣。
“我很想去看看呢。”小姑娘粲然一笑,“尤其是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湖阳郡主,我对她可好奇极了,想看看这故事的女主角,是不是一如我想象中的完美无缺。”
想让一个完美的人露出马脚可不容易,除非她感受到了威胁。
于是翌日下朝,谢寂主动找上信阳候,提出想去府上与他对弈,信阳候一听顿时大喜,哪有不答应的,只是立即担心起玲珑:“那你妹妹呢?可不能把她一个小姑娘放在家中。”
这正中谢寂下怀,他拱手行礼:“那下官与舍妹便叨扰了。”
跟他们家的宅子相比,信阳候府自然无比气派,但这兄妹二人谁都没有露出惊叹的表情,那周身的气度,优雅无比,较之金枝玉叶也不差,信阳候越看越是欢喜,亲自将人引进花厅,又命人泡了自己珍藏舍不得喝的茶叶来,三人还没说上几句话,便有人通传,说湖阳郡主到。
信阳候对妻子十分爱重,在家里也不要求下人称呼她为夫人,都称郡主,谢寂与玲珑喝茶的动作纷纷一停,不约而同朝花厅门口看去,只见一位盛装丽人前呼后拥而来,梅花纹朱色小袄搭月白马面褶裙,外罩一件火红披风,明艳妩媚,端庄大气,饶是不再少女,也仍旧是个英姿勃勃的美人。
她先是与信阳候见了礼,随后才笑着谢寂兄妹二人道:“我们家侯爷总是这样,丢三落四的,做事儿也不周全,若是有哪里招待不周,还请二位海涵,莫要见怪。”
谢寂面色平静,玲珑更是甜甜一笑,湖阳郡主这些日子总听自家侯爷一口一个谢大人,一口一个龙儿的,没想到这谢大人竟如此年轻,生得还与侯爷有几分相似……姓谢……看这年纪……
湖阳郡主是个思虑过重之人,她心中想起了些不好的事情,便问:“这位想必就是谢大人了吧?侯爷总是念叨着你,夸你前途无量,今儿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谢寂淡漠地看着她,微微弯腰,拱手行礼,他本是规矩知礼之人,可这礼行的实在敷衍:“在下谢寂,见过湖阳郡主。”
湖阳郡主本笑得八面玲珑,突然听闻他的名字,手猛地抖了一下,脸色也微微有变,信阳候全程盯着兄妹俩看,根本没有注意到妻子的变化,谢寂像是没察觉湖阳郡主的不对,又温声道:“父亲早年杳无音讯,母亲又早逝,无人教养,还请郡主原谅在下的粗陋无知。”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信阳候一眼:“倘若父亲活着,大抵也如侯爷这般年纪了,我心中敬佩侯爷,将他当作父亲看,郡主不会介意吧?”
信阳候一听,喜出望外:“谢大人说的是真的吗?这、这怎么好意思?若是谢大人不嫌弃,我可有荣幸做谢大人的义父?还有龙儿,龙儿愿意认我做义父吗?见你们的第一面我便觉得有缘,没想到谢大人也是这样想的!”
湖阳郡主已是脸色难看至极,看得出来她在非常努力维持自己的表情,但可惜,她常年养尊处优,除了欺骗信阳候无需作假,因此表情便显得有些诡异,玲珑笑着道:“侯爷,你快看看郡主怎么了,侯爷身份高贵,我与哥哥怎敢高攀?”
信阳候狐疑地看向妻子,“沛娘,你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他一叫出沛娘二字,谢寂整个人都阴沉了下来,震惊、愤怒,在他心中交织不去,正在这时,一道黄莺般的少女声音传来:“爹!你回来啦!”
花厅门口又来了个十分貌美的小姑娘,瞧着比玲珑还要小,也就十二三岁,信阳候一见到她,便唤道:“霁儿!”
饶是谢寂,在听到这名字时,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无法控制的惊愕表情,玲珑则看看湖阳郡主又看看这位名叫霁儿的少女,约莫便是信阳候与湖阳郡主之女,那位从出生起便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栖霞县主了。
只是这未免也太过巧合,怎么就刚好一个叫沛娘,一个叫霁儿呢?
湖阳郡主深觉不能再对峙下去,她突然伸手扶额:“侯爷我……”
话音未落,双目一合,便晕了过去,吓了信阳候一大跳!连忙将人扶住,又叫人找大夫,谢寂冷冰冰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玲珑却笑着上前:“侯爷不要惊慌,我略通医术,不如让我给郡主看看?”
栖霞县主一听,怒道:“我娘身份高贵,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担当得起吗你!”
玲珑也不生气:“不让我试试怎么能行呢?侯爷大可继续去叫大夫,大夫来之前还有一段时间,若是这段时间里郡主病情恶化怎么办?死马当成活马医嘛。”
这话太无礼了,栖霞县主登时就瞪大了眼,正想发火,信阳候却无条件信任玲珑,“好好好,那便麻烦龙儿为郡主看一看。”
玲珑走到湖阳郡主身边,心道这装得挺像的,随后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细细扁扁的长盒子,打开后,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银针,她选了最长最粗的一根,把栖霞县主都给吓着了。
谢寂:……
“侯爷不必担心,我保证这一针下去,针到病除,郡主定能醒来。”
说着毫不留情,对准腋下一扎——湖阳郡主还想忍呢,忍个屁!
她假装清醒,嘤咛一声:“侯爷?我、我这是怎么了?”
信阳候惊喜地看着玲珑:“是这位谢姑娘医术精湛,才将你救醒,你觉得怎么样?可有不适?”
湖阳郡主生吃了玲珑的心都有!她也是跟着父亲进过军营的,对人体穴位也略有了解,哪有人刺腋下的!而且这小姑娘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如何判断不出来?当时她若是不醒,怕不是对方要将整根银针刺入她体内!
如此剧痛,再加上这两人的疑似身份,湖阳郡主实在是无法好言好语相对。
玲珑先一步告辞:“郡主抱恙,今日我与哥哥便不打扰了,侯爷,咱们改日再见。”
信阳候连连点头,让自己的贴身护卫去送他们回家,却被兄妹二人拒绝,临走前,玲珑意味深长地道:“今年的雪,不知道大不大,会不会把一些人的房子也压垮呢?”
说来也巧,他们离开侯府时,外面再度飘起了大雪,京城的雪也大,但不及丰城,在丰城度过好些年的兄妹二人对大雪都见怪不怪,谢寂并不喜欢雪,眼看来时路被雪淹埋,他轻声道:“这雪藏污纳垢,好的它藏着,坏的也藏着,实在上不得台面。”
玲珑却说:“雪没有灵魂,也没有意识,这世间万物好与坏,都与它无关,人类赋予了它意义,却又鄙薄它的意义,这样可不好啊哥哥。”
太阳月亮星星,山川河流花木,它们都没有灵魂,人间的悲欢离合,它们可不关心,它们只生长。
谢寂轻笑,捏了捏她的小脸儿:“龙儿教训的是,哥哥受教了。”
玲珑也跟着笑起来,见不远处缓缓驶来的马车,二人相视一眼,都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
马车上的图标不是太医院的么?那马车里坐着的那位,岂不就是大司马府与信阳候府专用的大夫,那位医术高明,后来进入太医院的军医?你看,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饿着,兔子便主动撞上树了。
“我们只想跟大夫好好聊聊,您别抖得这么厉害,又不会死。”
马车里,被一左一右夹击的东方奇冷汗涔涔,他也不知怎么招惹了这么两个煞星,把他的马夫打晕后驾着马车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两人还都戴着面具,这是想做什么?难道说,是要灭口?!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大夫啊!
啊,不!
真要说起来,他这辈子只做过一件亏心事,可那也是被逼无奈,没有办法啊!
“瞧大夫这表情,应当知道我们二人为何而来吧?”
右边压低了声音的像是个少年,东方奇拨浪鼓般摇头:“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知道!我我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找我!不要找我!”
“啊,你不知道啊?”玲珑刻意让声音变得阴森起来,“那就对不住,让我先剐了你一块肉吧。”
东方奇顿时感觉到冰凉的刀尖在他的皮肉上游移,似乎在考虑先剐哪一块肉比较适合,他吓得都要尿了,本就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生死关头,是现在就死呢,还是以后再死?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谢寂更不客气,他冷漠地将匕首刺入东方奇的大腿,东方奇瞳孔猛缩,惨叫声被堵在嘴里,随后这两个恶魔,一个冷冰冰,一个笑眯眯,笑眯眯恶魔问他:“你说是不说?”
“我说、我说!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
“废话那么多!”
刀尖又深入几分,东方奇脸色惨白,连忙开口:“我也不知道你们问的是不是这件事,但真要说起来,我也只知道这么一个秘密而已。”
他说的,是距今已经过去十几年的陈年旧事,当时他还是军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军医,由于治病救人总喜欢用些稀奇古怪的方子,平日里也总研究些异术,因此非常受人排挤。
有一回,大司马账下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为了救大司马被敌军当头砍了一刀,险些整个人被劈成两半,抬回来的时候都没气儿了,军医们束手无策,大司马大发雷霆,扬言救不活便要了所有人的命,东方奇不想死,为了活命,他只有挺身而出,说自己可以一试,但并不能保证真的能够治好。
兴许直接就死了,兴许好了却有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