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如花美眷-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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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下马车,沈黛便由宫人接引,径直去往后院。
三月春和景明,院里亦是一派生机盎然。木作的长廊在花红柳绿的世界里蜿蜒,直要走到桃花源去。
被这样的景致包围,沈黛沉闷的心稍稍打开些,正迈步下廊阶。一团肉嘟嘟的橘色毛球,忽然迎面飞扑进她怀中,眯着眼,“喵~”
沈黛掂了下它的重量,扯着它圆滚滚的肉脸,嫌弃道:“哎呀,知老爷,你怎的胖成这样了?我都快抱不动了。”
“也就你说它胖,它才不生气。这要换做旁人,它早一爪子挠上去了!连我都说不得它……哼,养不熟的白眼猫。”
廊子尽头是一片湖,旁边落着一座四角攒尖的红亭,飞起的檐角宛如美人画斜红。猫主人懒洋洋坐在里头,嘴上喋喋抱怨。金芒透过槛窗在她颊边洒落柔旎的光,一颗泪痣点在眼梢,恰到好处的娇俏。
正是宁陵公主,苏清和。
见沈黛过来,她把掌心的干果往碟子里一扫,拍拍屑末,朝她勾了勾食指,“过来我瞧瞧,可是叫湖水泡发了?”
沈黛掀掀眼皮,“你当我是木耳呢!”
几步上前,将猫往她怀里一塞,坐到石桌对面,随手把她最爱吃的那碟蜜饯拽到自己面前。
今上子嗣稀薄,苏清和是他膝下唯一的公主,自是宠爱有加。而她因幼年失恃,一直养在皇后身边。沈黛小时候常随母亲进宫看望姑母,二人就这么熟络起来,私底下也从不计较身份规矩,骄纵的性子凑到一块啊,敢上金殿揭瓦。
“泡发了也是你活该!”
苏清和冷哼,“叫你总听那姓华的忽悠,我的话倒一句也听不进去……要我说,戚展白就不该救你,就该让你在水里头好好清醒清醒!”
她嘴上狠一通叫嚣,扭头还是打发宫人,把自己从禁中捎带出来的补品呈给她。高高一摞小山,足可盘下帝京最繁华的街市。
沈黛忍笑,心里淌过一阵暖流。
前世,苏清和也曾苦劝她不要与华琼来往,还委婉地提醒她,苏元良并非表面那般良善,倒是戚展白的确值得她托付终身。偏她一句也听不进去,闹到最后两人几近决裂。
可后来,她中/毒后度日艰难,苏清和却不计前嫌接济了她不少珍贵药草,否则她也没法子支撑过两年。
终究是她太糊涂……
抿了抿唇,沈黛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是我有眼无珠,错交逆友,害公主为我担心了。”
突然这般严肃,倒叫苏清和愣住,忙搀她起来,可心里还憋着气,端起架子哼唧,“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了。以后你要是再敢同那姓华的来往,我便……”咬了咬牙,“我便叫人去勇毅侯府,打断她的腿!”
打断华琼的腿,而不是她的?
沈黛忍俊不禁,摇着她的手,“遵命,公主殿下。”
苏清和也知自己这话有歧义,撅嘴摸了摸鼻子,从别处找补,“你可别多想啊,我不怪你,还不是怕某人寻我麻烦?”
这回轮到沈黛愣住。
苏清和很有种反将一军的快感,凤眼些些吊起梢儿,满是揶揄的味道,“院里新栽的昙花,可还喜欢?为了那花苗,某人可都放下架子求到我面前,就差去偷国库了!”
宫人们抿着嘴憋笑,春纤和春信交换了个眼神,脸上也染了笑,就沈黛还云里雾里。
她是喜欢侍弄花草,院子里也的确种了昙花。
花苗是去岁夜秦国进贡的珍品,较一般昙花要娇贵不少。陛下赐给姑姑几株,姑姑对这些兴致缺缺,便都赏给了她。为防止人踩踏,她特特将花都种在墙脚,还在上头支了木架。
这都种了快一年了,怎么就成新栽的了?
沈黛一脸茫然。苏清和故意吊着她,就是不说。两人闹了会儿,最后还是春纤上前纳了个福,解释道。
“姑娘脱险那晚,奴婢去院里头巡夜,发现花架子垮了,花也叫人踩了一脚。这么个靠墙的位置,平素压根不会有人经过。况且淡月轩的人都知道,姑娘极爱那花,不会故意破坏,奴婢便留了个心眼,结果……”
春纤“噗嗤”笑出声,“就在前天夜里,王爷偷偷翻墙,蹲在那儿帮姑娘种花,叫奴婢逮个正着!”
沈黛懵了下,圆着眼睛下意识追问:“王爷?哪个王爷?”
亭内荡起一片欢愉,穿梭往来的眼神俱都含着暧昧,知老爷也不例外。
沈黛一下明白过来,小鹿在腔子里雀跃,撞得她面红心热。连日积压在心头的郁塞,都随着这一撞,一气儿全都打通。
“姑娘是没瞧见王爷当时的模样,脸憋通红,眼珠子乱瞟,身板倒绷得笔直,跟杆枪一样,非说自己只是路过,让奴婢不要瞎想,否则就治奴婢的罪,然后就不说话了,嘴闭得比河蚌还紧。”
“奴婢以为,他总该再辩解两句,哪有人深更半夜,路过别人家院子种花的?谁知他偷瞟着主屋窗子,半天就憋出一句‘她还好吗’,语气还低三下四的……”
亭内欢笑一下止住,四面悄寂,唯槛窗上悬挂的竹帘轻摇,“嘚嘚”叩着桐油漆面的抱柱。
慵懒绵长的调子,仿佛岁月吃醉了酒。春纤的话散在里头,尾音也自然带起几分惆怅。
春信长叹了声:“谁承望最后,竟是王爷待姑娘更好。这几日姑娘卧病在床,二皇子除了头日里打发人来问过,说了几句漂亮话,就再没下文。别说姑娘,我们做丫鬟的心都寒透了!倒是王爷,总七拐八弯借别家名头送来不少补药,被拆穿了还不肯认……”
沈黛惊讶地抬头。
春信惊觉失言,懊丧地拍了下嘴,垂着脑袋嘟囔:“是王爷不让说的……”
果然……
沈黛垂了眼,风涌着鬓边的发,她抬手勾好,纤白指尖停在耳边,久久,紧攥成拳。
原来不是不愿来看她,只是不敢。真就是个呆子啊!
被她羞辱一通,竟也不生气,还想着来看她,甚至不惜翻墙。踩坏她的花便踩坏了罢,他一个大权在握的王爷,自己能拿他如何?可他还是原模原样地给种了回来。被抓现行,连辩解都不会,还有功夫关心她?
谁能想到,铁血数年、鬼神见了都要绕道的湘东王,骨子里却是个赤诚干净的少年。
喜欢一个人,不会说,就只会闷头一心一意待你好,方法或许笨拙,却毫无杂念,甚至都不求你知道。
只要你好,他便知足。
苏清和亲自泻了盏温茶,递到她手中,语气是少有的郑重,“以我的立场,原不该和你说这些,但不说,我良心不安。”
“今日春宴的目的,你我都清楚。这几日你卧病在家,应当也瞧出来了,他们俩究竟谁才是真心待你的。你若真想嫁给苏元良,我绝不棒打鸳鸯。但你若有别的思量,可千万抓紧,今日奔戚展白来的,可比冲苏元良来的还多!”
沈黛心头一踉跄,惶惶起来。
这话不假,凭戚展白今时今日的地位,谁不想攀附?且这二皇子妃之位都已内定给了沈家,大家就更削尖脑袋往湘东王府钻。
她今日来赴宴,不去见姑母,而先来寻苏清和,就是希望她能帮忙牵个线。
事情紧急,沈黛也不再绕弯子,握住苏清和的手急道:“我不想嫁给苏元良,我想、想……”
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半夜路过她家院子种花的少年,她心底发热,脸跟着灼灼烧透,仿佛真被他种满了无数小花。
可她还没说完,苏清和就狡黠一笑,扯着嗓子冲她身后喊:“喂——听见没?她说她不想嫁给苏元良!”
沈黛一愣,幼鹿般的眼睛呆呆眨巴两下,愕然回头。
帝京近来雨水丰沛,今儿也是个将晴不晴的天,厚厚一层云翳在天上密密搭建,边缘倾泻下一排参差的光瀑,周遭景物便如浓墨遇水般在里头融化开。
那人自一株合抱粗细的垂柳后绕出,负手立在光下。
面庞白净,五官俊秀,比之武人要多几分清隽,较之书生又不失血性刚毅。虽藏了一半在面具后头,却丝毫折损不了他的气韵,反而更添几缕清冷神秘,像远山寒月,可望不可及。
一身玄衣绣着精细的平金竹叶纹,明明是温润的纹样,硬是被他撑起了种力拔山河的雷霆气势。猎猎浮动间,折射着细碎的辉煌,一丝一缕皆是峥嵘往来的壮阔。
周遭空气都因他的到来而冷了不少,冻住了一样。
内侍连滚带爬地从树后头钻出来,一叠声向他磕头求饶,裤子都快抖湿,“王爷,并非奴才有意诓您至此,实在是……求王爷恕罪!”
戚展白牵起一边嘴角嗤笑,冷冷望向亭子里的罪魁祸首。
宫人们脑袋立时矮下大截,屏息不敢出声。苏清和闪身躲到沈黛背后,还很有灵性地往前推了她一下。
沈黛反应不及,就这么径直望进他眼底。
恰有一缕光斜切过他眉眼,乌浓的眼睫一根根描摹出纤细的金边,底下幽深的一潭泉却淬满风霜寒意,黑黢黢望不见底,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能入得了他的心。
可当里头投映出她的身影时,沈黛却清楚地瞧见,那深不见底的渊潭底下,冉冉升起了一轮白月光。
轻轻一漾,便照进了她心坎。
作者有话要说: 沈黛:“大意了!”
第4章
“哎呀,我突然想起,母后还有事寻我呢!”
苏清和撂下这话,提起裙子就跑。宫人内侍紧随其后,乌泱泱一大帮人,蜂群迁徙似的从亭内撤出,动作之快,仿佛事先早就训练好。
连猫都不要了。
原本热闹的小红亭,眨眼间就只剩沈黛和戚展白。
风从四面八方涌来,都比刚才大了好些。沈黛呆立亭中,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浓翠的枝叶在亭顶虬结铺张成伞,簌簌摇得响亮。光影纷乱,一如她此刻躁动不已的心。
太突然了,太突然了!
她是想让苏清和帮自己牵线,但绝不是这种牵法。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方才她们对他的调侃,他可都听见了?他该不会以为,是自己把他骗过来,故意羞辱一通吧?
沈黛心口乱跳,垂着脑袋不敢看他,手紧紧攥住团扇底下的流苏,下意识绕着纤指缠来缠去。
“真巧,每次见到沈姑娘,都是这般际遇。”戚展白凛然勾起一侧唇角,浓睫在阳光下密密交织,筛落无数碎光,透着的,却是无尽冷嘲,“这回,应当不是本王唐突了吧?”
因常年在沙场上锤炼,他嗓音也自成一副筋骨,敲金戛玉,不似京中纨绔那般慵懒沉靡,时刻腻着笙箫脂粉味。眼下刻意绷紧,便成了剑锋上疾走的寒芒,直捅人肺管子。
看来是误会大了啊……
沈黛手一紧,不慎将流苏拽了下来。尴尬地在手上握了会儿,她定了定神,将流苏收回袖中,垂首行至他面前,后撤半步纳了个万福。
“那日承蒙王爷搭救,沈黛方能化险为夷。是沈黛不知好歹,冒犯了王爷。今日特特邀王爷过来,不为别的,只为向王爷赔罪。画舫和宴席都已备好,不知王爷可愿赏光?”
没反驳,也没跳脚,言毕还保持着屈膝的姿势。全然不见平日的骄纵,乖顺得,竟一点也不像她。
戚展白一讶,眯起眼,审视般垂眸看她。
小姑娘今日穿了身烟罗紫襦裙,乌发在鬓边柔柔散开几丝,好似云絮里头生出了嫩叶。薰风吹来,衫裙贴着她娇软袅娜的身段绵绵拂动,楚楚的,像支不堪采折的虞美人,还散着香。
一种世间任何名贵香料都调配不出的、只属于她的独特馨香。
喉中一阵涩然难担,戚展白由不得轻轻吞咽了下,手抄在背后攥了又攥,却是靠指甲狠狠抵着掌心的痛,强行忍住了那股要扶她的冲动,冷笑道:“不必了,本王不喜欢游湖。”
语气夹霜带雪,似意有所指。
沈黛心里当即咯噔了下。
画舫是她进门前吩咐人预备下的。此园湖景乃帝京一绝,她来过数回,虽已有些厌倦,可戚展白并没她这般闲暇,能静下心来享受风景,她就想带他来看看,没别的意思。
可她千算万算,却独独忽略了,他们俩上次就是在画舫上闹僵的,这回她又请他上画舫,怎么看都像不怀好意。
手心渗出一层薄汗,沈黛忙抬头解释,可戚展白早已扬长而去,步履如风,毫不留恋。英挺的背影戳在春光里,似出鞘的利刃,凛凛闪着寒光,一下横亘出拒人千里的架势。
沈黛远远瞧着,一口气从头泄到脚。
果然,过去对他的冷漠和无视,一桩桩一件件全报应到了现在。好心总被当作驴肝肺,再炽热的心也该寒了。而今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再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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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沉香木十二扇屏风将花厅分隔成两端风景。
未出阁的贵女们围在一处说笑,衣香鬓影掩在团扇后头。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