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容华-第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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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璋痛苦地闭上双目。
都这等时候了,母亲还要骗他……不对,是父亲不想让他知道。父亲疑心他私下给容表妹透口风,所以要一并瞒着他。
父子之间,竟也互相提防戒备至此,何等荒谬可笑!
容表妹冷漠厌恶的目光,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不去。
“阿彰,”永安侯夫人的哭声在他耳边响起:“阿彰,你别哭。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他哭了吗?
裴璋茫然地睁开眼,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满面的湿意。
永安侯夫人哭红了一双眼,声音嘶哑:“阿彰,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嫡子。裴家的爵位和家业,都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还有程锦容!她现在做了医官,进宫为皇后娘娘看诊。不管如何,女子总是要嫁人的。你喜欢她,只管慢慢等着。一两年也好,三五年也罢。你想等到何时,都随你。娘都认了!”
认了?
认什么?
裴家想认了,容表妹肯认吗?被逼着做了多年替身的裴皇后肯认吗?
母亲凭什么以为,容表妹还愿嫁给他?
父亲凭什么以为,裴皇后和容表妹不会动手报复裴家?
裴璋用袖子慢慢擦了眼泪,扯动着嘴角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大概是他的神情太过僵硬,近乎狰狞,永安侯夫人也被吓住了:“阿彰,你这是怎么了?”
裴璋什么也没说,转过头,慢慢走了出去。
……
第一百六十章 相认(一)
椒房殿。
青黛在屋子里躲了一日,根本不知椒房殿里发生的一切。
直至傍晚时分,菘蓝亲自前来。
菘蓝木着一张脸,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尽数告诉青黛:“……夫人此次触怒了皇上,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再进宫了。以后,我们两人要尽心伺候皇后娘娘。程女医和皇后娘娘独处,我们两人要帮着遮掩。不能令人生疑。”
青黛:“……”
青黛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楞了片刻后,俏脸骤然涌起愤怒的潮红:“菘蓝,你开什么玩笑!”
“这么要紧的事,我会和你说笑吗?”菘蓝也憋了一肚子火气,没了往日的冷静自制,话语中火药味十足:“青黛!你给我听好了!从今日起,把所有的心思都收拾起来,好生伺候主子。”
“连夫人都没能讨得了好,你我都是贱命一条。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折在宫里了。”
“想活命,就提起十二分小心,不能说错半个字,不能做错一件事。”
青黛泪水夺眶而出,满心委屈:“我还不够忠心吗?这些年,为了主子的遗愿,我做了多少昧良心丧德行的事……”
现在,怎么就落到了这等境地?
菘蓝比青黛心机深,想得也更深远,低声说道:“总之,你我都要加倍小心。依我看,侯爷怕是对你我也生了疑心。”
青黛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我对小姐的忠心,日月可鉴。怎么会做对不起小姐的事!”
青黛口中的小姐,正是病逝多年的裴婉清。
听到熟悉的昔日称呼,菘蓝也红了眼眶,泪水却未掉落:“侯爷生性多疑,别说你我,只怕连夫人都疑心上了。”
“青黛,这些话,我只说这一回。听不听,都随你。你好自为之。”
说完,菘蓝便转身出了屋子。
留下青黛一个人,白着一张脸,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
……
菘蓝悄悄回屋,打水洗脸,敷了脂粉,将自己收拾得妥帖如常,才去了裴皇后的寝室里伺候。
嫔妃们早被打发走了,几位皇子和两位公主也都各自回了寝宫。
杜提点和两位医官,今夜都得留在椒房殿里值守。程锦容自然也一并留了下来。此时,杜提点和两位医官都去用晚膳了,唯有程锦容守在裴皇后身边。
裴皇后躺了大半日,此时精神尚可。
菘蓝上前,恭声道:“天色已晚,皇后娘娘也该传膳了。”
裴皇后常年喝药,颇为伤胃,有些厌食。平日一日三餐吃得极少。今日情绪起伏激烈,倒是有些饿了,点点头。
一旁的程锦容,轻声进言:“皇后娘娘凤体孱弱,脾胃虚弱,不宜进食过多。喝些清淡的米粥最好。”
裴皇后立刻道:“听程女医的,让御膳房备些热粥便可。”
菘蓝心情复杂,迅速看了程锦容一眼,低声应下。
御膳房里的热粥是现成的。很快,晚膳便送进了寝室。一碗热粥,四式面点,六碟清淡的炒时蔬。
裴皇后不能下榻,晚膳端到了床榻边。
菘蓝默默看了程锦容一眼。
果然,程锦容主动请缨:“微臣伺候娘娘用晚膳。”
裴皇后嗯了一声,看着程锦容的目光温柔平和。
菘蓝心里一颤,以目光示意,寝室里一众宫女悄然退了出去。然后,菘蓝识趣地站到了门边,离凤塌足有六七米远。
程锦容并未趁机和裴皇后低语说话,端起热粥,慢慢地喂裴皇后喝了大半碗。面点未动,炒菜里挑着好克化的夹了一些。
裴皇后也未吭声,一边温柔地凝视着程锦容,一边喝粥吃菜。
胃里有了食物,裴皇后身子慢慢热了起来,也有了力气。
程锦容仔细留意着裴皇后的面色变化,待裴皇后进食的动作稍慢了谢,便不再喂了:“娘娘不宜吃得过多,肚子不饿就行了。”
裴皇后又嗯了一声。
腹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锦容知道一切了……她真的不怪自己这个亲娘吗?她肯认自己这个亲娘吗?
程锦容头也未回,淡淡吩咐:“菘蓝,你出去,在门外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裴皇后心里一紧,竟有些不敢看程锦容了,略略移开目光:“菘蓝,听程女医的吩咐行事。”
菘蓝忍着闷气,应了一声,退出门外。
守在门外的一众宫女,用微妙的目光看了过来。
程女医一来,就连菘蓝都失宠了啊!
菘蓝视若未见,将门关好,守在门边。顺便吩咐一声:“你们都退开一些。”
宫女们各自退出数米远。
如此,寝室里有什么声音,宫女们也听不见了。
……
数盏明亮的烛台,照得寝室亮堂堂的。
也将裴皇后面上的忐忑惊惶照得清清楚楚。
裴皇后没说话,程锦容也不急着说话,她将饭食都收拾妥当。然后才回凤塌边。程锦容跪下,磕了三个头。
裴皇后一惊,急急道:“程女医快请起。”
程锦容依旧维持跪着的姿势,抬眼看着裴皇后,轻轻喊了一声:“娘!”
裴皇后全身巨震,颤抖不已。
“娘,”程锦容哽咽着又喊了一声:“我是你的锦容,你不想认我这个女儿了吗?”
裴皇后全身颤抖,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锦容,我的锦容,娘对不起你啊……”
程锦容鼻间满是酸涩苦楚,泪水迅速滑落。她起身,抱住亲娘瘦弱的肩膀:“娘,你别再忍了,想哭就尽情地哭出声来吧!”
无声落泪,肝气郁结,最是伤身。不如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裴皇后将头埋进程锦容的衣襟间,肩膀不停耸动,却没有哭声。
这些年,只有在暗夜里,她才会一个人默默垂泪。她已经不会放声哭泣了。
程锦容泪水簌簌而落,声音哽咽:“娘,这儿没有别人,只有我。你想哭,就哭出声来。女儿求你了,你哭出声来。”
一声破碎的哭泣声,传了出来。
有了第一声,很快便有了第二声。
哭声传入耳中,程锦容含泪的脸庞上,绽出了一丝笑意。
第一百六十一章 相认(二)
裴皇后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似要将郁结在心底数年的痛苦,都抒发出来。
程锦容也哭了一场。不过,她心志坚韧,很快冷静下来。用袖子擦了眼泪,右手不停轻拍裴皇后的后背。
“锦容,娘对不起你。”裴皇后一边哭着,一边颠倒来回地说着这几句:“是我对不住你。”
程锦容扶住裴皇后的肩膀,轻声道:“娘,你没有对不起我。”
“当年的事,怪不得你。你生性善良柔软,对亲人少了提防之心。落入裴婉清和裴钦的算计中。”
“是他们心思狠毒,将你困在裴家密室,以我的安危相挟,逼着你做裴婉清的贴身。”没有你,我不可能在裴家内宅安然无忧地长大。”
“生下六皇子,也非你所愿。”
“这一切,都是他们兄妹野心勃勃铸成的大错。怎么能怪你!”
“这些年,你心中没有一日不惦记我这个女儿。娘,你没有半点对不起我。你是天底下最温柔的母亲,最慈爱的亲娘。”
裴皇后泪眼模糊,已看不清程锦容的脸庞,只听到她温柔又坚定的声音:“娘,我已经做了医官,进宫到了你身边。以后,我再不会容任何人欺负你一星半点。”
裴皇后忍不住又哭了。
这一次,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锦容,我的锦容。”裴皇后将程锦容搂进怀中,泣不成声:“我做梦都盼着能和你相见。可在梦中,也不敢听你叫一声娘。”
就是下一刻让她闭上眼,也值得了。
不,不对。
她不能死。她死了,谁来护着她的女儿?
裴皇后吸吸鼻子,停了哭泣,仔仔细细地打量程锦容。
程锦容眼睛微红,泪水冲刷后的眼眸愈发黑亮。俏挺的鼻,红润的唇,白净细腻的皮肤。
她的女儿,已经长大了,长成清艳无双的大姑娘了。
裴皇后越看越爱,越看越是欢喜,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程锦容的脸庞。程锦容抿唇一笑,没有动弹,任裴皇后抚摸脸颊。
过了许久,裴皇后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轻声叹道:“锦容,我到现在都觉得自己飘飘悠悠,像做梦一样。”
“不是梦。”程锦容微微笑道:“真的是我。”
是啊!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裴皇后眼圈又红了。不过,她没再哭泣,反而笑了起来:“这些年,我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从今日起,我再也不会哭了。”
程锦容心中快慰,笑着嗯了一声。
……
裴皇后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开始追问:“锦容,在裴家这些年,你过得如何?有没有欺负你?还有,裴钦将这桩秘密瞒得严严实实,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程锦容一一答道:“在裴家,我衣食无忧。他们夫妻两个,表面对我都是极好的。没有人敢欺负我。”
至于最后这一桩……
程锦容抬眼看着裴皇后,轻声道:“娘,你信不信人有前世来生?”
裴皇后一怔。她问程锦容如何知晓这桩秘密,程锦容怎么说起什么前世来生了?
“娘,我做了一个梦。”程锦容缓缓说道:“在梦里,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十六岁时嫁给了裴璋。十八岁那年,郑皇贵妃母子找到了冯嬷嬷,暗中带了她进宫。”
裴皇后脑子慢了一拍,当她想起这个冯嬷嬷是何人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脸顿时白了。
“冯嬷嬷是娘的奶妈,知道娘身上有一处别人不知晓的胎记。”程锦容声音依旧轻柔和缓:“娘骤然见到冯嬷嬷,惊惶失态,隐藏了十几年的秘密被揭露。”
裴皇后面色惨白,颤抖着问道:“后来呢?”
“后来,裴家满门被斩。娘在宫中自尽,临死前写了一封血书给皇上。还让李公公救我一命。”
前尘旧事,回忆起来历历在目。程锦容声音低了下来:“我侥幸逃去边关,更名易姓,和我爹重聚。”
“可惜,皇上很快病重驾崩。大皇子继位,二皇子心有不甘,和鞑靼太子私下勾结。鞑靼太子领兵攻进边关,我爹死在鞑靼骑兵手中。边关生灵涂炭,不知死了多少将士百姓。”
裴皇后全身冰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程锦容握住裴皇后冰冷的手:“娘,我连着几晚,都做这同一个梦。梦中的情形,历历可见。由不得我不信。”
“我借着及笄为由,回了程家。裴家人的反应,证实了我梦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一日,裴钦到药堂来找我,我直言挑破此事,并以秘密相胁……”
裴皇后听得心惊肉跳,脱口而出道:“裴钦心狠手辣,万一他要杀你灭口,该怎么办?”
程锦容深深地看了裴皇后一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裴皇后:“……”
裴皇后怔怔地看着程锦容。
程锦容脸上的笑容褪去,美丽的脸庞闪着冷凝和决绝的光芒:“裴钦当年设下这一局,就是看准了你的善良温软,也拿准了你舍不得我这个女儿的性命。他将你当做棋子摆布,是为了二皇子,更是为了裴家的富贵。”
“秘密曝露,我们母女大不了一个死字。有裴家满门一同陪葬,也不算亏了。”
“我不怕死。怕死的人是裴钦。”
“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