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容华-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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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锦容坐下看诊没多久,药堂里忽然多了一行人。
这一行人,共有五个。为首的是一个绿衣白肤杏眼的美貌丫鬟,一脸的矜持,一张口高高在上盛气凌人:“药堂管事何在?”
杜管事掌管药堂十余年,什么形形色色的人没见过?一看就知这行人来意不善。
“鄙人正是药堂的大管事。”杜管事神色淡淡地上前:“这位姑娘有何指教?”
绿衣丫鬟趾高气昂的说道:“我们是晋宁侯府的人。四小姐近日胃口不佳,有些不适。听闻惠民药堂里来了一个女医。我们就是奉小姐之命,前来请女医登门看诊的。”
原来是冲着她来的。
程锦容头也未抬,继续写药方。
程景宏程景安却一同变了脸色。尤其是程景安,举动永远比脑子快一步,霍然站了起来:“回去告诉你们小姐,堂妹只在药堂里坐诊。想看诊,就自己到药堂来!”
绿衣丫鬟:“……”
绿衣丫鬟被噎得俏脸通红,杏眼里满是怒气,说话也尖锐起来:“我们小姐千金之躯,岂能踏足这等地方……”
“请慎言。”杜管事脸孔一板:“这座惠民药堂,是皇后娘娘所设,专为穷苦百姓义诊。举凡提起惠民药堂,无人不敬让三分。”
“想仗势欺人,也不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一旁排队看诊的病患们,也鼓噪起来。
“快些回你的侯府去吧!”
“就是。我们是穷了些,可既不偷也未抢,堂堂正正做人。凭什么瞧不起我们?”
“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声浪越来越大,绿衣丫鬟气得胀红了脸。
一直未曾出声的程锦容,终于张了口:“我不认识什么晋宁侯府的四小姐。想找我看诊,让她来药堂领号排队。若成心来滋事,立刻滚出去!”
……
绿衣丫鬟一行人,狼狈地离去。
程景宏拧着眉头,低声问程锦容:“你真的不认识那位晋宁侯府四小姐?”
程锦容在永安侯府长大,平日结识来往的,也一定是名门闺秀。怎么会不认识晋宁候府四小姐?
程锦容淡淡道:“不认识。”
裴绣时常出门做客,和名门闺秀们来往。她喜静不喜喧闹,平日待在书房里,极少见外人。对这位晋宁侯府四小姐,只闻过其名,未见过其人。
今日忽然冒了这么一出,她也觉得奇怪的很。
又有病患来看诊了。
程景宏无暇细问,只得暂时将疑惑按捺下去。
……
半个时辰后。
晋宁侯府。
四小姐郑清涵,正在琴房里优雅抚琴。
身为名门闺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都要学。能精通其中一两样,便可自称是才女了。
年方十四的郑清涵,诗才出众,善于抚琴,容貌也生得秀丽。在一众名门闺秀里,堪称佼佼者了。
今日,郑清涵有些心神不宁,接连弹错了几个琴音。
“启禀小姐,绿珠回来了。”
郑清涵手下动作一顿,明明心中急切,却故作从容地说道:“叫她进来。”
片刻后,绿衣丫鬟绿珠进了琴房。
没等郑清涵张口询问,绿珠已扑通一声跪下,满脸委屈声泪俱下地禀报:“……那个叫程锦容的,根本没将小姐放在眼底。说什么小姐要看诊,只能去药堂领号排队。还让奴婢滚!奴婢受些委屈不要紧,可她张口羞辱小姐,奴婢实在是心中不平……”
心高气傲心胸狭窄的郑清涵,听得满心恼怒。
好一个程锦容!
区区一个六品医官之女!竟敢和她争风较劲!
受了一肚子闷气的绿珠,抬眼瞥主子的面色,愈发张口挑唆:“那个程锦容,除了一张脸生得尚可,家世才学品性哪一样能及得上我们小姐?”
郑清涵:“……”
也就是说,程锦容真得比她美!
郑清涵心中嫉意大起,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好,我就亲自去一趟惠民药堂!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能耐!”
第六十九章 争风(二)
“容堂妹,你在裴家住了十几年,难道从未出府做过客?”
午饭后,有小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程景宏终于有机会,将心里的疑问问出了口。
程锦容嗯了一声:“我平日多是独自读医书,或是伺弄药草。”
程景安脱口而出道:“你在裴家这么多年,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这哪里是照顾,是软禁吧!”
是啊!
前世是她太过天真,以为这是舅舅舅母对她的爱护。竟未察觉到自己形同被软禁十余年。
程锦容沉默不语。
程景安还待再说什么,程锦宜悄悄拧了他的胳膊一把,程景宏也瞪了一眼过来。程景安委屈地住了口。
他说的都是实话嘛!
程锦容轻声道:“大堂兄,宜堂妹,你们不必拦着二堂兄。他没有说错。我年岁渐长,也渐渐觉得不对劲。所以,我坚持回了程家。以后,我也不会再回永安侯府了。”
程景宏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也不嫁裴璋了?”
程锦容心里一阵刺痛,面上却平静如常,没有半分羞涩忸怩或局促难安:“是。”
程景宏兄妹三人:“……”
裴璋对程锦容的情意,兄妹三人都看在眼底。虽然他们都不喜欢裴家,不过,对裴璋的印象都不错。
程锦容的反应,大大出乎他们意料。
“容堂妹,”程景宏皱眉低语:“这不是等闲小事。你不可因一时怄气,错失良缘。”
“大哥说的对。”程景安迅速接了话茬:“裴璋家世门第品性样样都出众,又和你一起长大,熟悉彼此的性情脾气。你不嫁裴璋,还想嫁谁?该不是想嫁贺三公子吧!”
程锦容:“……”
程景宏毫不客气地伸手,重重扇了程景安的后脑勺一记:“胡言乱语!”
程景安惨呼一声:“诶哟!大哥,下手轻一点!我已经够笨了。你这么用力拍我脑袋,我岂不是更笨?”
程景宏好气又好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笨,总算还没笨到无可救药。”
程锦宜半点都不同情自家二哥:“叫你嘴欠乱说,挨揍也是活该。”
被这一插科打诨,总算没那么尴尬了。
程锦容定定心神,轻声说道:“大堂兄,二堂兄,宜堂妹。你们对我的关切,我都心领了。”
“我从无嫁人的打算。半个月前,我已写信给了我爹。我不想嫁人生子,不愿被拘在内宅。我要做大楚朝第一个女太医。不管谁写信提亲,我爹都不要应。便是他应了,我也不嫁。”
“过些日子,这封信就该到爹的手里了。”
“我不会嫁裴璋。贺三公子,我也不会嫁。”
程家兄妹三人:“……”
这一刻,面容平静近乎冷漠的程锦容,仿佛变了个人,变得格外陌生。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程锦容。
冷静自制,心志坚韧。心有主见,不为任何人左右。
程景宏深深看了程锦容一眼:“容堂妹,不管你做什么,我们都不会拦着你。你只要记着,你不是孤身一人。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程景安程锦宜一同点头。
程锦容心中一暖,微微笑了起来。
……
树欲静而风不止。
程锦容不想寻麻烦,“麻烦”却自动寻上了门。
午后,药堂的门开了没多久,又来了“贵客”。
这位贵客,是个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
少女穿着一袭绯色罗裙,身材窈窕,头上戴着帷帽。长长的面纱上缀着数个米粒大小的珍珠,光泽雅洁,风吹不动,一派优雅的名门闺秀风范。
少女的身后,跟着两个管事妈妈和八个丫鬟,另有几个随行的侍卫。
这等穿戴,这等做派,出现在满是平民病患的惠民药堂,就不那么美妙了。总有些维和刺目之感。
病患里一阵骚动。
杜管事不得不上前招呼。
程锦容迅速抬头,一眼瞥到了少女身侧的绿衣丫鬟。心中顿时了然。
看来,这就是那位晋宁侯府的四小姐了。
她和对方既不相识,也无交集。巴巴地跑到药堂来,到底是要做什么?果然是有病,还是病得不轻的那一种。
确实有病。
这种病,叫嫉恨。
隔着重重病患,程锦容又是坐着,郑清涵只能看个隐约大概。可这一眼,已令郑清涵心生嫉意。
什么家世出身,什么琴棋书画,什么才学无双。
身为女子,容貌第一要紧。
两美相遇,貌美者胜。
有了主子在身边,绿珠说话极有底气:“杜管事,我们小姐纡尊降贵,特意来了药堂。这里可有安静一些的地方?请程女医为我们小姐看诊。”
真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跑药堂来添乱。
杜管事心中不痛快,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来看诊就有看诊的规矩:“你去领号牌,等着看诊。”
绿珠:“……”
绿珠柳眉倒竖,正要张口,郑清涵淡淡道:“绿珠,去领号牌。”
绿珠悻悻地领命,去领号牌。
杜管事颇为客气:“郑二小姐,后堂请。”
郑清涵略一点头,目光又瞟了垂眸敛容专注为病患看诊的程锦容一眼,将心头翻涌的酸意按捺下去,款款去了后堂。
……
药堂里的空屋,近来因病患颇多,基本都住满了。
杜管事将郑清涵领到了一间空屋里:“请郑二小姐在此稍候。”
这间屋子里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摆了两张床榻和几张椅子。奇怪的是,屋子里飘浮着淡淡的血腥气。
郑清涵略略蹙眉问道:“这屋子里,为何有些血腥气?”
杜管事随口笑答:“这间屋子,平日专门用来行外科医术。断了腿的,伤了胳膊的,身上有严重外伤血流不止的,都到这里来医治。”
郑清涵:“……”
“不过,郑二小姐放心。这间屋子也是最干净的。每日晚上都要仔细打扫,一点血迹都不留下。”
“今日上午,来了个病患,小腹处被树枝戳了个洞。肠子都差点掉出来,流了许多血,所以屋子里才有些血腥气……郑二小姐是怎么了?快来人,扶着郑二小姐去吐一吐。”
第七十章 争风(三)
杜管事神清气爽地回了大堂,走到程锦容身边:“程姑娘,郑二小姐在后堂十四号屋子里候着。”
杜管事说十四这个数字,也如常人不同,喊做幺四。
谐音和要死差不多。
程锦容抬头看了神色自若的杜管事一眼。
这位杜管事,平日看着沉稳大气行事圆滑,捉弄起人来,其实最是促狭。
十四号屋子,是平日用作行外科医术的。收拾打扫得再仔细,也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娇贵的郑二小姐焉能受得了?
杜管事冲程锦容眨眨眼。
程锦容抿唇一笑,笑着应了:“好,请郑二小姐稍候片刻,轮到她的号牌时,我便过去。”
她在药堂里的名气越来越大,领号牌等候看诊的病患也越来越多。
就让郑二小姐慢慢等着吧!
……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绿衣丫鬟到大堂来看了三回。奈何程锦容专心看诊,根本不理会她的催促。直至轮到郑二小姐的号牌了,程锦容才起身去了后堂。
甘草跟在主子身后,一边走一边卷衣袖。
程锦容瞥到甘草的动作,颇有些好笑:“甘草,你卷衣袖做什么?我是去看诊,又不是去打架!”
甘草一边卷衣袖一边答道:“有备无患。”
还会用成语了!
程锦容哑然失笑,未再多言。伸手推开十四号屋子的门。
屋子里除了血腥气,还多了一股异样的味道。哪怕地上已被收拾干净,窗户也被开了通风,那股呕吐后的淡淡酸臭味,依然徘徊不去。
郑二小姐杏眼桃腮,皮肤细嫩,生得一副好相貌。
只是,此时她臭着脸,没了优雅矜持的名门闺秀风范,缀着细小珍珠的精致帷帽,也被扔到了一旁。
程锦容不疾不徐地上前,在郑二小姐的对面坐下:“请郑二小姐伸手,我为郑二小姐诊脉。”
郑清涵先是吐了一回,在杜管事面前丢尽了脸。又生生等了一个时辰,等得心浮气躁心火直冒。
总算是等到程锦容了。
郑清涵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倒也没吭声,伸出右手腕。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程锦容美丽从容的脸庞。
越看越冒火,越看越气闷。
程锦容对郑清涵的臭脸视若未见,凝神诊脉。过了片刻,程锦容收回手,目光落在郑清涵的俏脸上。
郑清涵:“……”
看什么看?
我还怕你不成!
郑清涵努力瞪大双目,和程锦容对视。
哪怕不如你长得美,但是对峙瞪眼,我绝不会输。
程锦容有些讶然:“郑二小姐远道来惠民药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