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容华-第3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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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几个月假期,等孩子大一些了,再召她进宫吧!”
这个回答,宣和帝还算满意,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裴皇后闭上双目,宣和帝说了这么多话,也觉疲累。两人很快沉沉睡去。
……
同样的夜晚,流放途中的裴家人却辗转难眠。
两个月了,官路两旁的树木越来越多,他们离京城也越来越远了。六月天气本就十分炎热,每日在日头下赶路,病倒和中暑的人也越来越多。
尤其是永安侯夫人,因夜夜哭泣彻底伤了眼,如今就是个半瞎。又病得厉害,每日躺在木板车上,靠着喝药续命。
粗略一算,生病的裴家女眷孩童有十几个。中暑不能走路的也有七八个。若是强行赶路,路上不知要死多少人。
程景宏陈皮主仆两个,和另一位医官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李统领刻意放慢行程,又令人去买了几辆木板车来。生了病的裴家女眷孩童,或是中了暑气的裴家人,便可以坐在木板车上。
饶是如此,一路上还是死了三个。一个是四岁的幼童,另两个是年纪老迈的裴家女眷。
流放途中,死了也只得埋骨在官道旁的密林里。这也算病死他乡,以后连个烧纸上坟的人都没有。
裴珏锦衣玉食地活了十几年,从未受过这么多罪吃过这么多苦头。白日还能勉强撑得住,到了晚上,明明疲倦至极,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在床榻上坐了许久,眼睛忽然红了,无声地哭了起来。
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来人伸手拍了拍裴珏的肩膀:“二弟!”
第六百七十五章 心声
来人正是裴璋。
裴珏沙哑着声音喊了一声:“大哥”。一边用手擦拭眼泪。可泪水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裴璋喟然轻叹:“累了难受了,想哭就哭一场。这里只我们兄弟两个,没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讲究。我也不会笑你。”
裴珏用双手捂着脸,低声哭了起来。
裴璋没有出声,默默地陪伴在一旁。
过了许久,裴珏的哭声才停了。他用衣袖擦去泪痕,眼睛红通通的,声音也格外低哑:“对不起,大哥。我一时心中难过,忍不住就哭了。”
裴璋轻声安抚:“哭过就好了。人都有软弱的时候。”
裴珏看着消瘦了许多的兄长,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哥,这两个月来,你哭过吗?”
裴璋沉默下来,过了片刻,才道:“没有。”
他肩负重任,一刻不敢疏忽懈怠。哪里还有时间感伤哭泣?
裴珏显然也想到了这些,颇有些自愧:“说起来,最累的是大哥。这么多族人,途中大事小事都要大哥拿主意。我太没用了,不能独当一面。”
“别这么说。”
裴璋略略舒展眉头:“我比你年长几岁,早早进宫做伴读,又在宫中当差几年。见识自然比你强一些。这一路来,你事事听我吩咐指令,是我的左膀右臂。没有你相助,我一个人如何忙得过来。”
被裴璋这么一夸,裴珏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哪有大哥说的那么好。”
裴璋笑了起来:“你比我夸的还要好。其实,我以前曾经想过,等你尚了寿宁公主做了大楚驸马爷。父亲为你请封世子也好。我太过固执,不愿变通。你性情比我温和多了,比我强。”
裴珏立刻应道:“大哥可别臊我了。那都是父亲生你的气,故意抬举我。我心里清楚明白的很。裴家儿郎,谁也不及大哥出众。大哥做世子,我心服口服。”
说完,又自嘲地笑了一笑:“算了,现在沦落到这一步,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
是啊!
人一死,恩怨也就全消了。他再恨永安侯,那也是他亲爹。永安侯的死讯传到耳中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痛苦。
裴璋转过头,平静片刻,才转回来。
裴璋的眼睛有些泛红。
裴珏心里忽然有些酸楚。
兄长比他也只大了四岁。往日顺风顺水显赫风光,又是天子心腹。一夕之间,沦落为罪臣之子,前程尽毁。要领着这么多族人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求生。
这副重担,都落在裴璋的肩上。
从云端跌入尘泥的滋味,绝不好受。裴璋不但不能表露出半分,还得坚强镇定。也只有在他面前,裴璋才偶尔露出一丝软弱。
兄弟两人,沉默良久。
……
许久之后,裴珏张口打破沉默:“大哥,照这么走下去,我们还得多久才能到流放之地?”
岭南之地地域广袤,山多林多,湿热多雨,土人也多。被誉为百越之地。他们被流放至南越九真。
“进了岭南境内,还得再翻山越岭。照我们眼下的速度,还得再走上一个多月。比一开始预计的时间多了一倍。”
裴璋的声音里也有些无奈:“可也不能再快了。现在走官道,病的病中暑的中暑。接下来的路更难走。”
裴珏红着眼低语:“已经死了三个。也不知到了九真的时候,还会有谁离我们而去。”
往日和裴家族人也没那么亲近。甚至有许多旁支族人,他根本不认识。直至裴家遭难,裴家族人一同被流放。裴珏才体会到了什么是连枝同气的族人。
裴璋目光微暗,低声说道:“二弟,流放途中病死三成,都是常事。”
“我们有太子殿下照拂,李统领处处予我们方便。有贺家亲兵随行护送,有程医官尽心尽力救治裴家人。目前只死了三个,皆是老弱孩童。这已经是极难得的事,我们应该心中感激才是。”
裴珏眼中又闪过水光:“我不是不知感恩。可亲眼看着她们一个个死去,我领着族中青年一同挖坑,将她们一一埋在异处他乡。心里着实难过。”
“尤其是那个四岁的幼童,他天生体弱,若是在内宅里精心养着,未必不能安然长大成人。却禁不起这一路颠簸折腾。”
“一想到这些,我心中就难受至极。”
“大哥,这两个月来,我心里一直在想。为什么裴家会忽然遭此大难?父亲到底做了什么,为何会忽然被处死,还累及族人?”
裴珏抬起头来,直视着裴璋。
这一路上,裴珏已是第五次问起这个问题。
裴璋的回答,也和往日一样:“这其中牵扯太多。有些秘密,知道了全无好处,只是心中负担罢了。二弟,你别再问了!”
裴珏没有固执地索取答案,只低声道:“大哥不想说,那我等过些日子再问。总有一天,大哥会愿意将秘密告诉我。”
“我没什么能耐本事。不过,我至少能和大哥一同分担这个沉重的秘密。”
裴璋眼眶微热,再次将头转到了一边。
这一次,轮到裴珏拍裴璋的肩膀了:“大哥,你不必将所有事都憋闷在心里。有什么烦闷不痛快的事,和我说一说,或许很快就会好了。”
裴璋定定心神,嗯了一声。
兄弟两个对视一笑。
就在此时,门被用力敲响了,门外响起陈皮略显急促的声音:“裴大公子裴二公子,夫人情形不妙。我们公子请你们立刻前去。”
裴璋心头一震,不假思索地应下,快步去开门。
裴珏也快步追了上去。
永安侯夫人自从出京城后,断断续续地病着,一直没好。这两日发起了低烧。程景宏要照顾众多病患,便吩咐陈皮守在永安侯夫人身边。
没想到,半夜时分,永安侯夫人忽然痉挛不已,口中说起了胡话。眼看着就要不好了。程景宏不敢大意,立刻让陈皮去请裴璋裴珏前来。
若是永安侯夫人熬不过去,也能在合眼前见一见儿子。
第六百七十六章 诀别(一)
驿馆的屋子十分简陋,巴掌大的地方,放了一张床榻和一桌两椅,便没什么空地了。
烛火跳跃下,床榻上的永安侯夫人满面泛红,全身不停痉挛抽搐,口中不停说着胡话:“别过来,都别过来。我做了错事,我已经遭报应了。你怎么还不饶过我……”
因为永安侯夫人全身抽搐个不停。程景宏想为永安侯夫人施针,却无从下手。
门被猛然推开。
程景宏一转头。果然是裴璋裴珏兄弟两个来了。
裴璋几步冲到床榻边,因情绪激动之故,声音嘶哑:“母亲!”
永安侯夫人依旧在抽搐,声音陡然尖锐:“裴钦!你做的恶事,你死有余辜!你别来找我,快滚!”
一边嚷着一边胡乱挥打,啪地就打中了裴璋的脸。
裴璋顾不得脸上的刺痛,迅疾出手点了永安侯夫人的昏穴。永安侯夫人果然安静了下来,不再乱嚷。身体本能的抽搐却未停下。
“程军医,”裴璋声音有些颤抖:“求求你,救一救我母亲。”
程景宏没有多言,略一点头,坐到床榻边,开始为永安侯夫人施针急救。陈皮立刻上前,替主子打下手。
裴珏站在床榻前,看着面如槁木的永安侯夫人,心里涌起强烈的酸楚。
永安侯夫人不是和善的嫡母,却也算不得如何坏。除了言语刻薄从不将他放在眼里之外,没怎么苛待过他。生母早逝,他依然在裴家内宅安然长大。衣食用度不及大哥,也是锦衣玉食。
这两三年来,裴璋和永安侯父子反目。永安侯夫人夹在其中,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裴家骤逢大变,永安侯夫人从离开京城的那一天起,就像离了土的花,一日日枯萎凋零。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永安侯夫人撑不过去了,将要和那三个死去的裴家人一样,葬在异乡他处,成为孤魂野鬼。
……
不出裴珏所料。
永安侯夫人已熬得油尽灯枯,也全无求生之意,施针后也没见好转。倒是抽搐得越来厉害了。
程景宏黯然地叹了一声,低声对裴璋说道:“你解了夫人的昏穴吧!等夫人醒了,你和夫人说说话。”
这无疑于告诉裴璋,永安侯夫人已走到末路,活不过今夜了。
裴璋双目泛红,心里的悲痛几乎溢出眼眶。整个人似被冻住一般,动也未动。
裴珏心里沉重难受至极,既是为了嫡母,也是心疼长兄。他将手放在裴璋的肩膀上,哑声低语:“大哥,你解了母亲的昏穴吧!”
过了片刻,裴璋才嗯了一声,伸手解开永安侯夫人的昏穴。
说来也奇怪,永安侯夫人忽然不抽搐了,睁开眼的刹那,神智竟十分清醒。
这是回光返照,也是弥留前的最后一刻。
永安侯夫人似乎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没什么惊惧,反而是满脸的释然:“我就快死了。”
离京两个月,裴璋咬牙撑了过来,再苦再累再难受也没掉过泪。此时,短短几个字入耳,裴璋鼻间满是酸楚,泪水夺眶而出。
永安侯夫人吃力地摸索着裴璋的手:“阿璋,你别哭。我早就该有这一天了。苟延残喘多活了两个月,到底还是要去见你父亲了。”
裴璋哽咽难言。
裴珏也哭了起来。
程景宏心中长叹一声,起身走了出去。陈皮也随主子往外走。待主仆两个回了自己的屋子后,不约而同地一同叹息。
陈皮低声说道:“公子,奴才一直不怎么喜欢这位永安侯夫人。可现在见她快死了,又觉得她也怪可怜的。”
身为医者,眼睁睁地看着病患不治离世,其中的滋味,绝不好受。
程景宏沉默片刻才道:“永安侯夫人昔日养尊处优,显赫风光,一夕间被抄家流放,精神上已经垮了。这一路上断断续续病个不停,我早有预料,她熬不到岭南。”
果然,刚到岭南境内,永安侯夫人就不行了。
陈皮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说道:“公子,我想甘草妹妹,想我的儿子小山了。”
程景宏打起精神来安慰思念妻儿的陈皮:“等到了南越,他们安顿下来,我们就可以启程回京了。”
还有一个月的路程才能到九真。等裴家人安顿数日,再启程回京,又得两三个月。加加减减这么一算,少说也得四个月才能一家团聚。
陈皮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
屋子里,永安侯夫人的面色反常地红润起来,说话也有了力气。她先叫过裴珏:“阿珏,你过来,我有话叮嘱你。”
裴珏哽咽着应下,在床榻边跪下。
永安侯夫人从来不待见这个庶子,对着他说话几乎从来没什么好声气。现在就快闭眼西去了,倒是温柔起来。
“阿珏,这些年,我这个嫡母待你不算好。可你对我一直恭敬有加。这两三年,你父亲处处抬举你,你也未得意忘形,依然对我十分恭敬。对你大哥,也一直敬重亲近。”
“你和寿宁公主定了亲事,要做驸马。你一开始其实并不乐意。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心思正的好孩子。是我一直看轻了你。”
“只是,我生来尖酸刻薄,不愿在人前夸你半个字。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