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恐怖病系列1·语言-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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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这里没有时间概念……这样说不对,只有我没有这里的时间观念,大家的手表都是疯子,指针逆转、飞转或停滞,却只有我不知道怎么看懂它,只好傻不咙咚地跟着大家的屁股后面上下课。
当然,这里的娱乐跟我完全无缘。
漫画的恐怖说过了,电视节目有一半以上都是杂乱的讯号跟影像,电台所播放的音乐更是妨碍身心健康的烂东西。
红绿灯,街道上的任何标志,交通规则,全都是狗屎!我也只好随着大家的节奏乖乖跟着,但是大街上的恐怖喧闹声却令我心烦意乱,几次都差点出了车祸。
反正只要牵涉到象征的符号,只要跟规则有关,这里都全部乱掉了!乱掉了!乱掉了!玩牌不知道在玩个屁,打篮球不知道何时投进自己的篮框是扣分或加分,什么时候可以用脚踢球,买东西的时候,不知道什么东西是钱但是什么时候这个东西又不是钱!
规律乱掉了可以重新学习,就像入境随俗一样学习不同的文化,但是狗娘养的是,这些规则这一秒钟是这副德性,下一秒中却又不算数!我承认在其它人生活都没有问题的情形下,一定是我太白痴,但是这没有什么不同!我无法进入这个没有所谓秩序的世界!
虽然,有时候我仍会在黑板上乱写,回答教授的问题搏得赞美与掌声,但是也常常反而被骂得狗血淋头,虽然我不知道他在骂什么,但是尴尬跟羞愧却是没有分别的。
考卷分下来就乱写一通,发考卷时也看不懂我的成绩到底如何,我无法学习与表达,却常常意外的得到鼓励或臭骂。
最痛苦的是,我跟我女朋友相处的时候。
在正常的世界里,我几乎每天晚上打电话给小钏,但在这里,我总是无法拨对正确的电话号码,数字是我不能理解的符号,虽然就算真的拨对了,我一定不知道我跟小钏究竟在聊些什么,但是我爱她,就算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我也不愿失去她,所以我一开始每晚都在公共电话钱乱拨一通,尝试看看。有一次居然让我飙对了,我仔细记下那些按下那些符号的位置跟顺序,但是下一次拨的时候,却拨到一个老三八的家里。
我说了,根本没个准。
小钏平常在台北念书,假日会来跟我约会,当然了,在这里怎么算假日的我可摸不清,所以我常常没有去车站接她,让她非常生气。也因为晚上没有打电话给她,所以当她来找我时,总是一脸要分手的样子;每次我都拼命发出怪叫来哄她,有时小钏破涕而笑,躺在我怀里呵我痒,有时猛然甩我一巴掌,我不怪她,天晓得我说了什么伤人的话。
我不知道因为我说了什么,让小钏更爱我,我也不知道我说了什么,让小钏伤心涕泣;我真正的爱意无法表达,但是却莫名其妙地取悦我最爱的人,我想努力维护我俩的感情,但是却常诉诸以不之所谓的沟通。
第十四章 无限程序循环
写到这里,我总共花十一个多月,都怪我太晚开始写下这一切,要是在事情发生后一两个月就开始写的话,我应该几天就可以完成了。
囚在这个鬼地方,已经一年又五个多月了。
说说现在的我吧;我毕业了,虽然我是到了毕业当天看到大家都穿着毕业服的时候才知道的;这中间我错过了研究所考试,不过不需要替我难过,因为教育或学历对我来说早已毫无意义,教室里只剩下黑板上凌乱的符号,毕业证书也只是一瓶橘子汽水。
我找过几份工作,几份科学园区的工作;虽然只是大学毕业,但是面试时乱七八糟地吼几句,就让我得到这些令人觊觎的好工作;但是我现在都离职了……
我完全不知道我的工作在做些什么,每天只是上下班,在计算机前乱敲乱打一通,偶而被上司召见,彼此嘶吼一番,或在纸上涂涂鸦,就这样过了一天。
我无法融入这个世界的意义里,也无法在工作中找到自我,我想到,虽然我不懂得这个世界怎么运作,但这不代表我也跟着失去意义了,在别人眼中我也许是个工作勤奋的家伙(因为我搞不懂上班时间变动的不规律中的规律,只好天天早到晚归),但这种工作让我变成了废人,我只会在孤独中更加的孤独。
于是我离职了,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正确地写封辞职书。
我找了家小吃店工作,这里卖些简单的饭跟面,但我听不懂客人要吃什么,也分不清什么是钱,所以我负责的只是收拾跟清理,在这里我很少开口说话,只是默默地做事,肚子饿了就自己弄些吃的,至少,不必每天都在为该怎么付钱跟该怎么点对东西而烦恼。
可以掌握到一些“选择权”是令人欣慰的,况且,这种简单的工作让我清楚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它让我觉得自己还算是个有用的人。
不过,在这段日子里,我脑袋的退化情形越来越严重;之前我就不断地重复这件事,我现在要花点时间解释一下。
你知道你是怎么思考的吗?思考的时候你会有意无意地在心中自言自语吗?
我喜欢把跟自己说话当作思考的重要过程,在这个古怪的世界里也是一样。
但是我现在几乎快要没办法这样做了。
在马路上骑车的时候,都是纷乱的喇叭声,在街上乱晃的时候,不管是吃东西或买衣服,耳边原本应该是店家播放的俗艳流行音乐,现在却是阵阵魔音灌脑,无秩序的噪音在我的脑中形成一个无限程序循环,即使在我离开喧闹的市区后,那恼人的无节奏垃圾音符,依旧在我脑中执行播放的命令,一遍又一遍,混乱着我的思考。
日常生活中的诡异“对话”也是一样,虽然我已经尽量少开口了,但是有许多情形仍不得不“沟通”一下,我被迫听着别人聒噪的叫声,但也被迫发出歪七扭八的噪音回应,久而久之,即使身处寂静的斗室中,我的心灵仍摆脱不了噪音的纠缠。
这可不是普通的噪音啊,那像是有生命一样,刻意地在我脑中盘据寄生,一次次催眠着我,本来以为,只要我不接近电视或音响甚至人群,我就可以偷得片刻的安宁,但是我的心灵深处却早已播下恶魔的种子,在宁静的环境中,化作响彻云霄的耳鸣,轰炸着我的前庭、半规管,接着,我的思考也无法连续了。
Why?因为没有能真正谈话的对象,自己也被迫成为一个无意义制造者,脑中又老是充满无法解除的噪音回路,如此,我逐渐失去自言自语的能力,思考模式无法以语言的形式进行,只剩下基本的逻辑推理,但是这个世界之没有逻辑可言,也让我的自我处于渐渐迷乱的状态。
第十五章 成了动物
在几乎失去一切符号意义的世界里,我的语言逻辑逐渐崩解,我开始结巴,而且越来越严重,虽然没有人会在意我是否结巴;他们只在乎我会不会发出疯子般的怪叫。
本来我以为结巴已经是最惨的状况了,直到我发现我的数字观念也模糊了起来。
有一天我开始计算我在这世界待了几天时,突然发觉我的数学陷入了一片死海,数字的十进制式逻辑突然从我的脑中抽离,我感到被剥夺了些什么,平静取代了恐惧,以眼泪的方式。
那个晚上我在南寮渔港的海堤上哭了一整晚。
既然回不去原来的世界,那么留下这些可有可无的逻辑跟语言能力,又能怎么样呢?!我是不是贪恋着所谓的身外之物?!如果失去了这些逻辑观念,说不定我就能与世沉沦,说不定我就能融入这诡异的无规律世界?我会比较快乐?
想一想,原本就是这些烂东西害惨了我,我带着根深蒂固的逻辑来到这里,放不下它,竟是我获得新秩序的阻碍?
如果是一个婴儿的话,他一定能在这个我认为崩溃扭曲的国度里生活得很好吧!他,能单纯地跟一切同时成长,而我却背了沉重的包袱,哈哈!?
但我一点也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了!
海堤上,我想起了郑南榕,一位可敬的言论自由鼓吹者。
郑南榕跟国民党政权搏斗时,说过:“国民党抓不到我的人,只能抓到我的尸体。”,所以他后来自焚了。
为了理想,人可以牺牲一切,连身体都可以毁灭。
我没那么伟大,但是我也有绝不能割舍的尊严,那就是自我。
如果我不能思考了,就跟蚯蚓一样,只能靠本能生存,以后的人生,也只是在一连串的随机与意义不明中挣扎,我将被无知地整合,我永远不明白我将吃到什么东西,不知道对方的感受,不知道我的亲密爱人许下什么甜美的诺言,最重要的是,我将失去反抗的意识。
社会学家傅柯(原谅我忘掉他的原名,因为我的英文除了fuck以外都忘光了)说过,于权力扭曲无所不在的世界里,我们必须保有批判的能力,即使知道现状不可能改变,即使反抗无用,我们也必须保有反抗的意识,至少我们必须知道压迫跟扭曲的事实。
随着我认知结构的瓦解,我的自我必将永恒的消失,我成了动物。
动物不懂反抗。
也许我的人生将会完全地不可预测,完全跳脱意识的掌握,但是我有权利痛苦……因为那是自我存在的证明,我至少还能为自己悲伤。
所以我下定决心,决不让我的语言能力跟逻辑规则离我而去。
如你所见,我每天晚上都从1数到1000,并记录所使用的时间;我的表疯掉了,我便找来了一个沙漏,不停地翻转计时,再以“正”字做记号,每翻转一次约五分钟,便划上一笔;我每晚都盼望着能有所改进,事实却正好相反。
但在我开始写下这畸遇记后,我就停止数数了,因为那样会把我晚上的时间都占满,也太累人了;不过没关系,数数字太困难跟无趣,我反而蛮享受写作的过程,虽然我下笔前思考的时间已经越拖越长了。
第十六章 搜救特攻队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我快要死了。
当我的心灵完全遗忘我所认知的一切后,我就会把洞口用唾液封起来,把我的心灵糊在窄小的蜗牛壳里,让我的尸体随着没有意义、没有规律的符号世界跳舞,它会跳得非常好,我知道。
希望,我不敢想,只是想为我的存在留下蛛丝马迹,但如果,要是这是真的的话,我是说,若你看得懂我写的一切,请你务必要与我联络,越快越好,我赚的钱可不够我每天都将求救讯息登在报上,务必!务必!
写到这里,心里突然亢奋起来,也许真的会有奇迹发生吧,本来嘛,我会到这里就已经非常莫名其妙了,所以会有奇迹出现我也不会意外的。
希望吧!虽然我知道你会看到这封信,也一定对逃出这个世界的方法一筹莫展,但,要是有人可以证明我没有疯掉的话,或是有人可以陪伴的话,总比一个人孤独地对这一切要痛快的多。
要是,你是在正常的世界里看到我这封信的话,虽然我不知道它怎么又会穿梭时空的,但请你通知政府,请他们组派一支搜救特攻队来救我吧!这里一定有很大的科学研究价值跟秘密,也可以解决核废料处理的问题(都倒来这里吧,在这里它搞不好可以当钱用),也许用核能或雷射可以切割出时空的破洞,也许1000个人一起集中念力也可以办到,破洞的最佳位置也许是在交大八舍116室左边第一个床铺(我就是从那里来的),总之一定要试试所有的方法,我的命运都靠你了。
无论如何,我现在清华大学对面的夜市里工作,正确的位置是在正常世界里,休闲小站的隔壁一间小吃店,我的头发卷卷的,平常一副死鱼脸,不管是同是受难者或是特攻队,都请尽快找到我。
时空罹难者 柯宇恒 2002/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