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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折一枝草木美人-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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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起。”

    “你苦,你便无辜么?我本一介书生,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没有什么值得传世的家迹,但是惊天动地、暴洪沉浮,我是亲眼见了的。那全是你们妖界惹的祸,我的亲生子吴名,我眼睁睁看着他,溺亡水中。后来,你竟附了他的骨,偷生到我家。我以为那是神仙赐福,让我儿死而复生。”

    夫子,便是有这样的本事,那么悲伤的故事,硬是讲成了不知情人的笑话:“岁寒加衣,夏夜摇扇,我把你当亲子待的啊,可是你怎么报答得我?你,你,越长大,越变回了你自己,连样貌带根骨,都换作了你未死前离与的模样,妖术神出鬼没。离与生前是谁?我的恩人呐,我竟当作儿子养了。这事,你忍了,我认不下。我不怨你骗了我,我怨你不一直骗我。”

    既然早便各自看穿,君子约定,又何必各自为难?

    恰逢此时,吴高幸的娘子吴莲,驾到。拎起吴夫子的耳朵,耳提面命:“老不正经,深更半夜不回家,徒步五里,去赵家寻小骚狐狸狗!”

    “误会,误会,”吴夫子连连求饶:“娘子神通广大,你再仔细的,仔细的,打听打听,切勿捕风捉影,我是去教课。”

    “少拿书本当幌子,糊弄老娘我。”吴娘子也真是老来成器,昔日病病殃殃,经当年离与汤药维持,现在倒狐假虎威,威风八面、八面玲珑了。动不动河东狮吼,说一说醍醐灌顶,那吴夫子也够受的:“在这古木荫教书,都教得‘三天不入家门’了,你当你‘躲得了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我不管你也就罢了,你倒是蹬鼻子上脸,教到人家家里去了。”

    “我改,我改,娘子恕罪,”吴夫子被揪得疼痛,可怜巴巴望着地上的吴骨错:“你还不劝劝你娘,全是你惹的祸!”

    骨错云中雾中,大概觉得夫子这是在怪他医好了吴娘子?反念一想,这话是当着吴娘子面儿说的,当是要让自己替他背锅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何况吃拿了十七年呢。他乖乖赔笑:

    “是啊,娘,不怪父亲,是我在赵家闯了祸,父亲替我去赵府上赔不是了。”

    吴娘子只听苏子介说夫子被叫去赵府教课了,倒不知是不是真去教课,她还狐疑着来问罪呢,现在听吴骨错说是自己闯祸才叫去的,也便不再深究,提留着夫子,回漆吾村落的家去了。

    自此后,古木荫,倒又增建了一所女舍,再不上门授课。只是,来者寥寥。体面人家闺秀,注定自古便锁缚闺织。

    翌日,天还未亮,骨错便从家中,跑到了古木荫墟里烟去,等着荆芷兮来。可是翘首企盼、来回踱步,等到竹影横斜。她没有来………

    古木荫开馆授课,骨错听得走神,不时望向窗外,希望看到芷兮的身影。日上三竿,赵孟墨姗姗来迟,后面跟着荆芷兮,还有一个陌生颜面的小厮。

    日正时分,弟子散课休息。赵孟墨领罚。不时传来吴夫子的戒尺训诫声:

    “日上三竿起!何颜对爹娘!夜半三更醉,何脸对圣贤!”

    打得赵孟墨鬼哭狼嚎:“夫子,不待这样,公报私仇的!”

    ……。
………………………………

第二十五回   东篱下鬼窟鬼宿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墟里烟的结庐,茅檐低小,石阶爬满绿苔,经昨夜疏雨一洗,苔痕愈发青幽。院落中荼蘼将近,芍药催妆,芷叶婆娑,香气馥郁。

    各室弟子或三五成席,坐于古木荫下分享各自带的吃食,或结伴嬉笑,跑到桃花坞里逐溪踏花,一片乡音媚好。唯有荆芷兮和那面生的小厮,初来乍到,傻傻站在庭院角落里,听着自家主人赵孟墨被夫子罚的鬼哭狼嚎。

    骨错趁着小厮东张西望、眼花缭乱之际,拉起他身旁荆芷兮的衣袖,轻步快跑,沿着花径,直跑上结庐的台阶,苔痕生滑,芷兮眼见要倒下去,骨错揽住了她的肩,又觉失礼,脚步顺势曳入结庐室内,待她站稳,慌忙垂手。

    “昨日疏雨,阶滑,倒让你受惊了,”骨错望着她,眼中布满柔情,语气还似从前呵护。

    “关着雨什么事呢?青天白日,你拉着我跑什么?”荆芷兮着些抱怨,身姿语态,媚而不妖,柔而不弱:“莫不是做贼心虚?”

    “我只问你,晨间我等你许久,你为何不来,”骨错低头,一丝难以为情:“我若慢些,又该被卢晚遇和陈子规缠住消磨。”

    “所以,你就消磨我?”荆芷兮听着,眉梢间,竟渐渐隐了几丝恼怒:“昨晚我才为你的唐突,挨了祖母的话。我自认为,我俩就算不是陌路,也并不相熟,虽然你救了我一次,但我也替你掩下了偷盗为妖的事,也算两讫了。”

    “两讫?原来你是这样想的。”骨错听起这话来,喉间哽咽,从衣襟掏出一本简册来,托起她的衣袖,放在她的手上:“我说过,今日会送你一样东西,你必会喜欢。”

    荆芷兮将那简册托在手上,注视了一会儿,未翻一页,又塞还给了骨错:

    “我不识字,何谈喜欢呢。”

    “青囊書,这可是你之前曾要写的医书,内录医理药方,我偷偷去青囊馆,誊录来的,”骨错不信:“滇儿替你继续了,你当真不识么?”

    “采桑、织麻、置物、浣衣、洒扫,这些下仆杂役,我都会,”荆芷兮答:“却不知你说的,是些什么。”

    各说各话,天差地别。骨错才觉出,是自己太忘情,眼前这个女子,除了相貌和他一厢情愿送的字,和芷兮无半分一样。

    “吴骨错!好啊你,果真在这里,幽室会佳人!”卢晚遇先声夺人,相跟着樊文庆、陈子规、苏子介和那个小厮,一齐跑到结庐来。

    “骨错向来爱静,离群索居,你们不也知道么,”陈子规护着骨错。

    “独来独往,恃才傲骨,我们都还习惯,”樊文庆道:“只是私会女子,倒是头一遭的新鲜事。”

    “并非私会,我不识字,他不过代夫子好意送我本书读一读。”荆芷兮道:“怕人笑话,才来此处。我这便走。”

    荆芷兮往外走,那个小厮却道:“芷兮姐姐,老太太来前不是吩咐,今日午间,我们不用回去了么?少爷来的晚,月婳村又远,直接等到晚间放学,接了少爷一同回去。”

    “赵孟墨真是矫情,来读书,还要这么多人接送。”樊文庆当着小厮面揶揄赵孟墨:“摆架子给谁看呢?还不是一样被夫子罚,看着吧,今日日落,夫子也不准让他回家去,你们就且等着吧。”

    “并不是的,”那小厮一味护主:“我是新来的,不识路,才让芷兮姐姐带我来一遭,往后,也就我陪着少爷。”

    “便在结庐室内等吧,总好过站在外面。”吴骨错相让。

    “素日,这墟里烟便是你独处之地,总是柴扉紧扣,自锁一人,”苏子介笑:“今日怎么舍得柴门大开、花径迎人了?”

    “室虽雅室,偏局促了些,也就骨错‘一桌一椅一书,一灯一人一茶’,还能品些世外闲趣,”陈子规道:“人多反坏了它的清净雅致,午间难消磨,还不如在院子里,席地而坐,或赏花、或品茶、或午憩,来得更舒适惬意些。”

    众人花间散坐,吴骨错备茶,松声、鹤声、煎茶声,皆声之至清,却被不时飘进的几丝赵孟墨哀鸣,扰了幽魂。

    “等茶也是等,我们来填词如何?”卢晚遇提议:“念奴娇、虞美人、蝶恋花都是应景的。”说着,自己先念了一首《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骨错、子规、文庆、子介听了,都笑而不言,这辞,名听是叙花事,实则人物、场景、对白都应了赵孟墨的实景,怕是一顿戒尺挨下,他那淡绿青衫沾上些血红,回去后也是绿肥红瘦了。

    荆芷兮和那小厮,显然都是未曾见过世面的,从未与些文人共处,自是听不出这旁敲侧击、含沙射影的弦外之音。

    骨错初来还嘴角含笑,待一看荆芷兮,嘴角的笑,瞬时消失了,他知道,她不懂。他想他看护过的芷兮,是何等的诗书满腹、风华绝代,而眼前的荆芷兮,竟是这样一幅顶着绝美容颜的无知村姑见识,无怪乎连赵孟墨都轻看了她。

    他突然有些后悔,他吴骨错自负清高,由来已久,竟偏被一副皮囊迷了眼界心智,冒失而情急地便将芷兮这字给了这样一个人,还毫无防备不加掩饰在她面前用了妖术。 现在想来,这到底,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荆………………女,”他改了称呼,希望芷兮这字,他能收回。

    “不妥!”陈子规最循规蹈矩、墨守成规:“女子及笄后,应当称字。赵孟墨今天来时还跟夫子说,这女子是他的表妹,字芷兮来着。你是有教养的,不可直呼名讳,唐突了人家。”

    “那赵孟墨也表了字,为何连你都不称他的字‘如意’,而直呼名讳?”吴骨错反驳。

    “赵孟墨纯属例外!”樊文庆笑和:“他德行学问,皆是最末一品的,值不得尊重。”

    荆芷兮即便无知,也从这字里言间,听出了对她的看低,心间一紧,泪竟盈眶:“无妨,我不过是个乡间的无知村姑,自是不配取字,这字,本便是某人所送,尽可收回,我不用便是。”说着便起身,拭泪而走。

    以有知测无知,原来也是伤人的。

    骨错看她哭着跑开,莫名心伤,自责道:“你如此言行,与赵孟墨攀高踩低之徒,又有何益?”然后放下手中茶,侧身绕篱,紧追出去。

    “是我不好,”骨错追到了桃花坞里,一处僻静,荆芷兮气喘吁吁再跑不动,扶枝休息,他站在身后,向她道歉:“芷兮,这字,对我来说,是太重要的存在,所以……”

    “所以,你觉得我玷辱了这字,对不对?”荆芷兮懂:“无名无姓十七年,我不必非要表个字。收回便是了。”

    “赵孟墨公然那么说,想来禀过赵家祖母了,”吴骨错道:“你说的对,本便是我的唐突,无须收回了,再说,言出如覆水,也收不回。我为我对你的不敬,郑重道歉,请求姑娘原谅。”荆芷兮始终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身后,古木荫的铃声响起,午课开始了。骨错跑着回去听课。从日中,到日落,不过一段思过的距离。

    课终,人散。院落中,荆芷兮和那小厮,都在毕恭毕敬等着赵孟墨,骨错看到芷兮,止住了步。赵孟墨一瘸一拐慢慢往外挪,自己难捱,小厮和荆芷兮便上前去扶。

    吴骨错自觉愧疚,待荆芷兮扶着赵孟墨从他身边经过,他便压低声音冲着赵孟墨说道:“醉花阴,要不要?”

    赵孟墨心里馋,手虽拂到嘴边,冲骨错‘嘘’声禁言,脚却随心,跟着骨错步子亦步亦趋。

    待到墟里烟,骨错开了柴扉,让赵孟墨主仆三人进来,复又掩好,然后蹲下身去,用手锄从花丛地里,挖了半米深,才挖出一坛醉花阴来。

    “在这喝,还是带走?”吴骨错轻声问。

    “在这喝?吴骨错,你怕夫子打不死我,是不是?”赵孟墨听他这般问,气急败坏:“我就知道,你无事献殷勤,必是没安好心。”

    “那现在你也带不走啊,”吴骨错现出为难的表情,“夫子要等到星辰漫天,才肯回家的。”

    “那我就等到星辰漫两层天吧,不信先耗不走他,”为了一醉花阴,赵孟墨也是狠狠发挥了锲而不舍的大无畏精神。

    “不行,回去非被祖母骂,黄昏定省,你又该错过了。”荆芷兮面露忧色,提醒他。

    “你做主,还是我做主?”赵孟墨呵斥芷兮,害得旁边的小厮刚要开口附和也忙住了口,“你俩都记着,回去祖母问,便说我被夫子罚了,没法去请安了。这也是事实啊。”说起谎来,赵孟墨也是大言不惭的。

    几人坐等,等待的时光,总是漫长的,而且实在无聊,便围炉煮茶,漫话家常:

    “你这酒,拿回去,可不可以分一半给芷兮?”吴骨错问赵孟墨:“我今日惹的她哭了,也算半个赔罪。”

    “我总算明白了,你是借着我的名义,讨好美人的。”赵孟墨指着吴骨错,不怀好意道:

    “可惜,你这个算盘,不该打到如意头上来,荆女,奥,不,如今该叫荆芷兮,虽是挂了个再文雅不过的字,于风雅之事,却是最不堪的。她不会喝酒,没有这般口福。不但不会喝酒,连你煮的这茶,怕也是白费功夫的,品茶,她也是一窍不通的。”

    荆芷兮闻言,自惭形秽。平日里在赵府,比这再难听千倍的话,也是听得耳朵生茧的,况且,乡间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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