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一枝草木美人-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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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在她面前,摘下了半蒙脸的蒙面布,借着外面照进来的昏暗灯光,荆女认出了,那是骨错。
“吴骨错?”荆女给了他面子,没有叫,而是低声问道:“我莫不是见了鬼?方才,赵孟墨不是着人押你回去了么?”
“他那个草包,岂能押得起我?”骨错自信而自负地答道。原来,他用了‘影分之术’,原身来此,赵孟墨押的,不过是个影子幻象,凡人根本便分辨不出。
“那,你居然,是贼?”荆女以为是他半路逃跑了,回来赵家厨房,躲着偷东西。
“胡说!我不是贼!我就是来看看那根烧火棍,”骨错解释道。
他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跟她解释,就因为,她长了一张跟芷兮一模一样的脸么?他即便是黑衣夜行,居然都是怜惜她相信她的。
“烧火棍?”荆女自己捂嘴,笑了,“你还当真看上了那个烧火棍。”
“这是我的东西,”骨错认出,那是狐族圣器湛泸的碎片所炼,便实话实说。
“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竟是鸡鸣狗盗之辈!”荆女不笑了,忽然很严肃略带失望地说道:“我原本以为,你是怜惜我们这些下等人的境遇,才来看看这烙印奴仆的厉器。没有想到,你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偷棍贼,偷便偷罢,还大言不惭,说是你的东西。”
“你不信?”骨错拉起她的左手,撩起她的衣袖,露出那块圆形的伤疤,然后用他拿在手中的烧火棍,一拂,那伤疤上的‘赵’字,竟然没有了,而是印上了新的两个字:芷兮。
“为什么?”荆女大惊失色:“你会,妖术!”
“这不是妖术,而是,这个棍子,可以随主人的心意。”骨错解释道。
“那这‘芷兮’,是什么意思?”荆女问。
“我送你的字啊,”骨错笑了,眉眼上扬,真诚而魅惑:“沅有芷兮澧有兰,你气若幽兰,配得起这名字。”
“莫名其妙!”荆女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是欢喜这文雅之字的:“我叫荆女,叫得好好的,送什么字?再说,你休想用一个名字,便贿赂了我,我不会放你出去,还拿着赵家的一根烧火棍,何况,这棍子,还是有灵的,可能,是赵家的宝物吧。”
“宝物,有藏在灶火灰里,日日烧菜做饭的么?何况,你也看到了,在他家,这不过是个刻着‘赵’字的烙铁,可是在我这,她能应心。可见我才是她的主人。”骨错又笑起来,笑得让人无力招架。
“你不是也说,什么‘炼化’么?”荆芷兮道,显然接受了他送的字:“不烧,怎么‘炼’?还能给我取个字。”
“你别告诉别人就是了!”骨错双手把着她的肩膀,还像对待芷兮那般,宠溺而又哄着,说道:“我知道,你会为我守口如瓶。你应我,我再送你一样好东西。”
“什么东西?”荆芷兮,似乎很想让他‘贿赂’。
“明日寅时,古木荫墟里烟,到时,你就知道了。”骨错一笑,掩了身形,早已消失无影无踪。
他这一掩,将自己送到了荼蘼就职的大荒之地。这大荒,是盘古初开混沌后,残留下的一块混沌荒地,因为掩着洪荒混沌之力,所以须有法力高强之神,日夜镇守。自神仙当道,替代原来的妖祖娘娘,统领六界,便将密境之妖,悉数封神,荼蘼被封的,便是大荒之神。
“你怎么来了?”荼蘼不识骨错,只识离与,见离与掩神私闯大荒,不免有些着急:“就算你法力高,瞒过了那些小神,这大荒之地,也不是你该来的,老祖若发现了,岂不是大麻烦?”
“一刻,一刻便走,”离与在荼蘼面前自认小辈,以撒娇的架势央求荼蘼。
“有话快说。”荼蘼嗔怪。
“我那湛泸剑,不是被老祖没收了么,”离与道:“我心想,我那法器,最是认主的,她必来寻我,老祖不会不知道,所以,必会想法封印制压她,对不对?如果我猜的没错,能镇压封印湛泸的,也只有洪荒之力了。”
“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愧对不了薄山青丘的名号。”荼蘼颔首:“只是,洪荒已破,王者之剑湛泸,也碎了。”
原来,洪荒与湛泸,两败俱伤,皆碎。
………………………………
第二十四回 忆旧人醉倒花阴
曾居庙堂之高,又处江湖之远。骨错方才知道,他的湛泸已成碎片,散落人间,寻主不得,只因他已骨错。
他从荼蘼大荒归来,怀揣从赵家盗来的烧火棍,在赵孟墨家仆的押解下,回到了古木荫。仆人寻遍各室,夫子不在,赵孟墨踟蹰一下,走进陋室,甚感新奇地在夫子案前,跪坐、等待。
栅格状的木窗棂外,月弯如眉,照进浅浅的光华。平日,骨错掌灯,是用妖术的,今日对着外人,掩了道行,从室外捡了一根枯枝,挑了挑竹骨灯内的灯芯草,从夫子案角,取下木制火折,将笼照半盏,说道:“来者是客,我去备茶。”
“这陋室,竟连酒都没有么?”赵孟墨头一回坐夫子之位,略装拘束,坐而有礼,声调平和。
“这是夫子室,若饮了酒,醉倒在虚室,岂不是误好些事。”骨错回道。
“反正他喝不喝醉,都是迷糊的!”赵孟墨反诘。
“那倒也是,”骨错笑,与他对坐,将粗陶茶壶置于炉火之上,围炉煮茶。
窗外滴漏,细过光阴。屋内几丝蒸汽缭绕,茶水鼓动作响,二沸之时,骨错添入茶末,再沸时,分茶:“劳山太清宫的‘绛雪’,我亲采的。”
“无趣!” 赵孟墨不喜文雅事,嗤道:“附庸风雅!夫子泡的茶,每每还当作奖励给我们喝,照我的意思,喝他那杯苦茶,倒像是受罚的修行。”骨错擎茶微饮,安之若素。
“就这么耗功夫,夫子还归不归?!”赵孟墨不耐烦了,手拍了下书案,趁势在案上支手起身,但听‘咣当’声响,那案,竟破了个洞,忽拉拉散了架。杯盏碎了一地。
“这… 这…这…这什么破东西,”赵孟墨见这架势,身子又未站稳,一时慌乱:“一捶都禁不住!”
“这是夫子自己钉的,”骨错见茶已洒,沾湿了衣衫,也慢慢站起来,边拧衣角边说:“自是比不上你家梨木雕花的书案。你悠着点,镇镇心好么?可怜了这一壶好茶。”
“这里太局促,”赵孟墨感觉走哪哪被碰,陋室被夫子布置的全是书架,一碰书也都散了:“可不比我家宽敞。我在这里再等下去,怕是状没告成,先闯了祸,夫子明日再罚跪我,还要动戒尺。”
室外春寒料峭。他说要走了,转身又挪了回来,可见心不甘:一则他实在想告状,揭发夫子儿子的罪行;二则已经等了那么久,若回了,岂不白等了;三则,回去,也是被祖母骂,说不定还要惊动大房中的双亲,棍棒也是免不了的,不如在此处,躲祸消灾。
“你老实坐着,我去给你拿酒。”骨错拿他没有办法,揪着他走到墟里烟的结庐,将他摁在梳背椅上:“不许再动了,要不家都被你拆了。”
“你有酒,现在才拿?!而且,到底谁是犯错的,倒不让我动了?” 赵孟墨嘴上硬,还是乖乖坐了。
骨错走到墟里烟院落,于花丛中,挖出一坛酒来。
“这什么好酒,还埋起来?”赵孟墨看他如藏珍宝,不免笑话。
“不是因为好,是为了藏,怕夫子罚。”骨错笑。
“你也奇怪,明明夫子是你父亲,你却总跟我们一起叫‘夫子’?”赵孟墨感觉,自己怕夫子也就罢了,作为儿子的骨错,也跟老鼠逢猫这般怕夫子,情理上总不通。
“夫子不让,说得‘一视同仁、不袒家子’,”骨错道:“大人之命,不敢不从。”
“这酒,有名么?”赵孟墨不再提夫子,问起酒来:“我家的酒,可都是从芦上坊打来的。”
骨错无视赵孟墨炫耀,往陶樽斟酒。赵孟墨并不客气地端起来,一饮而尽。
“这是哪里的酒?”赵如意酒方沾口,便沉醉了,但觉那草木之香馥郁绵软,在口中层层收敛,留下精致迷迭的无尽回味。他夺过骨错手中的墨色酒壶,反复观摩,见瓶身上刻‘醉花阴’三字,一时爱不释手:“‘醉花阴’!好名配好酒!”
“我自己酿的。”骨错又笑:“春日白芷叶,夏日白芷花露,秋日白芷根,冬日白芷枝,捣碎埋藏,十六年。”
“折了美人当酒喝。真有你的,”赵孟墨不再妄自尊大,很亲近地凑过来道:“我听说,很久以前,妖境还统治六界的那时候,他们的密境内,草木也是修妖的,你折的,没准儿,真是个美人。你不会是少年思春了吧?”
“再说,不教你喝了。”赵孟墨虽是笑谈,骨错却被说到了痛处,当了真。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凝成沉重。
“你今日,可是颠倒了我对你骨错十几年的认知。过去的你,果真都是装的。什么一本正经,道貌岸然。”赵孟墨有些醉意:“这样,你送我一坛酒,我不给夫子告状,现在就回去。你也保了颜面,可否?”
“你还是告状吧。” 这酒,骨错不舍。平白地睹物思人之过。
“我觉得,你有美人结?要不,就是美人劫!”赵孟墨醉醺醺地,却似乎看透了他。
骨错无语。脸色黯然。
“我突然想起来,这气息,这酒的气息,这院子的气息,跟一个人很像。”赵孟墨自说自话:“对,是她,就是她,荆女。”
“你跟她,什么关系?”骨错手指紧绷。
“表妹?主仆?抑或兼而有之?” 赵孟墨酒后真言,述起荆女来赵府的过往。骨错沉默地听着,那是没有他的过往。
“只是,小时候,她就是个瘦骨嶙峋的丫头片子,实在说不上好看,慢慢也就忘了,府里不过多了个丫鬟罢了。”赵孟墨说着,骨错的嘴角,漾出一丝苦苦的笑意,让他回想起他在中皇山守护未修正果却偶尔偷偷现形的芷兮来,那时的她,也是个瘦骨嶙峋的丑丫头。
“倒是去年年底家宴上,祖母身边的婆子害了病,便由荆女侍候在身侧,”赵孟墨描述起这段来,眉开眼笑:“好多年未见,我竟没有认出她,只觉着,这个美若天仙的,是从何处降来的。”
骨错也笑起来,嘴角眉梢,都漾着笑意,那是青狐的笑,真诚而魅惑:芷兮娲皇宫转世那日,他与她花钿丛初见时,岂不也是同样的光景么?
“可是后来,也只有晨昏定省,偶尔还能在祖母那看她一眼。总有一天,我得讨她入房。”赵孟墨又饮了一口酒。
“你连明媒正娶,都不敢,就不要去招惹她。”骨错的笑意变成了刚毅的冷漠:“否则,我见一次,打你一次。”
“不招惹她,这话,不是更该我说么?我跟她,怎么也算得半个青梅竹马了。”赵孟墨思索片刻,笑道:“你也被那副皮囊迷惑了,是不是?看你待她的样子,倒不似初见,而是‘情根深种’,对不对?”
“竹马………青梅………”骨错好嫉妒,落寞爬满脸庞:“我给她取了个字,芷……兮……,可配你的竹马青梅?”
“雅字配美人,”赵孟墨应:“我回去,在府上禀过祖母,她也不算无名无姓的了。身份再高些,我或许能允她个妾。”
骨错闻言,一拳重重打在他的脸上。赵孟墨却,醉倒在花阴里。
这时,夫子回来了。走进陋室,桌也狼藉,地也狼藉。到结庐里,醉得也狼藉。他摇头不知奈何,那赵孟墨早已昏天黑地,不知所云,还向夫子赔了万个不是。后来还是家仆替他将吴骨错在赵家的言行,向夫子述说了一遍,算是以罪抵罪。夫子也是赔上万个不是,那家仆才将赵孟墨搀扶走了。
“怪不得,我在赵家女殊那院里时,听人说,他们老太太那边,遭了贼。”夫子摇头怒道:“竟是你!”
“还望父亲大人,大量。”骨错也醉着,拱手求饶。
“祖宗,我跟你说了一万八百遍了,没人的时候,别叫我‘父亲’!”夫子不饶。
“有人的时候,也别叫,不是么?你不如干脆就说,什么时候都别叫,”骨错酒后真言,痛苦道:“你这个人,就是别扭得很,什么话,都拐着弯,抹着角。”
“果真是妖道不妖,这世道真的变了,还有妖上赶着,要当‘人子’!”夫子拂袖,怒。
“您总归养了我十七年,岁寒加衣,夏夜摇扇,叫一声,我也不会丢了颜面。再说,我的亲生父亲,我爱的人,我上天入地,全找不到。我想,”骨错哭了,鼻涕和着泪:“别人都有亲人,为什么我没有。妖逢人间,人人喊打,我连自己,都活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