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刚晚清七十年简体完美版-第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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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小小的“七国联军”原是个纸老虎嘛!可恨的是我们既有的数十万刀枪不入的义和团,却只是个包着火的纸灯笼。—— 这样则七国联军便长驱直入,势如破竹了。更可叹的则是我们那些天才游击专家。刘伯承、林彪、毛泽东、武元甲、胡志明……这时都还在放牛牧豕。他们要早出三十年,哼!定叫你七国夷兵,片甲不还!
【附注】我们写中国近代史的人不能把李承晚、胡志明、武元甲、辛光耀等民族英雄。视为“异族”。中国自古便不是个单纯的“民族国家”(nation …state);他们也不是像三保太监那样的外族移民《不信你去翻翻他们的族谱》;他们是慈禧太后遗弃的孤儿。笔者不学,便有心为他们在国史中立传。
一万六干名杂种杂牌军
上述七国联军在他们占领天津之后,很快的便组织起来了。总人数约一万八千八百人。各国分配人数和司令官姓名如下:
日军司令官山口率官兵八千人;
俄军司令官林涅维区(Linievitch)率官兵四千八百人;
英军司令官葛司利(Gaselee)率官兵三千人;
美军司令官霞飞(Chaffee)率官兵二十一百人;
法军司令官弗蕾(Frey)率官兵八百人;
奥国掌旗官兵五十人;
意国掌旗官兵五十三人。
上列各国入侵官兵人数原只根据各国司令官之自报,与实数相差甚大。而英军三千人中只有四连人是来自三岛的英国官兵。其余则系以印度锡克兵为主的殖民地杂牌军。法军的主体则为征发于安南(今越寮柬三国)的雇佣兵(annamese tirailleurs)。七国之师总人数盖不过一万六千人。
(此七国联军总人数,史家各有异说。拙篇则根据摩尔斯前书,卷三,第十章,页二六〇~二八八中所引诸史料。相对之下觉摩氏所采较笃实也。)
在这个国际武装大拼盘里,谁也不服谁。所以他们没个总指挥。大家开会打仗。各军首于运河两岸占好位置;向北对清军防地分进合击。八月五日清晨一声炮响,这个各自为战的入侵联军就开始进攻了。
这时中国方面唯一的战将聂士成已死。武卫军由马玉昆、宋庆所统率。马、宋均是清军中腐化的旧式军官、甲午战争时的败将,畏日军如虎。何况这次八千日军之后,还有上万的红毛军、黄毛军呢!所以双方一经接触,清军便阵脚大乱,一溃不可收拾。溃军与拳民并趁机大掠。入侵联军虽非劲旅,但是防军太差,两相比较,他们就追奔逐北,大显神威了。清方马、宋两将逃之夭夭。自觉守土有责的裕禄便在乱军之中自杀了。时未数日,入侵联军便进占通州。沿途奸掳焚杀之惨,固无待多述矣。
为李秉衡平反
在这场为时不及两周的抵抗七国联军的战斗中,清廷上下可说是窝囊之极。在这群窝囊货色中,值得一提的,反而是当年在山东的始作俑者,企图组织义和团的李秉衡。
李秉街(一八三〇~一九〇〇),号鉴堂,奉天(今辽宁)海城人,是张作霖的小同乡。早年在清朝地方政府做小官。但此人十分廉洁耿直而勇于任事。曾为清议所嘉许。一八八五年中法之战时,他署理广西巡抚,与冯子材合作,曾打出个“谅山之捷”的小胜仗,颇为与论所颂。一八九七年曹州教案之前,李是山东巡抚,升任四川总督。就因教案为德国反对而去“督练长江水师”的。前文已有交代。
据毓贤说,义和团之起实是他和“鉴帅”搞起来的。
——从历史家绝对公正的立场持论,一位地方官为他所负责治理地方人民的幸福,把当时四处皆是民间自卫会党、团队,加以官方约束,纳入正轨,有什么不对呢,试看二十世纪中期的国共两党,尤其是共产党,不都是如此的吗?朱德、贺龙、刘伯承……不都是从帮会出来的,至于孙中山是洪帮,陈英士、蒋介石是青帮;张作霖是胡匪……,历史家也不应对他们乱作人身的讥评。
义和拳是一个有最大群众基础,而烧香迷信、杂乱无章的民间会党。“鉴帅”要把他们有条有理的组织起来,有何不好,不幸的是时代未到;那个腐烂的朝廷,不具备组织群众的条件。更无学理足资遵循,群运就出轨了。
——朋友,再晚生数十年,他们就是“中共”和“越共”呢!越共那一群土包子,有了新式的组织,就能打得法帝集体投降、美帝落荒而走。
——李秉衡的悲剧是时代未到,他做了时代的牺牲品罢了。
庚子之夏,天津既陷。西后大慌,乃向东南各省檄调勤王之师。这时东南三督认为老太婆咎由自取,袖手不管。可是此时在“长江督练水师”的李秉衡这位耿直的东北佬,忍不住了。他认为他要“勤王”;勤王不成,就应死节!
李秉衡原是在长江流域参加“东南互保”的。在此最后关头,大可安居华南,自保身家。可是这时他不顾自身安危,便只身北上了。当此兵临城下,朝中无主谋,太后亲贵乱成一团之时,李秉衡之嘎然出现,真是黑暗中一盏明灯。其后中外史家都把李秉衡看成个死硬主战派。其实李氏并不像端王、庄王那样胡涂。他知道中国断难对抗八国之师。但是权衡当时双方的作战能力,他在七月二十六日觐见太后时,认为“能战始能和”。他主张“以兵法部勒”义和团群众,堵住洋兵入京,始能言和。
(见《庚子国变记》诸书》
——这一点李秉衡是过分的自信了。他如真能“以兵法部勒义民”,他就是共产党了。共产党在他那个时代出现,就未免太早了。但是秉衡言之有理;兵法听之可信。老太后闻一看大喜。乃把京郊几支没用的武卫军拨交秉衡统率,赶往天津堵遏联军。谁知他以卵击石,溃不成军。直至兵败通州。他目睹清军不战自乱的情况,气愤之极,就决定一死了之。
李秉衡于八月十一日在通州张家湾自杀之前,曾留有遗书说:“军队数万充塞道徒,就数日目击,实未一战”,而巨镇小村均焚掠无遗。“身经兵火屡屡,实所未见。”他自觉“上负朝廷,不负斯民,无可逃罪。若再偷生,是真无心人矣。”
(见《义和团史料》下册,页六四六。)
李秉衡是当时抗战清军的主帅。兵败通州,他原可退保北京;北京不守,他仍可护驾西行。但是他是条汉子,战局如斯,他没脸皮来忍辱偷生,甘作败将。他选择了主帅在阵前自杀的行为,至少还为我们中国男儿留点骨头!
李秉衡是我们中国近代史上,大敌当前而临难不苟免的极少数民族英雄之一。“寄语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秉衡应该是名垂青史的!洋人后来把他列为“战犯”;我们历史家应该承认他是民族英雄。
徐家十八位女眷集体自杀
李秉衡按体制、按官阶,都是当时前线清军的主帅、抗战将士的灵魂。主帅一死、灵魂全失。兵败如山倒,雄伟的千年古都,就再度陷敌了。
前节已言之,七国联军攻北京,是靠开会打仗的。他们在天津开过第一次战略会议。第二次会议按第一次的议决案,是在通州举行的。他们于八月十二日攻破通州奸掳焚杀了一天,也开了一个会。决议分配了各军分进合击的部位,和攻入北京后,各侵略军在北京内外的占领区。——可是子女玉帛当前,先入关者为王。十三日夜半曾闹出诸将争功的丑剧。尤其是俄军想抢先入城。谁知他们低估了北京城墙的高度,屡爬不上;却被随后赶来的英军从水门爬入而占了“首功”。(见同上》庚子年八月十四日(阴历七月二十日)七国联军攻破北京,对北京市民尤其是妇女,是一场血腥的浩劫。最可恨的是当入侵联军迫近京几时,那些土军阀的满族亲贵载漪、载勋等人,竟把九门紧闭,使城内居民无法向四郊逃难和疏散。一旦洋兵进城首蒙其难的就是北京城内的妇女了。在那“失节事大”的宗法时代,妇女为贼所污,则生不如死。所以洋兵一旦入城,发现每一口井内都有几个女尸。至于悬梁服毒者,更是无户无之。其中大学士徐桐的灭门之祸,虽只一例,然亦可见其余。
徐桐大学士原是一位力主扶清灭洋的老进士。洋人攻入北京时,他自知不免就自杀了。他儿子刑部左侍郎徐承煜,则是西后杀主和五大臣的监斩官。北京陷敌时,他逃避不及为日军所捕,移交清方处死。(俱见《清史》本传及时人笔记。)
徐氏父子之死可说是犯了政治错误的结果。可是当洋兵入城时,他们徐家竟有妇女十八人集体自杀。——上自八十多岁的老祖母,下及几岁的女童,全家女眷,无一幸免。其中稚龄女童,年幼无知,怎会“自杀”呢?她们分明都是被长辈迫杀的。这些幼女何罪?
——笔者握管至此,停笔者再。
——遥想九十年前他们徐家遭难的现场情况,真不忍卒书。我国历代当国者的误国,所作的孽,实在太大了。夫复何言?
“赔款”而不“割地”也是奇迹
联军既占北京,分区而治。杀得人头滚滚,其后又意欲何为呢?
义和团之起,原是激于列强的“瓜分之祸”。如今闯下了滔天大祸——八国联军占领了首都,中国已成为八国共有的一块大饼。大切八块,各分其一,应该是不可避免的必然后果呢!
谁知大谬不然。老太后对十一国公开宣战绝交,一仗之下,被打得大败亏输,逃之夭夭。谁知又一次因祸得福。首都沦陷之后,瓜分之祸,竟随之消失。她闯下如此滔天大祸之后,竟然寸土末失。最后只赔了银子了事,不能不说是外交上的一个奇迹!
至于这项奇迹究竟是怎样造成的,那就说来话长了。
历来我国治拳乱史者,甚少涉及外交;而专攻外交史者,亦不愿钻研拳乱。殊不知拳乱始于瓜分(所请“势力范围”也);而瓜分之祸亦终于拳乱。岂不怪哉?拙篇原非外交史,本想一笔带过,然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也波及内政;治政治史少掉这一外事专章,政治史就不是全貌了。读者如不惮烦,下篇再把这场国际“沙蟹”,分析一番,以就教于高明。
* 原载于台北《传记文学》第六十二卷第三期 第五章 “门户开放”取代“列国瓜分” 第五章 “门户开放”取代“列国瓜分”
“门户开放”(Open Door)这个名词对每一个当代中国知识分子都是耳热能详的。它在中国近百年的历史上连续发生了两次。两次都在中国这位老人家病入膏盲、九死一生之时,抢救了老人家的性命。
第一次“门户开放”发生在十九、二十世纪之交的三年(一八九九~一九〇一)之中,正巧也就在义和团和八国联军大乱之时。它是由美国国务卿海约翰(John Hay,1838~19 05)和那位接着康格出任美国驻华公使,自称“大美国驻华钦差大臣柔(大人)”的柔克义(William Woodville Rockhill,1854~1914)二人全力推动的。
海、柔二人所全力推动的这次门户开放,粗浅的说来有个四句偈的要义,那就是维持中国的“领土完整、主权独立、门户开放、利益均沾”。这条要义的推行,海、柔二公是为着百分之百的美国的利益,美国资产阶级的利益、资本家的利益,也是大美帝国主义的利益而构想的。他们并没有对“支那蛮”(Chinaman) 的利益想过半分钟。相反的,在美国两百多年的历史上,这三年也正是美国“扩张主义”的最高潮。“门户开放”和它原先搞“门户关闭”的所谓“门罗主义”一样,都是“张主义”的一部分。列宁所说的“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后形式”,正是他对这段世界史深入的观察。——在下是个以“笔则笔、削则削”自许的臭老九,绝不因老列的帝国主义也崩溃了,就对他打落水狗。
事实上,就在这个“门户开放”年代,数十万我们的旅美先侨,也正在最野蛮的所谓《排华法案》(The Chinese Exclusion Acts)压迫之下,被整得家破人亡;夫妻儿女数十年不能团聚。我们的驻美公使伍廷芳是条汉子。为着护侨,他不惜攘臂力争。正因为他是个第一流的外交官,美国国务院就对他作最横蛮的杯葛和孤立,使他数年不能约见国务卿一次。一九〇五年在中国国内也爆发了全国规模的反美和抵制美货的群众运动。
——那是一桩有高度理性的爱国运动;不是像后来红卫兵那样胡搞啊!所以那时横蛮到绝顶的美国统治阶层,何爱于与禽兽同列的“异端支那蛮”(这是当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