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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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锦堂拔河那么的跟他拽,前头下人来说,他的月儿,他那个甜甜的丫头,忽然间变小子了,他还不信,闹啊,撒泼啊,疯了心的把人叫来了,他又不敢瞧了。
心里有一股气儿,不上不下卡着喉咙,渠锦堂呼喇一下翻了被。
眼前这人是谁啊?短发,在耳朵后头,剔得比他还高,下人穿的粗布袄子,可凭什么,他长了一双绣月儿的水杏眼,水盈盈的,水盈盈把他看着。
“少爷……”连声儿,都是他的月儿的。
渠锦堂小狼似的,红着眼,扑到这个生人的身上。
“呜……”忍着肩膀上入骨的剧痛,绣月儿把紧咬他不放的渠锦堂抱住。
两个人,四条胳膊,紧紧缠到一块儿,受了大刺激似的,渠锦堂猛一把推开他:“我不要你!你不是我的月儿!我要我的月儿!”
东厢的大门打开又阖上。
“你滚出去!!!”
这一晚,渠府迎来入冬的第一场雪,绣月儿跪在东厢的院里守着渠锦堂,守到积雪在身上覆了一层白霜。
院里的老妈子披着棉袄,打伞掌灯来劝:“月……”如今已经不能这么喊他了,“常乐……”绣月儿愣愣地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结了霜的睫毛,哆嗦着打了个抖,“起来吧,你要是冻死了,往后少爷再犯病,可怎么办……”
一句话也不知道哪个字戳到他的魂上,他踉踉跄跄起来,地上一行浅浅的脚印,一路延到前院。
他走得急,没带上的门,被北风拍的砰砰响,老远的,台阶上横着一对黑色的耳朵,像被人把魂从脊椎抽走,绣月儿跑了几步,跌倒在雪地里。
渠锦堂送他的小兔子,等不到他来,爬出了窝,应该是爬不回去,蜷着身,硬邦邦的缩成一小团。
第10章
又逢腊月,一辆马车行过西市,停在隅城渠家茂字号老店门前。
伙计出来迎,车帘子一掀,霁青色的短褂,雨过天晴的一抹颜色。
店里的人热热闹闹拥上来,牵马的牵马,递手的递手:“少爷,您来啦!”
常乐从马车上下来,毛领边儿面如冠玉一张脸,掌柜账房全来了,几个跟他差着辈儿的老人跟在他身后,把他请进店。
新来的伙计看得入神,扽边上人的袖子:“那是谁呀?”
“他你都不知道……”说话的人胸/脯挺得,那叫一个硬气,“那是咱们东家的常乐常少爷,过去也在咱们这个柜上……”
就算没见过常乐,也一定听过他的名号,他是他们当伙计的盼望,渠家老号最兴旺的茂兴,茂盛,茂隆三家铺子,都是眼前这位二十出头的常少爷带起来的。
座上奉的云雾茶,是给东家备的:“常少爷来了就好啦……”账房先生的挪来厚厚一摞账本,“这是隅北二十一户铺面今年的账,都轧算好了,您带回去……”
掌柜让人上宝源楼订了一桌酒菜:“少爷,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吃了再走……”
常乐从账本上抬起头,他有一双截然不同的眼睛,看账时火眼金睛,看人时水光莹莹,能把石头的心肠都看化了:“不了,现在往回,后天还能赶到甫阳。”
也许因为下人出身,常乐待谁都和和气气的,但两位老先生见过他为了一袋烂稻谷开仓扦样600多担,也见过他酒桌上谈笑风生,不动声色就把价压下来三成,这位少爷,菩萨面相下面,可长着筋骨呢。
常乐下隅城收粮轧账,一去三个月,回到甫阳茂兴号,已是夜里掌灯。
守夜的披了棉袄应门,一见他:“掌柜的,您可回来了!”
这是有事,常乐把东西递给来接手的:“怎么了?”
“东家那边来人,让把账本送府里。”看他着急的神色,话传了应该有一阵了,“宋先生又回家去了……”
宋先生是店里账房,从渠太老爷那辈就在茂字号,以往账本都是他带去渠府,今年小雪下了场雹子,他新得的孙子患了风寒,提早归乡去了。
说渠府,常乐秀气的眉毛一拧,他到隅北当学徒守了几年粮仓,入店升做伙计,柜上掌秤三年,和老师傅下乡收粮,在隅边为渠家添一十七家新铺,年头才回到甫阳。
渠家三面临街的大宅就在前街,大的抵得上半座城,常乐一次也没打那儿走过,可如今,伙计愁眉苦脸地瞅他:“我们谁也没钥匙,您看……”
“我去吧。”等的就是他这句。
一身风霜在身,连口热茶也顾不上,常乐取来账本,跨上马车。
怕惊扰府上的人,常乐没敢走正门,绕到后巷叩小门,小丫头不认得他,架着不让进,没辙,常乐只好说:“常叔睡了吗?”
领他进院的,是当年给他梳过头的老妈子,手里的灯笼,一来先往他脸上照:“这不是常乐嘛,多少年没回来过啦,常爷年年过节都提到你,今年回来不走了吧……”
走的还是垂花门的迥廊,四进院,远远往东厢瞥了一眼,灯黑着,老妈子掌灯在前头引路:“这院子,以前你还住过呢……”怕常乐忘了,她故意指给他瞧,“就那儿……少爷的厢房……”
常乐在书房外候了一会儿,管家常时拢了棉袍过来:“你来得不巧,亥时了,老爷已经歇下了。”老先生眼尖,从他沾泥的鞋看到起皱的长褂,知道他一路没休息,“账本放这儿吧,上我屋里坐会儿……”
“不了……”常乐往后挪了半步,“改天吧,别妨了您老休息……”
出渠府,走的还是来时的路,刻意没往四院绕,小丫头在前领着,差点没撞上后门进来的一群人:“快点快点,看着点路!前头的,让开!”
常乐给他们让道,小丫头没避得及,手里的灯笼给撞得滚翻在地。
银月光,三四双手架着一个耷拉下的脑袋,从胳臂底下,露出段竹月色的缎袖子,养尊处优的手上,一枚浓绿老油的翡翠戒指。
好大一股酒味:“少爷!您不能再喝啦,让老爷知道……”
“要你们多事!”那声音一起来,常乐的头皮都发紧,是渠锦堂,脾气和年幼的时候一点没变,醉醺醺的,叨叨不着调的话,“小玉楼呢,让她下来!我今儿还就睡她这儿了!”
常乐往黑暗里退了再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凉的石山。
不应该问的,但却没忍住:“少爷经常这么晚回来吗?”
小丫头去捡地上的灯,吹亮一看,烂了:“一个月一两次,就宿在天香阁。”
常乐咬白嘴唇:“老爷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打都打过几回了,没用!孙家少爷一来,少爷准跟他们走。”手里抱着盏破灯笼,小丫头忿忿地说,“那群人,没一个好东西,就是他们教会少爷逛园子,喝花酒。”
“孙家?”常乐记得账本上有个人,“孙尚龄?”
小丫头一甩大辫子:“可不就是他!”
第11章
和往常一样,孙尚龄在坝子街吃罢早饭,上渠家东平巷的粮行:“老冯,给我装两斗白面,一斗黄米,中午送到我府上去,快着点啊。”
他这副吆五喝六的样儿,店里的伙计早习惯了,但今天,几个大着胆的,眼珠子里揣着好戏,悄默声的互相打眼风。
掌柜扶了扶眼镜片,从柜台后边绕出来:“孙少爷,今年白面的价和往年不同啦,隅北大旱,我们茂字……”
孙尚龄不耐烦听,挥着袖子打断他:“成了成了,赶紧的。”
掌柜的两手窝在袖里,站那儿没动。
孙尚龄打店里睨了一圈,觉出来了:“怎么着?!冯掌柜这是要和我算账呐?”
老主顾,人是不能开罪的人:“孙少爷,这是东家的规矩,一年一清……”
“东家?哪个东家?”孙尚龄祖上有些门楣,到了他爹这辈勉力维持,他占了前人的好,别的没学会,耍横逞凶倒是一把好手,“渠锦堂那是我拜把子的兄弟!他说话算不算数?!”
掌柜的哪儿敢吱声,这位爷粗声大气在店堂嚷嚷,可不就是仗着他们少东家的威风。
“我赊账,那是你家少爷许的!”从街市上学来的泼皮样儿,孙尚龄眉毛一吊,“反了你了,还想做你东家的主!你算老几!”
“东家的主我们担不起,但这柜上的规矩,我说了,算数。”
后堂的棉布帘子挑进抹春光,青山秀水的一个人,一铺头人见着他,都跟找着主似的:“常少爷!”
孙尚龄张开的嘴半天没阖上,他早就听说,渠家老号有个厉害的大掌柜,但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妙人,这姿色,当什么掌柜啊,上他府上,他给他辟个安静的院子关上门,门前种海棠,屋后栽杏花,安安生生给他当个暖床的得了。
他那么样瞧个男人,眼光轻蔑狎亵,常乐想到渠锦堂,脸上没了往日的和气:“茂兴行今年的新规矩,银讫两清,概不赊账。”
孙尚龄没当回事,印帕车耐@稚肀叽眨幼永锾统隼吹囊豁沉溉际乔跆酶模骸罢饽亩八档模闱疲也话啄谩�
常乐冷着眼:“这是前年的旧券。”孙尚龄看懂他那个眼神,他被渠家一个做工的下人瞧不起了,“既是孙少爷要,冯先生给个实价。”
孙尚龄的脸皮一抽一抽地跳:“我可是你家少爷的兄弟!你就不怕渠锦堂怪罪?”
不提少爷还好,一提,渠锦堂醉生梦死的样就在常乐眼前晃啊晃:“我们做伙计的,只知道为东家想,东家要有什么怪罪,我担着。要是少爷觉得我办事不周,让他来跟我说。”
“好、好、好……”孙尚龄哪儿受过这份气,手指哆嗦着指住常乐,“你给我等着!!!”
渠锦堂一听这话,把坐在腿上的姐儿推开:“他真这么说的?”
“还有更难听的……”孙尚龄挨了教训的狗似地耷拉脸,跟主人告状:“他说,让你亲自到他跟前找他说去。”
这些大门大户里出来的少爷们,谁家有这么大谱的下人呐:“锦堂,他不是给你爹赶到隅北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几个清楚事儿的,懒着眉看捏拳的人:“你们不知道啊,年头就回甫阳了,我大哥跟他做了几单生意,夸他是个能人……”
渠锦堂听他们讲那个远远的人,听得肺里好像长出个风箱,拉得那把陈年旧事的灰烬,又烧心燎肺的作妖兴旺。
原来他一直待在甫阳,渠家上下恐怕就剩他一人不知道了。
这时候,有人说:“再能耐,还不就是个下人。”
另一个不敢小觑:“茂字号的柜房钥匙都交到他手里了,往后还真不好说。”
“锦堂,没准以后,他真能做了你们渠家的主。”
孙尚龄惶惶地抬头找渠锦堂:“您可不能让他爬到头上欺负啊!”
撞上一双凌厉的眼,眉宇间盘着阴沉的戾气,寻事儿去的一张嘴唇,往上斜斜一挑,孙尚龄慌忙挪开眼,渠锦堂的这个笑,叫人心里后怕。
渠锦堂笑着,捞来姑娘的腰,玉兰指掐着一盏酒送到嘴边,被他用牙衔住,风流地仰头:“怕的就是他不来找我。”
“少爷!!!”
常乐从椅上起来,拔脚往店堂,手挑门帘,撞上高高的一副胸膛,被人抱个满怀。
“掌柜的……”
伙计们往后退,常乐迷迷瞪瞪的反应过来,那声「少爷」,叫的不是他。
渠锦堂老鹰逮雀儿似的张开手,抓住常乐:“你不是要我来找你么?”
“我来了!”
第12章
门口的人乱成一团,柜上的老先生拨开人群过来:“这是怎么的了?”
大家伙七嘴八舌的:“少东家把掌柜堵账房里了!”
“快,快上茂隆号请二少爷!”
渠锦堂把常乐挤进屋,头一件事锁门,也许此刻他们的眼神对上了,左不过如此,但渠锦堂没有,他能从空气里感受到常乐的紧张,那种不动声色的畏惧,让他心里那根弦,舒坦的来回拨弄,是了,这就是他来的目的。
常乐不痛快了,他的快活才刚开始。
常乐知道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先开口,先开口者落下风,可拦门站着的人不是别人,是渠锦堂,他的少爷,骨子里的驯良醒过来,常乐舔着嘴唇,绵绵的嗓音,针挑绣花芯似地穿过渠锦堂的耳朵:“少爷……”
渠锦堂掖在袖口下的手,微微一震。
渠府上下,天香阁的座上,每天喊他「少爷」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们有人对他点头哈腰,有人唯唯诺诺,姑娘们嘴里那么叫,多半是含着蜜枣的亲热,唯独常乐的那声轻轻的「少爷」,水里浣纱一样的揉得他疼。
“呵……”渠锦堂压着嘴角,怪声怪气往常乐身边欺近,他这么做,是不想让常乐看出他的怯,“怎么敢当啊,你现在可是茂兴号的当家,按理,该我称呼你一声「掌柜的」……”
这个调调太讽刺,常乐叹了口气,孙尚龄的事,他驳了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