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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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怕无底深渊,真下去了,也不过是另一番山河,宝儿你怕吗?随我一起走下去你怕吗?”
这次是宝贤主动靠过来,一身净气,满目清光,平静纯粹的轻叹:
“只愿常醉不醒,不问几路难行”。
善敏寻着玉琢的小臂握住葱白似的指尖,一一吻过再放到胸口按住娓娓倾诉:
“你可知我想你到抓狂的时候,会带一卷书,走十里地,选一块清净地儿读书,倦了时,和衣在草绵密处寻梦去,梦里便有你。今次你因了为儿只身犯险,昏睡时我怕极了,如若你从此撒手,我可还能独活?宝儿,我真受不起面对梦以外的地方与你再无交集!”
向来心有雷霆面若静湖的宝贤,经此一劫也不似之前的坚持,差一点就阴阳相隔,便不敢再妄谈什么来日方长。世事难料任你是谁,说不好一个转身一次挥手就成了永别。
原本想着在各自府上岁月静好彼此守望着就知足的宝贤,乱世之下才发现走在达不到目的的路上,都是迷路。可若要他从流飘荡,任意西东,让善敏扛下所有放弃一切与他厮守又于心何忍。
世间最美的默契,不是懂他的言外之意,而是心疼他的欲言又止。善敏深知他的重重顾忌所谓何来,所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默默安排一切,在他心中,一定要给宝贤一个流年如锦的未来。
侧过身子靠上来拿脸紧贴着善敏的颈项处,手放在胸口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宝贤像下决心一般咬了咬唇轻声叹道:
“既然人与人各有渡口,各有归舟,如若敏哥哥寻到了妥善的法子,那宝儿便听从敏哥哥安排与敏哥哥守在一处,既知自己为何而活,便也能受得住任何活法。”
说完宝贤主动仰起脸薄唇嫣红顺着善敏的喉结处一路吻上唇角,缱绻片刻又斜过面颊让唇停在善敏的耳畔,轻轻咬住耳垂春风荡漾的呓语:
“敏哥哥,这样可好。”
善敏从未见过矜持的宝贤如此大胆待他,当即就耐不住了,哑了嗓子道:
“好!”
手一挥放下重重床慢,身形微错将两人姿势安置妥当,床幔外烛光拉着长长的光焰,凝住似的不愿惊了眼前美妙时光,小心翼翼忘了摇曳。
醒醒神儿起身先把宝贤仔细打点好换了干衣饮罢温茶,自己也收拾一下重又回去搂住宝贤轻声道:
“对不住宝儿我没忍住”。
宝贤仍迷糊着仰起脸善解人意道:
“为何如此苛待自己,我能受得住的”。
善敏吻了一下怀中人的额,低语道:
“ 万万不敢造次,我知宝儿是为着我,你可是我珍之重之的万万不能再伤了,快歇下吧,我守着你睡。”
一番折腾过后宝贤明显力不从心,紧贴着善敏很快就沉沉睡去,还不忘寻着善敏的衣襟一角牢牢抓住怕他会醒来不见了似的,看着他小雌豹一般的神情,善敏心满意足。
时光可否就此停住?
许是心里少了些压抑和纠结,又有善敏日夜相伴遂了心愿,宝贤的身子反倒有了起色,人也开朗起来,在善敏眼前温煦的说笑偶尔还拿他打趣:
“咱们善王爷这是打花果山回来啊,深一脚浅一脚的有趣的紧?”
善敏咧着嘴笑也不答话,回来的路上看一树梅花开的好,亲自过去摘了漂亮的枝条想着给宝贤插了摆着看,不曾想脚下就踩进薄冰,沾了泥水回来还来不及换,先忙着安置梅枝。
宝贤唤来人备好鞋袜热水给他沐足,接过插着梅枝的瓶子四处走着问他:
“这里可好?那这里呢?”
善敏就坐着看他,故意指使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只管笑嘻嘻欣赏着,抱着梅瓶的宝贤,脸侧有一枝探向额前,一朵梅花正好挡在眉心,看着俊俏喜人。
伺候的丫鬟垂首退下后,他拉了宝贤近前拥着他道:
“腊月了,今儿就咱们正正经经过个年可好,载绵在天津估计也回不来,你不会觉得冷清吧?”
宝贤端详着梅枝,顿了顿感叹道:
“可真是咱两人竟还不曾一同守过岁呢。”
言语间很是憧憬,眼神也随着飘忽出去。
善敏拿额抵在他身上,深深吸了口气,清雅的淡淡檀香味虽混了中药味,并不影响他留恋那熟悉的体香。宝贤的存在就如暗夜的光冬日暖阳,让善敏的心喜悦到隐隐作痛,生怕握不住的美好时光如细沙一样顺指缝溜走。
如今国运衰微,各家族都忙着植党盘结,勾心斗角相互倾轧,至于两宫行事的路数也越发诡谲,形容起来那就是:‘眼无金睛遭鬼惑,身有痒藓喜佞挠’。
之前令人稍作振奋的‘同光中兴’不过是强心针,自己咯吱自己笑,明眼人心里谁不是隐隐惶恐,大家都忙不迭给自己安排后路。他俩的未来善敏不是没打算过也不是没在安排,忠君尽职的观念让他放不开手脚导致计划总跟不及世道的变化。
比他人眼光更可怕的,是自己在意他人眼光的那颗心。如今这一点上他已释怀,他也要宝贤不再纠结才好。天可怜见,他们只不过左脚走出了,右脚只有跟上,平生一顾,至此终年,一往情深何错之有!
从来局中人也不得看通透,能阻止奔跑的向来不是看得见的障碍,而是冥冥之中阴暗角落里藏着的那些无法预见。就像奔跑中抽冷子从旁伸出谁的一截棍子或者一只阴险的脚。
时光从不因什么人而稍作停留,命运也不因出身贵胄而有所宽饶。日子总要过下去,有人贪财有人爱赌,有人只在一个情字中蹉跎。
天冷怕宝贤在前后几间房子来回走动,善敏索性给他另外备了一套书房用具安置在卧房偏厅,随他打发时光。
宝贤作画喜欢站着,因骨伤站久了吃不消只偶尔勾两笔写意花鸟,亦或题些小字玩玩。善敏凑过去看时,一幅寥寥几笔的雪景配着轻快的小字,倒也别有情趣。他顺着念出来:
“墨色深浅,海棠未谢,层层叠叠恰当年,与君携手 共此清凉月”
他便指着‘共’字道:
“这个字用的好,此画赠与我可好?”
宝贤放下笔接过他手中的参汤浅浅抿了些,调侃道:
“你且看这屋内可有什么不是你的?”
善敏假意环顾四周,略显遗憾的咂咂嘴,伸手捏捏宝贤的腰道:
“既是我的,宝儿清减这许多可曾问过我?”
宝贤瓢了一下嘴抱怨:
“这一向哪里都去不得,已经很勉力实在是药汤太苦,没了胃口。”
善敏便凑近他道:
“苦吗?我试试”。
便绵绵密密的亲上去,宝贤被搂过去挣扎也逃不出索性随他去,半晌善敏才松了手坏笑道:
“嗯,我怎么觉得是甜的?”
宝贤拍他一掌:
“这便是纵的你没个正经模样了。”
善敏大笑着一把抱起他转了半圈向榻上轻轻放下:
“这一向也该乏了吧,歇会儿进些甜的养养胃可好。”
宝贤在榻边闲闲的坐定,手上接过他递来的茯苓山药羹,柔白细腻的羹汤撒些去年收的金桂在上面,绵密细腻的还带着一股幽幽桂香。宝贤只闷头尝了一小口便放在一边,善敏笑着重又端起碗,两人对视着,似是有什么陈年笑话想起,便都会意的笑出声来。
外面的雪细细密密的落下,屋内炭火烘着,一双人温言软语,只听得善敏道:
“等下晚膳陪你暖暖的饮些酒,你也好歇的踏实些……”
人生恰如三月花
倾我一生一世念
来如飞花散似烟
醉里不知年华限
屋外院子里的雪轻轻悄悄的盖了一树一地,大约用不了多久,那几颗黄金骨就要开了,金灿灿的腊梅花瓣点缀着冬日里的甜点小食,平添些清冽香气肯定别致。
早起赶着去议事的善敏交待下去,换着花样多做些调养胃口的甜点小食,给喝过药的宝亲王随时进些免得苦药汤子伤了胃口不好好吃饭。
临出门又不舍的退回到床边,掀开床幔瞧着仍在沉睡的宝贤。锦被包裹之下,俊俏的脸微微泛着娇色,眼睫调皮的翘着,唇角浅浅弯着一副笑模样瞧着煞是可爱。善敏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俯下身轻轻吻了吻那张脸。
第十四章
宝贤是满蒙混血,不似典型的满族男人刀条脸,他既清秀又轮廓分明,是一众王爷贝勒中数一数二的俊美。加之不喜习武很少太阳地里晒着,精致轮廓配着肤若凝脂无论观感手感简直妙不可言。许多格格们站一处都相形见绌显得粗鄙。
恋恋不舍出得门去,善敏仰起脸深吸一口气,清冽新鲜带着冰碴的寒气让他醒了醒神,抻了抻朝服的马蹄袖,又抬手整了整头上青金石的顶子大步走出内院。
自己真是得天眷顾,能有宝贤朝夕相伴,这乱世不经意间给了他们宝贵的独处时光,这么想着,似乎也并不太讨厌眼下这乱糟糟的局势了。
若说这便是岁月静好,皆是善敏为宝贤特别维护出的一方净土才有的景象。高墙外的林林总总,他的宝儿不必知道。
只要每日能看着宝贤恬静清灵的神情,听他的温言暖语,回来时屋内的灯,灯下翘首以待的人,夜里醒来,臂弯里柔滑的肌肤,晨起睁眼,梦中之人恰在眼前,夫复何求。
其他的,善敏便一肩挑了,这是他很自得其乐的享受和荣耀。
用过午膳,宝贤就有些乏了,画了一上午昨儿善敏折回来的梅枝,傲骨映雪的身姿跃然纸上。他颇为满意的放下笔,便在书桌旁的榻上躺了闭目养神。稍一侧身,绒毯滑下肩膀只盖在腰腹处,上身天青色素锦棉袍马甲领口那一圈银貂毛抵着他下巴,把个脸在一圈茸毛中衬的玲珑剔透。睡到一半有些怕冷的缩了缩肩,把下巴往貂毛里埋进去,不耐痒的皱了皱鼻子。这一切都被一旁早归的善敏醉心的细细看了去。
隔空亲了亲那张脸他拿来厚一些的锦被给宝贤密密的盖住,轻手轻脚走到案边端详那幅画,琢磨半天拿起笔,在左上角题了两句:
冰肌玉骨雪中来
花向美人头上开
等下宝贤醒来看到,怕是又要嗔怪他轻薄,他得意的坏笑着拿起画回到卧房几面墙上比划,想着要如何裱起来挂着看。
侧厅有微微响动,是宝贤醒了,他快步走过去问:
“宝儿是不是吵醒你了?”
宝贤百转千回的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就看见眼前这人手上的画,总觉得有点不一样伸手过去拿了细看,就果然似有不满的作势要撕,善敏眼疾手快的夺了回去道:
“这也是我的,你待怎样?”
宝贤翻翻眼睛挖苦他:
“哪里有美人烦请王爷也带了我一同去一饱眼福啊。”
“美人就在眼前,你可日日去镜前观赏啊,本王爷许你远观即可。”
采莲说里: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下半句善敏不敢说,玩笑开大了他收不住场反而不美。
善敏讨好的揽了还在回神的宝贤起身,正待给套上靴子,宝贤就红了脸打了他一掌:
“再胡说自己领板子去。”
善敏赶紧抱在怀里央告:
“好宝儿不气,这算闺房情趣啊切莫动气我的好宝儿,以后不敢了。”
说着就凑上来讨亲亲,宝贤咬着牙不理他,耐不住他不安分的撩拨,喘着躲闪着就笑起来,两人说着就又腻在了一处。
爆竹声中一岁除
庚子年除夕,无需进宫,无需应对同僚,无需应对内眷,王府别院虽人不多,可也红红火火过得热闹。红绸裹梁柱,朱砂罩灯笼,人人着新衣,廊前檐下来往的管事仆人奴婢们都喜洋洋的说着吉祥话,心里都盼着来年会更好。
除夕家宴没旁人,走了过场便打发了下人们去后面一堆自行热闹去,屋内就剩他俩。稍饮了些酒的宝贤,不知是屋内的红烛还是怎的,芙蓉玉面微醺眼带春色,玄狐领子黑黝黝发亮的毫针把整张脸托衬着像个玉雕。
把个多喝了几杯的善敏看的痴痴的。怎么就感觉像是婚宴过后入洞房的心情。
他嘿嘿笑着凑到宝贤耳边,把自己的心情说来与他分享。宝贤的脸更红了,夺他手里的酒杯。善敏抢着把酒喝了才松手,宝贤看是空杯正恼着,这边就捧起宝贤的脸,细细的酒顺着灵活的舌就注入宝贤的口里,他是几个月喂药得心应手成了熟练工已是乐此不疲了。
宝贤只得共他分着饮了那口酒,善敏沉着声较真儿道:
“可是喝了合卺酒了的,自此便生生世世都是我的人”。
也不知宝贤听清楚没有,只迷离着一味应和着:
“嗯呜”。
跟着两人的唇齿又如胶似漆在一起难舍难分,好半天宝贤气还未喘匀,人就被打横抱起来出了门。
从用餐的花厅到卧房,善敏气定神闲的抱着宝贤,他没走弯弯绕绕的回廊月门,只径直从落着雪的院中快步横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