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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失败之书-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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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 

    我认识了南非诗人兼歌手哥特(Gert)。他是个来自偏远地区的小伙儿,晚到了两天。“基督”告诉我,他开车去机场接哥特。小伙子有点儿惊慌失措,“我,我简直不敢相信,像您这样的大人物来接我……”“基督”笑着回答,“诗人中没有等级制度。” 

    我和哥特上街。他胡子拉碴,穿粗布小褂,露出结实的臂膀。我逛商店时,他坐在咖啡馆给女朋友写信。这是他头一回出远门。他在地图上指着他的家——南非腹地的小镇,请我下次来一定去看看。“那儿的生活很不一样,”他说。他看人的方式很特别,眯缝着眼睛,直勾勾的,有点儿狡黠,有点儿迷惘。 

    我们在一家印度快餐店吃午餐。他当过跑堂、守门人和酒吧保镖——“我表面很壮,其实胆小如鼠,在紧急关头,随时准备逃跑。”他的英文短促含混,不易听懂。这两年,他作为歌手开始走红,出了激光唱盘。今年夏天,鹿特丹诗歌节要请他去朗诵。说到此,他眼睛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诗歌节进展顺利。朗诵前诗人们互相买酒,开玩笑。英语集团和法语集团交叉走动,不会出现偏差。我突然想起R·S·托马斯的话:如果这个世界的人们从没有互相发现,日子会好得多,有大片的水域隔开他们。也许他是对的,交流引起新的争斗——由于新的支配欲望,这自然是很痛苦的事。 

    牙买加的罗娜把我拉到一边,神秘兮兮的,她正忙着凑份子,给诗歌节的组织者买礼物。“撒哈拉人”在露台上,面对黑暗发表演讲:该死的美国文化,用美元占领了全世界。我的家乡啊——他声嘶力竭地叫喊。“黑手党”换了副墨镜和一条白色领带,对“撒哈拉人”做出如下评论:“他把他的沙漠理想化了。他为什么住在法国,从来不回到他那可爱的沙漠去?”“基督”皱皱眉头说,“这恐怕也正是我们每个人的困境——把自己的过去理想化。” 

    “黑手党”在舞台上比在现实中容易理解,他的诗是黑色的,与穿着一致。 

    “白求恩”的诗跟他的panion罗娜一样,充满了色情的意味,有许多关于器官的描绘。 

    他们俩把诗当成卧室的镜子。 

    “哲学家”在朗诵前,发表了一个关于诗的声明。 

    哥特抱着吉他上台,他用一个特制钢架把口琴固定在嘴边,边弹边吹边唱。他的声音放松,略有点儿沙哑。同时,投影机把一组照片打在银幕上,其中有家庭合影,有伸向天边的铁路,有城市的灯火。那是关于一个乡下小伙儿淡淡的忧愁和离开家乡的惆怅,还有对远方的向往。 

    我们在一家印度饭馆进餐。我喝多了,为阮锥夫妇唱了印尼民歌《星星索》,为阿娜唱了罗马尼亚民歌《乔治参军》,为“白求恩”唱了加拿大民歌《红河谷》,和“基督”合唱了《国际歌》。 

南 非 行(2)

     
    三 

    由于时差,我很早就醒了,打开电视,看CNN早上六点钟的新闻。印尼的政局动荡,学生运动随时有被镇压的危险。忧心忡忡的阮锥夫妇,成了早餐桌上的中心人物。他们打不通电话,五个孩子都卷入了,一个还是小头目。而阮锥本人,被认为是当地的精神领袖之一,他回去有被关押或拒绝入境的可能。 

    牙买加的罗娜告诉我,她打算买一束玫瑰送给组织者。 

    “撒哈拉人”的胃不舒服,说那是西方食物的问题。我不知道他在法国吃什么。他变得少言寡语,一脸沮丧,摇着长食指:No good。 

    我们乘车经过墓地时,“黑手党”突然讲起他的安妮表姐。“我那时还小,头一回见到从南非来看我们的安妮表姐。她又高又壮,一对大奶子。她使劲搂住我,差点儿没把我憋死。打那时候起,我最害怕女人的那个部位。我妈让她和我姐住一起。安妮表姐很好奇,东瞧瞧西看看,我姐屋里贴满了爵士乐明星的海报。她突然从中窜出来,大声尖叫:‘你们打哪儿弄来这么多黑鬼?’我妈气得大骂:‘你以为你是谁?没尾巴的野兽,给我滚!’安妮表姐被赶了出去,再也没回来,谁也不知道她的行踪。这么多年了,说不定已经埋在这儿了……” 

    我们到一个穷人区参观。在国外住久了,很多东西都淡忘了。那景象让我感到震惊:骄阳、尘土、铁皮窝棚、衣不遮体的孩子和简陋的墓地。两栋没有颜色的旧楼分别住着单身男女,他们来自偏远地区,到城里谋生,相当于我们的盲流。第三栋楼晾满了尿布,那是婚姻的旗帜,为绝望的生活带来温情。向导正介绍时,一头牛走到路中间,拉了泡屎,甩着尾巴懒洋洋地走开。 

    仅几里开外,是一尘不染的现代化城市,名字很怪,叫“新德国”(New Germany)。“啊哈,我喜欢这个名字,”“黑手掌”高叫道:“我前年就他妈被德国救火车撞上,满脸是血,到现在衬衣还没洗干净。” 

    不知为什么,我开始喜欢他了。我发现在他黑手党式的外表下,有颗脆弱的、多愁善感的心。不管怎么说,他是个少见的怪人,收藏了八千张爵士乐唱片,是那种七十八转胶木的,还有八十副墨镜和五十套黑西服。他虽然戴墨镜,对人对事的判断却相当准确。我问他干嘛晚上戴墨镜。他不假思索地说:“用不着看太清楚。我们判断人不是根据他的表情,而是动作。” 

    我们来到一家贫民区的图书馆,五间平房空荡荡的,仅左厢房有十几架书,装在墙上的电视机正播放中国功夫片。“撒哈拉人”不顾病痛,又开始抨击美国文化:看,媒体无所不在,靠的是什么?美元!他妈的,我们的家园被美元毁掉了…… 

    一位当地的黑人作者告诉我们,六年前这里的书架空荡荡的。他和几个朋友四处募捐,和官僚交涉,才有了现在的规模。他们朗诵了自己的诗。“撒哈拉人”跟着跳起来,叫喊着,抡胳膊跺脚,有点儿像文化革命的造反舞。在我的请求下,加拿大的罗娜背诵了她在私立学校读过的那首诗,关于洋葱头的爱情。“黑手党”读了他黑色的诗。 

    八九个黑人小姑娘在院子里更衣。进图书馆时,我给她们照相,排后面的提起裙子,学明星的样子搔首弄姿。鼓声响起,领舞者高呼,众人应和。她们踢腿翻跟头叠罗汉,动作难度极大。南非女诗人英格瑞德告诉我,非洲舞蹈中有很强的竞技性,甚至练到残酷的地步,有时候比舞等于拼命。鼓声戛然而止,指导一招手,全体舞蹈家跟着挤进一辆小车,伸出的胳膊好像两排木桨。 

    我们回到了“文明世界”,在一家旅馆草坪的遮阳伞下,喝着啤酒,眺望起伏的非洲青山。同桌的阿娜,被隔壁的三个罗马尼亚人认了出来,拉去合影留念。阿娜告诉我,她在布达佩斯不敢上街,否则寸步难行。 

    天色转暗,一场暴雨来了,在把所有诗人赶进旅馆前,先被淋成落汤鸡。 

    第二天早上我遇见阮锥夫妇。形势并不明朗,警察和学生在街头对峙。苏哈托中断了国事访问,匆匆赶回雅加达。军队在调动中,但总司令表示绝不会镇压群众。总司令是他的忠实读者,阮锥有些得意地透露。是的,他强调,很多人盼着他回去。 

    牙买加的罗娜,穿紫色长裙,抱着一大束红玫瑰,喜气洋洋,让大家在一张卡片上签名,上面有对组织者的美好祝愿,好像她不远万里,就是为了完成这一神圣使命的。 

    “基督”一早飞往津巴布韦,参加那儿的一个文化活动。他留下一首诗,是写给我的,请“白求恩”代他朗读。 

    今天是诗歌节的闭幕式,每个诗人都要登台。但组织者强调,每人一首,越短越好,不得超过三分钟。诗人们鱼贯上台下台。轮到摩洛哥的达哈,他在朗诵前,用纯正的英语说了几句话,把我和“白求恩”吓了一跳:达哈会英语!语言竟如暗器一般,可乘人不备。 

    最后一个是阮锥。他持厚厚一摞手稿,声称他近日心潮澎湃,夜不能寐,有诗为证。头一句用英文O fantasy(噢,幻想),剩下的统统是印尼文。他像个真正的巫师,读一页,顺手把这页手稿抛向空中。除了偶尔重复fantasy外,在座的恐怕无人能懂一音一字。他嗓音嘶哑,眼睛燃烧。我琢磨,国家兴亡,把可怜的阮锥弄疯了,把我们当成雅加达广场上的狂热的群众。他读了二十分钟,手里还攥着把没撒出去的咒符。我和“白求恩”决定退席,刚出门,听见有人喝倒彩,阮锥草草收场。 

    牙买加的罗娜终于把玫瑰献了出去。 

    幕布落下,夜的舞台转动。我们在一家餐馆坐定。明天只有少数人留下,去野生动物保护区,大部分人要回家了。 

    餐馆一角,有歌手演唱。加拿大的罗娜跳起舞来,一直跳到街上,带动着几个认识不认识的年轻人。“黑手党”领来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她是诗歌节颁发给中学生的诗歌奖的落选者。签名时,“黑手党”邀请她和我们一起共进晚餐,她高兴极了。女孩的父亲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他,最后由我们几位作保,才勉强同意。“黑手党”彬彬有礼,鼓励女孩子写作,领她跳舞,他身子笔直,用右臂带着女孩旋转,像影子搅动光明。 

    “白求恩”和法语集团的“哲学家”举行会谈。当然,是通过翻译。达哈不再会说英语,他用餐巾纸堵着耳朵,四处溜达。他跟我用手比划——太吵。玛德告诉我,达哈在台上说的那几句英语,是她事先写好,念了很多遍才记住。 

    我们点了赛蒙(Simon)和嘎分寇(Garfunkel)六七十年代的老歌,如《沉默之声》(The Sound of Silence)、《烦恼流水上的桥》(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撒哈拉人”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大叫:“这些美国垃圾,毒害人民的精神鸦片……” 

    “白求恩”告诉我,他跟“哲学家”聊得很投机,若无语言障碍,他们或许能成为好朋友。 

    这是英语集团与法语集团和解的开始,但可惜太晚了,明天大家又要回到自己的领地,被大片的水域隔开。 

    四 

    早上在柜台结账,见到“黑手党”。他和我握手,脸色阴沉:“我不用给你留地址,你来鹿特丹,总是能找到我的。”说完匆匆走开。“白求恩”告诉我,他们告别时,“黑手党”竟落泪了。法语集团的首脑们到旅馆门口送行,那场面竟弄得有点儿难舍难分。 

    我们一行九人,分乘两辆吉普车。出了德班先沿海岸开了一阵,再向西北深入腹地。我们这辆车上有我、“白求恩”两口子、玛德和诗歌节经理古拉姆(Gulam),由古拉姆开车。他是印度后裔,三十多岁,小个子,精明强干,经商,兼操办各种文化活动,包括每年一度的德班国际电影节。 

    玛德被“撒哈拉人”折磨得已不会说英文了,上车便呼呼大睡。玛德年纪轻轻,才二十六岁,来自里昂附近的一个小镇,在大学主修非洲文学,自愿为诗歌节当翻译。她性格有点儿古怪,或者是我有问题,总之,每次说话都岔着,南辕北辙。 

    鲁鲁威(Hluhluwe)离德班280公里,位于土著祖鲁人的领地。它建于一八九五年,是南非最老的野生动物保护区。其实Game,在英文原意是狩猎。当年让野兽休养生息,是为了更好地瞄准。如今词意随时代潮流变了,好在野兽们不必为人类阐释的困境发愁。 

    进入保护区,玛德醒了。我们屏住呼吸,四处搜寻。罗娜的眼睛最尖,先看到一只长颈鹿,优雅地吃着树叶。我们把车开到它身边,它一动不动,能听见它咀嚼的声音。一群黑斑羚穿过道路。几只野猪在树丛里拱动,我用英文管它们叫“丑先生”(Mr。 Ugly)。古拉姆对动物了如指掌。他指给我们大象的足迹,狮子粪便中的骨粉和犀牛洗澡的土坑。我们终于见到了两头犀牛,很近。它们动作迟缓,除了吃草,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看起来像深刻的思想家,不过绝不跟人类分享。 

    夜宿山顶旅馆。这里很安全,四周绝壁,通道入口处用铁管铺成,有一定的间距,野兽蹄子会在上面打滑,或卡住。旅馆是一排排草顶小房子,圆圆的,像蒙古包。里面还算干净,只是没有厕所。我们在篝火前烤牛排,喝红酒。“白求恩”两口子帮厨,我做了三道中国菜,众人齐声叫好。酒酣耳热,我和“白求恩”一起唱起《红河谷》。 

    论经历,我和“白求恩”有不少相似之处:没上过大学,当过多年的建筑工人。他和罗娜同居了二十年。按“白求恩”的说法,“没有合同,每天对我们来说都是新的。”两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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