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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传记]恰同学少年-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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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昭绶略一沉吟,转过身,示意方维夏跟他退后,悄声说:“去找毛泽东。”
  毛泽东和蔡和森这时候也还没有睡觉,两人在学生寝室外的走廊上头碰着头,借着烛光,正在读课本上一师的校歌歌词。
  “……人可铸,金可熔,丽泽绍高风……多材自昔夸熊封,男儿努力蔚为万夫雄!”毛泽东压着声音朗诵着,声音里却透着压不住的激动,“写得多好啊!我一读到这歌词,心里头就像烧起一团火一样!”
  “是啊,男儿努力蔚为万夫雄!”看来蔡和森也一样激动。
  “哎,不瞒你说,其实一开始,我根本没打算考一师。”毛泽东说,“我那个时候,一门心思就想考北大,哪想过什么第一师范啊?可我们家不给我钱,人穷志就短,这里又不要钱,没办法,只好考到这儿来了。”
  “那现在还后悔吗?”蔡和森问。毛泽东笑道:“后悔?后悔没早考进来!今天我才知道,我们的先生是什么样的先生,我们的学校是什么样的学校!一句话,来这里,来对了,来得太对了!对我的胃口!”
  毛泽东的声音越来越大,却不知道孔昭绶与方维夏正静静地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我毛泽东没别的本事,就一条,认准了的事,我一条路走到黑,就在这里,就在这所第一师范,我死活要读出个名堂来!”
  蔡和森压低嗓门劝他:“润之,你声音小点。”孔昭绶一言未发,向方维夏摆了摆手,两个人顺着来路悄悄退了回去。望着沐浴在月光下的一师主楼,孔昭绶长长舒了一口气,对方维夏说:“学校是干什么的?不就是教育人的吗?人孰能无过,无过岂不成了圣人?那还要我们教什么?他们都还是孩子嘛,不论犯过什么错,都是进校以前的事了,只要知错能改,诚心上进,我不信在我们一师,在你我手上,教不出堂堂正正的君子来。明天……给他们一个主动的机会,等到明天。”
  方维夏郑重地点了点头。
  二
  第二天一大早校长的办公桌上,一方刻着“知耻”字样的镇纸压着两份退学申请。孔昭绶的目光,从萧子升移到萧三,由萧三再移到毛泽东的身上。三个人垂手站在办公桌前,紧张中,都带着不安。
  “毛泽东同学,”孔昭绶终于开口了,“你的两个朋友已经决定以退学来承担良心上的责任,并没有牵连到你,你为什么还要主动来承认代考的事?”
  毛泽东笔直地站着,说:“因为代考是我主动提出来的,文章也是我写的,我的错,我承担。校长,无论您怎么惩罚我,我都接受,可他们真的没有主动舞弊,请您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不!”子升打断了他,“这不关你的事!校长,事情由我们而起,是我们没有经过考试进了学校,责任应该由我们负……”
  “好了,你们也不要争了。责任由谁来负,该由我这个校长来决定吧?”孔昭绶说着,把两张雪白的纸和笔墨文具摆在了萧氏兄弟面前。
  子升一时没明白:“校长……”
  “怎么,刚刚考过的试,就不记得考题了?行,我提醒你们一句:论小学教育,标题自拟,篇幅不限——隔壁办公室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由方主任给你们监考,补考时限两小时,够不够?”
  子升、萧三与毛泽东面面相觑,愣了一阵,这才反应过来,子升:“够!用不着两个小时,20分钟就够。”
  孔昭绶皱皱眉头:“20分钟?”“我自己写过的文章,每一个字我都记得。”子升喜出望外。
  孔昭绶问萧三:“你呢?”“我也一样,没问题!”萧三欢喜得只差没跳起来了。孔昭绶点头说:“好,那就20分钟。”拿起纸笔文具,子升与萧三激动得同时向孔昭绶深深一鞠躬:“谢谢校长!”
  两个人匆匆出门,子升又站住了:“校长,那润之……您能原谅他吗?”
  “这不是你现在该关心的问题。”看看面无表情的孔昭绶,再看看正用目光催他快走的毛泽东,子升也明白自己多说无益,只得退出了房间。
  “校长,谢谢您原谅他们。”毛泽东也向孔昭绶鞠了一躬。“可我没说过要原谅你哦。”
  “我明白。”正视着孔昭绶的眼睛,毛泽东目光坦然,“这件事的错误本源在我,一切责任本该归我承担。”
  “那,说说你错在哪儿?”“我……我不该随便帮朋友。”
  孔昭绶摇了摇头:“错。友道以义字为先,你帮朋友,我并不怪你。但君子立身,以诚信为本,义气是小道,诚信为大节。你的行为,耽于小义而乱大节,是谓本末倒置,本末倒置,则既伤己身,又害朋友。这才是你的错误之所在。”
  毛泽东沉默半晌,默然点头说:“我明白了,校长。”“真的明白了?” 孔昭绶肃然看着他。
  “真的明白了。校长,请您现在就处罚我吧。” 毛泽东低着头说。孔昭绶点了点头,“你能主动走进这间办公室,坦白自己的错误,我相信你是有诚意的。当然,绝不等于我不处罚你。”他拉开抽屉——抽屉里,是一面折得整整齐齐的旗帜。旗帜展开了,那是一面深蓝为底,正中印着庄重的“师”字白徽的一师校旗。
  “这是我一师的校旗,也是我一师光荣的象征,它有蓝色的坚强沉稳,更有白色的纯洁无瑕。它的洁净,不容沾上一点尘埃,它的诚实、理想、信念、光荣,更不容任何玷污!”孔昭绶将校旗递到了毛泽东面前:“把它接过去。”
  待毛泽东接过了校旗,孔昭绶又说:“一会儿就要开新生入学典礼了,我希望由你在典礼上升起这面校旗,我也希望从今以后,每当你看到这面校旗,都能想起今天犯过的错,都能告诉自己: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我毛泽东,将光明磊落,无愧于这面校旗!这就是我对你的处理,能接受吗?”
  捧着校旗,仿佛捧着巨大的重托和承诺,毛泽东用力地一点头。
  三
  “何谓修身?修养一己之道德情操,勉以躬行实践,谓之修身。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就是说,修身是一个人,一个读书人,一个想成为堂堂君子之人成材的第一道门坎。己身之道德不修养,情操不陶冶,私欲不约束,你就做不了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精神完美的人,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作为就更无从谈起。那么,什么是修身的第一要务呢?两个字:立志!”
  这一天上午,本科八班教室里,杨昌济正在给学生上第一节修身课。
  他在黑板上用力写下“立志”二字,转过身来继续讲:“孔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人无志,则没有目标,没有目标,修身就成了无源之水。所以,凡修身,必先立志,志存高远而心自纯洁!”
  讲到这里,他沉吟一时,然后走下讲台,来到学生中间,说道:“下面,我想请在座的各位同学谈一谈你的志向是什么。”他看看身边课桌上贴着的学生姓名:“周世钊同学,就从你开始吧。”
  周世钊笔直地站起来,朗声答道:“我的理想,是当一个学校的校长。”杨昌济颇感兴趣地问:“哦,为什么?”
  “我小时候每天早上都看到学校的门口,所有的学生向校长敬礼。我想我长大了,也要像他一样,那么威严,那么受人尊敬。我考入师范,就是为了实现这个理想。”
  “很好。”杨昌济微微一笑,说:“下一位,罗学瓒同学。”“为国为民,舍生取义,做一个像戊戌君子中的谭嗣同那样的人。如国家有事,则奋不顾身,死而后已。”
  杨昌济点点头,说:“舍身成仁,高洁之至,很好。易永畦同学。”易永畦有些紧张地站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杨昌济鼓励他说:“不要紧张。你从小到大,总有过这样那样的梦想吧?就算是天真得不切实际,或者平凡得不值一提,都不妨一说,姑且言之嘛。”
  “我……我想当三国里的关云长大将军。”易永畦话音才落,教室里就有不少同学小声笑了起来,易永畦那副单薄如纸的身材实在不能让人把他跟武圣人关云长联系起来。
  “嗯,纵横沙场,精忠为国。虽然是童真稚趣,却存英雄之气,好!下一个,刘俊卿同学。”
  刘俊卿显然早已准备好答案了,他站起来,很自负地回答:“学生的理想,就是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一个学识渊博、为世人所景仰、为政府所器重的社会精英,凭自己的学问和才能,傲立于天地之间。”
  “傲立于天地之间?因为学问而傲吗?”杨昌济问。“是,老师。只有学识出众之人,才能为人所敬重,学生就是要做这样的精英。”
  杨昌济似乎想说什么,想想又收住了口:“你坐下吧。”他看看桌上的姓名,认真打量了毛泽东一眼,问,“你的志向是什么?”
  毛泽东站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茫然地回答:“我不知道。”“不知道?”在全班同学的窃窃私语中,杨昌济皱起眉头,问:“一个人对自己的未来怎么会没有一点想法呢?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想过?”
  “我想过,经常想。可是,我找不到答案。”毛泽东望着老师,他的目光清澈如水,他的话显然出自真心。“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毛君亦在求索之中么?”“求学即求索。”
  杨昌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毛泽东说:“你坐下吧。”“老师,”毛泽东刚坐下,却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来问:“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您的志向是什么?”
  毛泽东的大胆实在有些出乎教室里所有人的意料。同学们不禁一愣,杨昌济也有些意外地回过身来。他望着毛泽东的眼睛,那双眼睛平静却隐隐地含着让人必须面对的刚毅。一片静默中,杨昌济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刷刷地在黑板上写了两行苍劲有力的大字:
  自闭桃源称太古
  欲栽大木柱长天
  一片肃穆中,杨昌济用极为平和但却坚定的语调说:“昌济平生,无为官之念,无发财之想,悄然遁世,不问炎凉,愿于诸君之中,得一二良材,栽得参天之大木,为我百年积弱之中华撑起一片自强自立的天空,则吾愿足矣。”
  一片寂静之中,周世钊、刘俊卿带头鼓起掌来,掌声立即响成了一片。只有毛泽东仍站在那里,望着老师,没有鼓掌。杨昌济挥手止住掌声:“毛泽东同学,今天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不要求你马上回答,但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五年后,当你迈出一师校门时,我想听到你回答我,你的志向是什么。能答应我吗?”
  毛泽东还在揣度着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志向”,想着能说出眼前这十四个字的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老师,想着什么是他眼里的桃源、太古、大木、长天?时至今日,他辗转上过好几所学校,见过数十位老师,却没有谁说过如此让他深思的话。毛泽东看着老师正凝望着自己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我答应您,老师。”
  四
  下午,杨家小院内里,杨开慧正在送爸爸出门去周南。她一边翻看着《普胜法,毛奇谓当归功于小学教师,其故安在?》,一边问爸爸:“他真的就什么也没说?文章写得这么好,怎么会没有理想呢?这个学生真怪啊。”
  “是的,他什么也没说。”杨昌济指着小院里花台上洒水的“壶”,风趣地解释道,“当然他没说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而是不肯轻言——有时候,鸿鹄,也要岁月磨炼方成的。”
  “爸,你怎么知道他就有鸿鹄之志?说不定是燕雀之志呢?”开慧还没见过爸爸这样评价一个学生,和爸爸开起了玩笑。
  “不会的。”杨昌济肯定地回答女儿。
  “为什么,就因为文章写得好吗?”
  杨昌济已经出了院门,听到女儿这样问,回过身来意味深长地说:“不光是文章。还有那双眼睛,明亮、有神——坚定!那不是一般年轻人能有的目光。由目可视其心,那样的目光,必定心存高远。”
  开慧对爸爸的话似懂非懂,但对爸爸的心思却是完全明白的。她把拿着文章的手背到身后,站在爸爸面前,注视着他的脸,调皮地问:“爸,你什么时候变成看相先生了?”
  “爸爸可不会看相,”杨昌济微微一笑,表情反倒严肃了,“爸爸看的,是那股精气神。”
  杨昌济来到周南女中,一片绿树苍翠之中是一副“周礼盍在,南化流行”的对联。他进到教室,一节课上完,说道:“今天给大家下发两篇范文,是第一师范本次入学考试中头两名的文章,也是我很欣赏的两篇文章。当然,作文之人年识尚浅,文章自非十全十美,但第一名这篇的气势和胆识,与第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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