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发财在宋朝-第2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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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说虽在京中身居馆阁,并无参朝的权力,却也不可能对这些暗涌陌生。
闻言,他不禁哑然,片刻后还要辩解,陆辞已堵住他的话头:“我知朱弟心怀天下,不计个人得失,但我令你担这要命的风险,却不让你得该得的功劳的话……那岂不是寒了我手底下其他人的心么?”
别说朱弟是史上千古名相范仲淹,在他这有天然高的好感,哪怕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名幕职官,在助他完成这一简直不可思议的赶建城池后,他也绝不可能亏待对方的。
见朱说犹豫,陆辞又笑着拿那卷起的纸张,在他脑门上敲了一敲:“便当是为了在台官前护我一护,就请朱弟发发善心,替我担了这‘虚名’罢。”
说服朱说后,陆辞施施然地回了房。
当他的目光落到悬挂在屏风旁边的那张舆图、吐蕃所在的位置时,不由自主地停滞了片刻。
近来太忙,都未来得及想小海棠呢。
陆辞眼底掠过一抹笑意,唇角更是不自知地轻轻上扬。
不知吐蕃那处的计划,究竟进行得如何了?
他打开暗屉,把自己离开时这边陆续收到的情报重新又翻了一遍,确定吐蕃在四日前那道最新的消息传来时,表面上仍是风平浪静,不见有任何骚动。
俗话说关心则乱,果真不假,得耐心一点啊。
陆辞在心里劝了自己一句,便从容地合上了暗屉,暂时搁下对小狸奴的牵挂不管,继续处理这些天耽误的公务去了。
不知自己正被公祖惦念着的狄青,此时……正拼命逃亡着。
他从小就是无师自通、打猎的一把好手,又在沙场上磨砺这么些年,如今所拥有的耐心之强,非常人所能比得。
尤其因为他万般清楚,不论成败都必定只有一次机会,更是不得不慎之又慎。
哪怕他数次进入水牢,亲眼看着唃厮啰性命垂危、奄奄一息时,因深知还不是营救的好时机,只若无其事地放下发馊的饭菜后,就平静地出去了。
当所有手下都心急如焚、就连郭夫人都忍不住偷偷派人来询问了几次何时行动的时候,唯二还能保持淡定的,则只有这环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两个人物——狄青和张亢了。
张亢自从进城之后,就与狄青彻底分开,他在明,狄青在暗,相互间再无一点联系。
狄青只能通过其他细作的消息传递,来推出张亢的大概动向:先是给温逋奇送上了无比丰厚的大礼,令得原本不甚重财物的这位吐蕃宰相都忍不住心情大快;加上张亢原本就有着只要有意、便能彻底成为极擅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耐,在不谈政务,只昏天暗地地吹嘘时,很快就得到了温逋奇的不小信任和好感。
就在这天,趁着二人相谈甚欢,张亢忽感慨道:“我于京中任职时,虽也曾有幸前去御苑,远观官家射猎,但那种林间圈物得来的猎物,不过是为娱人的死气沉沉罢了,又如何比得上在这辽阔草原间畅快御马,悠然自在,再弯弓射箭,猎得大雕的豪情呢?”
被狠狠捧了一把的温逋奇听了哈哈大笑,在他肩头一搭,爽快道:“这有何难?你既会骑马,今日又气候正佳,我索性这会儿便带你去外头跑上一趟,回头你也好有话同友人说!”
“如此甚好!”张亢大喜:“不瞒论逋说,我着实手痒得紧,便不同论逋客气,只在此谢过论逋盛情了!”
因这次出猎纯粹是临时起意,温逋奇并未带上太多人,只清点出自己的亲信,连妻妾都懒得过问,便意气风发地领着一群健壮儿郎,带这宋人去见世面去了。
不过少顷,狄青便收到了温逋奇外出打猎的消息。
——机会来了。
狄青再不犹豫,一反之前按兵不动的隐忍做派,一口气将所有细作皆派了出来,令他们不计一切代价,都要寻出由头混入殿中。
忽然混入这么多人,哪怕都是为卫兵所知的熟面孔,也不可能不引起怀疑。
但狄青知晓,张亢已经制造出了最好的动手机会,他绝对不能错过,因此作出这一决定时,并无片刻迟疑,他自己更是一马当先,最快步入了关押唃厮啰的水牢中。
水牢中与外界彻底隔绝,四季皆是常人无法忍受的阴冷森寒。
狄青疾步行在其中,直奔唃厮啰被关押的最深处,面色如常,心中却升起了深深的警惕来。
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身为赞普,却不过是活傀儡的唃厮啰,凭着有一顿没一顿的嗖臭饭菜,若非有着超凡的意志力,是绝对无法撑下这近半年功夫来的。
当狄青赶至唃厮啰被关押处时,听到不同往常的脚步声,已早早抬起头来目视前方的唃厮啰,头一次沙着嗓子开了口,以轻而嘶哑得不堪入耳的嗓音含混道:“……你不是吐蕃人。”
狄青眸光微微一动。
唃厮啰这看似问话,口吻却是十足笃定,并且这一句话——直接便是用汉话问的。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在温逋奇严密看管的眼皮底下,学了这么一口颇为纯正的汉话来的。
在这节骨眼上,狄青也不关心那些旁枝末节,只干脆利落地一点头,表明了身份:“副使狄青。陆节度派我与诸将前来,营救赞普。”
唃厮啰沉默片刻,当场就将记忆中那让李立遵败亡的秦州长吏对上了号,平平静静地一点头,彬彬有礼道:“辛苦诸位前来,我如今狼狈,无力行走,唯有劳烦你们了。”
若非他一副瘦骨嶙峋,几不成人形的模样,听这不急不缓的客气口吻,倒像是寻常地请人搭一把手了。
他如此配合,狄青也省了麻烦。
“这次营救,并未掩盖行踪,温逋奇应将很快得到消息,回返欲害赞普。”
他一边命人将锁住唃厮啰四肢的锁链砍断,一边有条不紊地述说道:“……事态紧急,只能得罪了。”
话音刚落,他们这行人中最为强壮的那一位,便利落地背起了湿漉漉的唃厮啰。
“生死关头,何谈冒犯?”唃厮啰轻轻点头,分明气若游丝,却透着骨子里溢出的冷静,断断续续道:“你们从原路返回,或许会是死路一条。若你们肯信我……不若,随我走密道,外头,或许还有我的部下等着,应当可省下你们一些安排。”
第二百八十六章
在这守备森严的水牢之中,还能有唯唃厮啰知晓的密道?
单看这唃厮啰奄奄一息的狼狈模样,狄青所领的这一行人沉默相顾,皆是不信。
即使狄副使之前备下的那条退路,只得五分安全,但也比这被关傻了似的赞普随口说的密道要靠谱啊。
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一路上都极为审慎的副使狄青,竟是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了:“好。劳烦赞普带路了。”
唃厮啰微讶地顿了顿,先将方向指明,遂在一行人前去的路上,忍不住询问道:“狄副使就不怕我是信口开河,误了你们性命?”
狄青行在最前,闻言只言简意赅地答道:“不会。”
看唃厮啰饱受折磨、遍体鳞伤也要挣命的模样,他便不会怀疑唃厮啰对身家性命的看重。
唃厮啰听了他这再简短不过的答复后,也不知是陷入了沉吟,还是身上痛楚甚剧,一直到抵达那处他所指明的石壁前,都未再开口追问。
但众人四顾,心下皆是焦虑——身处的是狭窄的通道,上头还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多半是他们行迹已然败露,卫兵们正四处搜人了,而唃厮啰口中的密道所在,却只是一面空荡荡的粗糙石壁!
待这宫中卫兵开始从上往下搜时,他们岂不得被人来个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么?
唃厮啰沙着嗓子道:“烦请,放我下来。”
听到他这堪称彬彬有礼的请求的宋兵一愣,下意识地先看了狄青一眼,得了狄青首肯后,才忙不迭地弯腰,将人放下。
唃厮啰勉力站起,走到石壁前,伸手轻轻摸索片刻,便找到了那处微不可查的凹陷处。
旋即,他以右手掩唇,狄青眼利地看到他从口中吐了什么到手心里,还未看清是什么,那物件就被按到那凹槽上了。
也因此,他借着这窄道透出的微光,看清了那物的真面目——是一枚仅黄豆大小的雪白勾玉。
狄青眼睛一眯,心下一凛。
不管是能在温逋奇长年累月的严密监视下,未雨绸缪地修出这么一条密道来,还是将那开启密道的秘匙直接藏入自己口中,被关押在水牢里的这么长时日中,都不曾被人察觉……
他日若有反叛之心,定将成为温逋奇远不能比拟的心腹大患!
“可以推开了。”
唃厮啰拿出仅存的气力完成这事后,再无法站立,而是虚弱地靠在了忙不迭来重新背起他的那名宋兵处。
他说得轻松,宋兵们起初是半信半疑,但当真用力去拉后,那面平平无奇的石壁,当真就悄无声息地左右分开了:“狄副使,现在——”
狄青淡然下令:“你们先进,我断后。”
唃厮啰纵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也是个体格高大的成年男子,负他行进的那人,定走不得多快。
狄青虽为副使,但自来到吐蕃境内,同张亢分开后,这些宋兵便一直听他号令,对他颇为信服。
得了这一命令后,自无丝毫犹豫,依言照办了。
狄青手持长剑,平静地看着所有人都进到密道中后,确定脚步声还有段距离,遂将那枚勾玉拿下,纳入袖中。
旋即利落地将剑还鞘,腾出的双臂猛一用力,脸不红气不喘,却就这么将刚才需要足足四名宋兵一同使力的笨重石门给重新合上了。
因为仅是耽误了这关门的片刻功夫,他仗着身高腿长,不一会儿就赶上了先行的其他人。
虽是在密道中行走,但不知是因石壁太薄,还是设计上的巧思,对外头的动静,他们倒能听得一清二楚的。
显然他们进入密道还没过多久,水牢中少了被秘密囚禁的赞普的消息,就一下在卫兵中传开了,把所有人都惊得魂飞魄散,暴怒地四处寻人。
别看赞普在温逋奇的长期压制下,不过是个让论逋们下人都心照不宣的、日渐变得可有可无的傀儡。
可在那些不知情的吐蕃百姓心中的份量,却还是一万个论逋都比不上的。
当这个在论逋手里变得犹如鸡肋的赞普自行逃脱,现身百姓面前;或是被有心人劫走,以来利用胁迫……不仅论逋性命难保,他们也肯定要大难临头了!
正因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整座宫殿的卫兵都如炸了锅的蚂蚁一般,发疯地找了起来。
“这密道固然隐蔽,一时难以被人发现,但难保出口处有人把守,”狄青稳声道:“不知赞普留在出口处的那些部下,有几分可信?”
唃厮啰此时已缓过些许来,在那宋兵背上,加紧用了一些食水后,笃定道:“十分。”
狄青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微一点头,就不再去问了。
一行人知晓耽误的时间越久,反应过来的吐蕃兵们的搜查就越会严密,因此全程都以最快的速度行进着,在这之后交流都不曾有过半句。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面再无去路,再是唃厮啰面对堵住前头的石壁伸手,轻轻敲了十几下,门外忽然就传来动静了。
跟一颗心七上八下,焦急等待的宋兵不同,狄青则默不作声地竖着耳朵,凝神细听唃厮啰敲击石壁时的独特节奏。
那定然是他事前与部下约好的暗号罢。
狄青心下了然。
果然,待身前石壁被人从外头开启,伴随着强烈日光照入的,便是一群欣喜若狂的吐蕃兵 。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在狼狈的一行人中,因瘦弱不堪、几无人形而尤其醒目的赞普,面上的惊喜,倏然被怒不可遏所取缔了。
——“赞普!”
狄青的吐蕃话学得只是普通,对这群情绪激动的吐蕃兵手忙脚乱地将唃厮啰接下,口中源源不绝说出的语句,都只能听个一知半解。
但他也毫不在意,甚至根本称不上着急,只一脸淡漠地持剑立于一边,凭周身凌厉气势,便让人不敢直视。
在狄青看来,把唃厮啰送到接应的赞普亲信手里,他此行的任务,就已经是彻底完成了。
毕竟若是布局漫长、善于隐忍的唃厮啰,在获得自由、跟亲信成功联系上、温逋奇还未来得及从猎场得讯回返的绝佳时机,都不能及时把握住的话,那他也算白忌惮这人了。
而且……
狄青心中猛然涌现一阵难抑的雀跃。
他这一次,可的的确确是小心到了极点,一丁点油皮都没能擦破呢。
差点没控制住自己心思、幻想公祖口中的‘好听话’究竟是什么的狄青,在耐心地等了片刻后,才主动开口道:“赞普还有要事需做,我等便先行告退了。”
唃厮啰微一挑眉,货真价实地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