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发财在宋朝-第1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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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赵祯的真实身世,刘圣人从来是严防死守,将宫中内外瞒得密不透风的。
且因她最得官家宠爱,于太子又有养恩,太后之位堪称稳稳妥妥,少数知道真相的朝臣,也不会自寻死路般去太子跟前揭发此事。
两边的心照不宣,就让隐隐察觉了端倪、急切地想要知晓真相的赵祯,不得不从刘圣人势力根深蒂固的后宫着手,进行调查了。
即使他足够小心谨慎,也还是走漏了些许风声,让刘圣人产生了些许怀疑。
这丝怀疑的心思一旦生出,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毕竟不是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人心相隔,生母又还在世……
最要紧的是,陛下膝下,仅剩这么一根独苗。
那岂不意味着,若赵祯生了心思,以己身相胁迫,咬死了要认回生母的话,于情于理,朝廷都阻他不得?
一想到这,刘圣人顿时不寒而栗。
赵祯要真已起疑,那她一旦有了将人送走、甚至灭口的举动,无异于打草惊蛇。
可若容其顺藤摸瓜地查下去,随着赵祯对所握权柄的熟稔,迟早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她不得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费心思地给那婢女养了儿子?
刘圣人虽并不十分肯定赵祯已有所察,但在长达十数日的寝食难安下,出于防患于未然的心思,还是想出了这么一招。
几天前,她忽以赵恒的早夭长子托梦为由,提出将官家异母兄弟,也就是王府一度失火、殃及宫中的八大王赵元俨之子赵允初养于宫中。
她的心思,随此已是昭然若揭的了:明摆着是要以此威胁太子,他虽为官家唯一血脉,却也不是不可被取而代之的。
这一堪称荒谬的提议,也不知为何,竟当真得了赵恒的欣然首肯。
听得赵允初被人接入宫中,由刘圣人抚养,且经了官家应允时……
赵祯的脑海中,当场就被不可置信的情绪,所震得一片空白。
首辅寇准和和次辅李迪,向来是坚定不移的太子一派,此时当然是激烈反对。
其他朝臣虽知此事极其不妥,然官家一意孤行,他们只不支持,却不愿触霉头。
寇准却没那么多顾忌,看出将要被养在宫中的赵允初以后会对赵祯造成的强大威胁后,更是暴跳如雷,差点指着赵恒的鼻子骂起来了。
若不是赵恒行事荒唐,鬼迷心窍地听信一贪权妇人之言,又怎么会任其做出威胁自身骨血的事来!
这下可好,原就有些敏感多疑的赵恒即刻捉了他这回发作时的不敬,要将他罢相。
若非赵祯奋力求情,李迪也挺身作保,寇准怕是真要被撵出京出做地方官了。
即便如此,他也被贬作三辅中的末辅,李迪被提为首辅,然而接下来叫寇准难以心平气和的是,余怒未消的官家明摆着要膈应他,故意将丁谓一举提做了次辅 ……
事发突然,好不容易保下寇准的赵祯已是身心俱疲,面对爹爹不时插手、搅乱浑水、变得人心惶惶、议论纷纷的朝廷,也很快失去了掌控。
他思来想去,唯有向心底最信任的陆辞,寄出了这么一封堪称语无伦次的求助信。
一来是事态紧急,二来是心中茫然,三是不知周边是否有爹爹和圣人的眼线……赵祯并不敢在信中多写,只设法将重点尽量勾出,就派人加急送走了。
与赵祯平时那受严谨性子影响,工整得近乎刻板的字迹相比,这封信里的文字潦草凌乱,仅凭这点,陆辞已能清晰勾勒出赵祯面临剧变,恍然不知所措的痛苦了。
陆辞将信反复读了五六遍,确定并无遗漏后,便将信投入火盆之中。
他静静目视信纸被火舌舔舐而翻卷,再由雪白至乌黑、再化灰粉后,徐徐阖上了眼,凝神静思起来。
可惜了。
他若早些知道,小太子竟在机缘巧合下,对身世产生了怀疑的话,一定会早早地制止对方在宫中调查的举动。
如今打草惊蛇,就把原本可以延后对付的刘后,一下子给推到了羽翼未丰的太子的对立面,彻底沦为被动。
尽管刘后的戒备态度,以及将赵允初接入宫中的防范举措,等同于让赵祯的怀疑得到了印证。
但可想而知的是,当心肠柔软和善的赵祯,一朝得知以孝道严厉教育自己的刘圣人,竟非生母,不仅将生母形同禁锢于殿宇中,把他瞒得死死的,还不愿让生母靠近自己半步后,定会觉天翻地覆,痛苦不堪。
陆辞叹了口气。
更棘手的是,官家这看似受了枕边风的影响,匪夷所思的纵容背后,无疑是针对表现‘太过’优异的太子产生的浓重戒备心。
说到底,赵恒仅是暂时‘放权’,而非让权啊。
太子越是雄心壮志,政绩斐然,就越显得‘操之过急’。
官家首先会想到的,恐怕不是太子所做的决策会否有利于天下黎庶,而是——
长久以往下去,天下人究竟会奉他为主,还是尊赵祯为主?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部分改自史实。
史上是发生在真宗驾崩,刘后当政后的。
原文为‘刘太后听政后,多疑猜忌,还是不放心小皇帝,总惧怕他背叛自己。为此她多留了一手,以真宗早夭长子托梦为由,将真宗异母兄弟之子允初养于宫中,一旦仁宗不如其意,可以随时取而代之。这的确对尚未亲政的仁宗构成了潜在的威胁。赵允初成人后,吕夷简深感情况不妙,担心发生变故,思前想后,他决定出面解决。在他耐心而坚决的说服下,太后只得放弃原来的打算,传旨令赵允初出宫。’(《生逢宋代:北宋士林将坛说》吕夷简部分)
赵允初就是包青天电视剧里八贤王的儿子啦。
第一百八十六章
因这封出自太子赵祯之手,自汴京遥遥赶至的密信,陆辞到底没能留在密州过年。
他在急匆匆地收拾好行囊后,就遣人去雇了肯在年二六出发的船只。
毕竟京中局势剧变,且事由敏感,若是应对不当,加上有心人推波助澜的话,这对天家父子间的嫌隙恐怕要与日俱增,甚至可能演变至不可磨合的境地。
再看如今在赵祯身边颇受信任、能为其出谋划策的,主要是寇准和李迪。
李迪同刘圣人间,自上回于官家跟前的‘忠言直谏’后,便注定与她势不两立;寇准虽是才华傲人,但从来是极暴烈的脾性,加上官家还故意将其政敌提拔至恰恰压他一头的地步,自是极大地激怒了他。
未与官家针尖对麦芒,而姑且忍气吞声,就已算是莫大进步了。
而宰辅当有的燮理阴阳的气度和手段……自是不能指望寇准的。
说到底,目前的太子身边,到底还是缺了个表面圆滑,善筹谋划策,擅一击必中的隐忍人。
陆辞遗憾地叹了一声。
——若王旦还在就好了。
而符合这些条件的人,他还能想到一个王曾,此时此刻却也不在京中,而是被贬去外地,做一介地方官,等待复起时机。
对此,自是鞭长莫及。
即便在大多朝臣眼中,官家应因过于恩宠刘圣人,才连如此荒谬的请求都肯听从,陆辞却认为,事实不见得就是如此简单。
赵恒,更有可能是装着糊涂,实则顺水推舟罢了。
约莫是既不好太早收回令太子监国的金口玉言,认为如此有损颜面,又不愿眼睁睁地放任朝堂随羽翼渐丰的太子驾驭,逐渐超出自己的掌控。
这么一来,唯有通过暗逼的手段,让赵祯不得不自行请退。
皇帝不愿过早放权,本是情理之中。只是赵恒没能想到的是,因持续多年的‘天书造神’,让知晓内情的一干重臣心中,都被他好‘心血来潮’这点深入人心,以至于他现虽是装的糊涂,在他们眼里也快成真失心疯了。
膝下并非无子,却将弟兄子嗣抱入宫中抚养——刘圣人此举的意图解读起来,是可大可小。
小是为自保荣华富贵,大是为要挟东宫。
若是心思重的,还可往那令人不敢议论、数十年前疑云遍布的斧声烛影的上头联系。
按着陆辞对官家的了解,要说赵恒就因赵祯在‘监国’一职上表现太过优异、就恨其至宁愿将帝位交予并不算亲近的弟兄之子手里,那显然是无稽之谈。
但就此压制赵祯,让他在赵恒真正咽气前锐气尽失,老老实实,却也轻而易举。
赵祯虽多少察觉出了爹爹的意图,但他骨子里,却藏着个外柔内犟、不肯轻易认输的脾气。
面对不住涌来的挫折打击,他纵倍感失落不解,仍并未打算将亲手扶正的轨迹拱手相让、叫朝中一度泛滥的恶习故态重萌。
他在看出爹爹隐约对准自己的矛头后,只将委屈藏在心里,一派如常地安抚寇准、李迪等人。
等到夜深人静,才终于没能忍住,向远在密州的陆辞发出了求救信。
哪怕仅冲着这份难能可贵的信任和依赖,陆辞也断没了继续隔岸观火、优哉游哉同亲朋好友欢度佳节的心思了。
丁谓虽是乘了与刘圣人同仇敌忾、官家与寇准较劲的东风,扶摇直上成了次辅,但撇开其品行不说,能力的确出类拔萃。
在他得居高位后,寇李二人,怕是将由顺风顺水,转为束手束脚了。
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陆辞自是不敢有半分拖延,才决定尽快启程。
具体缘由,他也不便宣之于口,尤其是赵祯密信中的内容,他连对狄青和娘亲都是只字不提的。
他仅以‘职事有急’为由,歉然地向师长和故交们道了别。
以李夫子为首的书院恩师们,固然可惜没能与这罪风光争气的得意门生多饮上几杯,再将人带出门去走街串巷,好好炫耀几圈……
然当得知陆辞是以公务为重后,就齐刷刷地改了口,对他赞赏有加。
至于外人那些个或是善意、或是恶意的漫天猜测,陆辞自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真正让他感到难以开口,唯有自家娘亲。
街坊邻里皆知的是,近些年来醉心打理蒸蒸日上的小经济、就一直早出晚归的陆母,自独子回到身边后,常连铺子都无心思巡视了,而宁可多回家呆着,乐呵呵地亲自下厨。
临近年关,她对此更是准备充分:不仅央着陆辞早早写好对联,将自家店铺都挂上桃符,又提前购置了除夕的屠苏酒、元旦饮的椒柏酒……
以她节俭惯了的作风,还不惜雇请了两名厨娘,就为了给好吃食的陆辞弄一桌饕餮盛宴。
陆辞前些时日,看着她忙里忙外,心里暖融融的,也笑着陪她忙前忙后,收拾里外。
却不想才过去这么几天,自己就得让她希望落空了。
想到将让她失望难过,一向能言善道的陆辞,便罕有地尝到了难开口的困窘。
狄青将陆辞的愧疚和为难看在眼里,心里也跟着很是忧虑。
——若是他能代公祖开口的话,那就好了。
叫陆辞和狄青都未能想到的是,在他们向书院夫子提前拜了年,下定决心,要与兴致勃勃的她说清时,就见由下仆帮着整理妥当的行囊不知为何,从屋中挪到了厅里不说,陆母还就在边上一边翻看厚厚的账本,一边在算盘上专心拨弄。
面对这明摆着东窗事发的局面,陆辞的心微微一沉,叹着唤道:“娘亲。”
“等会儿!”陆母当机立断地喝道,并未放下手中算盘,‘吧嗒吧嗒’拨弄珠子的声音还更响了一些:“先莫与我说话!”
显然,在这会儿的她跟前,天大地大,都没算清楚这笔繁缛的账大。
陆辞哭笑不得地住了口。
狄青却是眼睛一亮,机灵地将椅子拉开,看着陆辞坐了下来后,就紧挨着也落座了。
陆母神色严峻,手指翻飞,就如打仗般紧锣密鼓地敲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完事儿了。
“算了五回,可算是对上了!”
陆母唉声叹气,将账簿推到陆辞跟前,随口道:“你再随便瞧一眼,看对不对?”
她不提满地行囊,也不提做错事般满脸羞惭地杵在边上,不敢看陆辞的健仆们,只严肃地叫陆辞算清楚这笔账。
陆辞如她所愿地接过,略微扫了几眼,就通过心算得出答案。
他挑了挑眉,在底下重新写了串数字。
陆母听他没吭气,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拧着眉凑近了。
待瞧见那与自己方才所写的截然不同的答案后,她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你这!”
陆辞不禁笑了,温和道:“还是让我来吧。”
狄青就亲眼看着,公祖将那叠厚厚的账簿接过来后,就开始翻动起来。
不可思议的是,接下来纸张唰唰翻动的声响,竟与他的落笔一样快。
狄青看呆时,陆辞却并未感到有半点难度——毕竟账房先生的写法,与他核算时方便自己的阿拉伯数字相比,可要硕大又繁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