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发财在宋朝-第1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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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瞥到官家阴沉沉的脸色时,他忍不住心头咯噔一下,暗叹陆辞这一路风头太盛,果然会惹麻烦。
在是否要向陆辞通风报信的问题上,林内臣犹豫许久,还是决定按兵不动。
若是陆辞瞧不出自己处境凶险,那也注定难以走远的。
天禧二年末,被任命为秘书监后却还没去过秘书省一趟,只专心将原先搁置的绘制《汴京万华图》的旧务完成后的陆辞,就在十一月初的一天,忽然呈上一封奏疏。
赵祯习惯了从自己的小夫子处得到让人耳目一新、又行之有效的有趣建议。
在亲手展开时,他面上还是笑吟吟的,内心更是充满期待。
当看清楚内容后,他就只剩愕然,近乎茫然无措地看向陆辞了。
对于赵祯的反应,陆辞不言不语,仅是俯身,深深揖了一礼。
——让所有人都感到出乎意料的是,风头正盛,炙手可热的新贵陆辞,竟要请求在这腾云直上、正要大展宏图的时刻,告假三月。
理由也很充分:陆母身体略有不适,为人子自当回乡探望,亲自照料。
不知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便有人试探着假意挽留他,问他在京中既有房宅,也有官职在身,帝都更是良医众多,何不将娘亲进京,却要他亲自回密州去?
陆辞毫不犹豫地答道:“娘亲本就年迈,现身体有恙,更经不得车旅颠簸,亦不愿远行。”
别人于是知晓,陆辞并非是装模作样,而是铁了心要回去了。
事发突然,莫说是其他朝官们了,就连与陆辞同吃同住的柳七他们,也没提前得到半点消息,就被砸了个头昏眼花。
狄青一脸如遭雷劈,整个人都懵了。
而柳朱二人固然震惊,但很快就回过味来。
柳七心里不舍失落,却也知此着暂避风头,亦是以退为进,比在京中扛风受浪的要好上不知多少,嘴上则调侃道:“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倒好,直接躲回老家去了。”
四周并无下人,陆辞也无意瞒着几位至亲的友人,坦然相告道:“你当我的麻烦,只会来自朝堂之中?”
柳七一怔。
朱说请叹一声,眸光微黯。
狄青微有所感,左看看右看看,并不吭声。
陆辞神色平静,意味深长道:“我再不避避,说不定就走不了了。”
他毫不怀疑,再放任小太子的那难以推拒的一番好意发展下去的话,还在上头喘气,且对手中权力的缓慢流失和转移感到警觉的官家赵恒,早晚要对他起杀心的。
即便大宋据闻有不杀文臣的祖训,但皇帝若要毁了毫无根基的他的前程,恐怕比喝口水还简单。
帝王无错,一旦犯错,头个要被归罪的,就是身边的‘佞臣’了。
刚好在筹备广修与‘天禧二十科’相对应的官学时,密州也在那试行的十州之中。
他这趟回去,还能亲眼督看进展,再汇报给在京中的太子。
毕竟他这般做,着实有丢下刚力排众议、又仔细算计着功绩,紧赶慢赶地给自己升了官小太子的嫌疑。
既然得在外呆上一阵子,能帮上一点,就多帮一点。
陆辞无奈地揉揉眉心。
哪怕他心知肚明,自己是为了保住身家性命,但对不知情的小太子而言,那种被留下孤军作战的委屈无助,就可想而知了。
……还得寻天哄哄。
撇开要避风头这主要原因且不论,回乡探母,也的确是陆辞自为官以来就想做,只因诸事缠身,无暇去做的事。
陆母身体时好时坏,年轻时因生活困苦,积劳成疾,现在虽称得上家境殷实了,始终也调养不好,一入冬就手足冰冷,小咳不断。
她又是个好逞强,不肯叫他担心的性子,唯有从街坊邻居,尤其是与其关系最近的钟家,才能得到一点实情。
三年一晃而过,他还是得回去亲眼看上一眼,才能放心。
一阵沉默后,还是柳七率先开口,故作轻松道:“也好,你自赴省试后,就不曾返乡,纵使一路高生,也是锦衣夜行,是时候回去了。”
朱说赶紧点头附和。
陆辞笑着颔首,又叮嘱柳七和朱说道:“钟弟易弟他们,都已顺利取解,这几日大概就要启程来京。我估摸着,哪怕他们在路上再贪玩,腊月初也该到了,届时还劳烦你们多操些心,替我看好屋舍,也稍照顾一下他们。”
朱说一口应下,柳七则在应下之前,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到了那摞由陆辞亲手抽空整理好、厚得触目惊心的复习资料上,顿时油然生出几分幸灾乐祸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两人叫苦连天的惨状了。
陆辞假装没看到柳七嘴角挂着的神秘微笑,径直在木头人一般直挺挺地僵着的狄青肩上拍拍:“你也稍微收拾一下包袱,别带多了,带些必要的随身物什便好。”
狄青猛然抬起头来,眼底尽是不可置信。
陆辞笑着补充道:“别的东西,我在密州的家里也有的是。即使缺了什么,在当地现买,也比从京里带来带去的便宜,还要方便得多。”
狄青人还在梦里,说话都恍惚着:“……我也要去?密州?”
朱说倒没反应,柳七却立马暴露了塑料兄弟情的本质,嫉妒得快眼红了:“怎么你谁都不带,却要带狄弟去?”
这小崽子,除了特别能吃,干事又刻苦外,怎么就能得陆辞的这般厚待了!
真要算起来,他认识小饕餮的时日,可比这狄青要长的多呢!
朱说默默地往边上挪了挪,好离这失心疯得连狄弟的醋都吃的人远一点。
陆辞理所当然道:“你有官职在身,擅自离京,那可是重罪。而且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怎还要人陪着?”
不顾柳七被气得抚胸的举动,他还火上浇油一般,在浑身幸福得冒泡泡的狄青脸上亲昵地捏了一把,宠爱道:“小狸奴还小呢。”
按照陆辞的教育方针,年岁小的时候,就该多游山玩水,涨涨见识,扩宽视野。
再过个三年,等小狸奴变成皮实肉厚的大狸奴后,自然就能毫不留情地折腾……嗯,磨砺了。
听出他言下之意的柳七,原本的嫉妒心倏然就烟消云散了。
他僵硬地侧过头来,看着一无所知地高兴着的狄青,顿时默默地为其捏了一把冷汗。
第一百六十七章
陆辞以官身离京返乡,可比原先为一介白衣时,需多办上不少手续。
当初他四处行走,只消拿着户贴,申请公验便是。现在除公验外,还需将名姓、官位、离京缘由等情况,皆上报到御史台和尚书省处,以备不时之需。
唯一出乎陆辞意料的是,原以为要寻空哄上一番,安抚好的赵祯,却未做任何纠缠,而是在未露面的情况下,就将奏章给批复了。
因陆辞此次返乡,纯粹是为看顾娘亲,并非是奉了差遣要去地方公干的,朝中自然也不会有任何贴补发放。
国库无缘无故固然动不得,私库倒是能做主的。
于是,赵祯虽未召陆辞入宫相见,却特意差了一可信的内侍,悄悄往陆宅里送了些钱财去。
陆辞得知后,既是哭笑不得,又很是感动。
别看赵祯为官家膝下唯一尚存的皇子,所处的环境,向来最为优越。但他却与赵恒的脾性截然不同:但凡得了什么赏赐,若是吃食,就只简单尝上一口,然后分给下人;若是金银绸缎,就收入库中,几乎从不动用;唯有得了珍稀藏书,才会爱不释手地先读上几遍后,也不急于妥善私藏,而是送去国子监,制作雕版后,刊印副本送入馆阁了 ,方将原本取回来。
东宫中的陈设布置,处处豪奢,皆出自赵恒之手,与赵祯的意愿毫无关系。
陆辞与他相处多时,自然清楚,这小太子别看沉默寡言,稳重内敛,但对于其父那些修建宫观,无端重赏臣下的铺张浪费之举,其实是很看不惯的。
现在专程从私库里取出些无需兑换,就可直接使用的钱财布匹,让内侍带到他宅上不说,还不与他见面,就明摆着让他一定收下,而不给谢辞的机会了。
既是学生的淳淳好意,陆辞也的确不打算推拒,以免伤了对方的心。
见陆辞爽快收下,季内侍明显地当场松了口气,又苦着脸恳求道:“不瞒陆制诰,我来之前,殿下还千叮万嘱过,道陆制诰只请了三个月的假,纵算上往来所需,最晚来年二月也该回来了。殿下已记着了,届时陆制诰千万别乐不思蜀,要人三催四请地,才肯动身。”
陆辞嘴角一抽。
他这前学生,对他这位前夫子的人品,到底存在什么样的误解?
陆辞已选择性地遗忘了自己先前的计划了——他原想着,先离开一阵,远远地进行观望,倘若情况不对,就寻方设法在地方上接些棘手的公务去做,以作拖延。
见陆辞目光微妙,并不作答,季内侍顿时紧张得提了口气上来,强调道:“陆制诰行事向来极有分寸,定然不会如此行事吧?”
陆辞:“……劳烦你回宫转告,请殿下务必放心。”
季内侍如蒙大赦,这才高兴地走了。
而在宫中,已批示完今日的所有奏疏,就利用闲暇功夫,开始做太傅布置的一些课业的赵祯,难得地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奉他命令出去的季内侍回来复命了,眼底才重新恢复神采:“如何?”
季内侍忙道:“还请殿下安心,一切顺利。”
赵祯满意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他又细细过问了几句具体情况,得知陆辞两日后就要出发后,面上不由流露出几分失落,又很快收敛了,温和道:“辛苦你了,下去歇息吧。”
季内侍感动不已,连称不敢当后,才徐徐退下了。
赵祯面上尤带着温柔的微笑,提笔时,却不知为何,久久不曾落笔。
直到那滴凝聚于笔尖的墨点,终于坠落到雪白的纸张上,污了一张好纸后,他方如梦初醒一般,将笔猛然搁下。
眼见着那位‘李’姓嫔妃或宫人的情况还未寻到合适人选去探查,身边得他喜爱又可信任的人,就要少上一位,他自然不免有些焦躁。
——急不得。
赵祯暗道,在眉心揉了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最初他不晓陆辞突然之间,就要离京的缘由,也险些做出要将人挽留、另派良医去密州将陆母接来的冲动之举。
得亏他一贯谨慎,在付诸实际之前,寻了寇准来商量。
叫他吃惊的是,明面上与陆辞不冷不热,实际上对其颇为爱护的寇相,却立马对这主意表示了强烈的反对。
面对他的不解追问,寇准并未详说缘由,仅语焉不详地提了句:“急流勇退,原只是一时;若殿下贸然留人,陆辞恐有性命之忧了。”
赵祯听得当场愣住。
连寇准匆匆请辞离去,他都无知无觉。
直到夜幕降临,天气转凉,内侍为他添衣加炭,才渐渐回过神来。
他仍查不得那位疑点重重的李姓宫人,是因势力太过薄弱,唯恐打草惊蛇,真相无法查明,反而容易害了对方性命。
同样,他也留不得最喜爱的臣子陆辞,是因爹爹不喜他太过亲近一臣子,费尽心思为其升迁铺设前路,才迫得对方不得不暂避锋芒。
赵祯缓缓地垂下眼眸,不觉腹中饥饿,口中却莫名尝到苦涩的滋味。
说到底,他之所以得以行监国之职事,也不过是因为这并非爹爹想要的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赵祯重新抬起头来,微微地舒了一口气,眼里亦已重绽光彩。
——的确不得操之过急。
陆辞自无从得知,特意不与他相见的小太子,心路已经历了一番激烈的起起伏伏,最后重归振奋。
在两日的东奔西跑,办理公验,尚书省等地备过案,外加购置汴京特产,打包行囊,买得船票后……他虽颇感疲累,还是赶在计划中的第三日一早,于一干友人的送行下,准时乘船出发了。
送行时,朱说表现最成熟镇定,温声请陆辞放心,他一定仔细看着;当初相识不久后分别时还能潇潇洒洒的柳七,这回却是眼眶发红,紧紧抱着陆辞半天不肯撒手,还是晏殊瞧不下去给帮着掰开的;晏殊最清楚内情,知晓陆辞是避祸去的,虽有不舍,但远不及柳七夸张。
陆辞哭笑不得地看着柳七揩眼泪,想说什么,就听晏殊很是艳羡地感慨道:“每逢年末,秘书省都极为忙碌,却叫你躲过这一劫了。”
“……”陆辞嘴角一抽:“晏兄好似颇为遗憾。”
晏殊轻哼道:“独忙忙不如众忙忙。你是享福去了,我却得继续劳累,还不准我酸上几句?”
陆辞笑道:“能者多劳,难道晏兄的忙,不是求仁得仁?”
晏殊眼底波光流转,也笑:“反正明年春至,你就得乖乖回来,我便不浪费时日去想念你了,届时别忘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