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猫-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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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恶的大少,此时已是一派晦涩之貌,被懂事的外人抬着到坟场去,惶遽惨淡地下了土。
镇上的人似是又少了些,此时也仅只几个短工打扮的男人三三两两地在蹲在青泥墙下抽着水烟。远处传来几声飘渺的猫叫声,我转过头去,余光窥见一只黑猫从墙头跃过,幽金的眼眸似乎与我对视了一眼,便转身隐没在了狭长的街巷间。
“郑二哥,你看这该不会是……”
“陈家人果真遭了鬼猫的咒。”抽着水烟的男人与身旁的同僚讲着,“也就大少爷还能有个排场。听闻其余命不好的下人也只是破草席裹一裹,转身丢去了乱葬岗。”
同僚闻言便惶惶道:“可千万别咒到俺们头上来了!”
两人俱是抽完了一袋水烟,便沉默下来。
“前几日董家那门亲事你看到了罢?俺家那口子说,传闻鬼猫一旦结亲,便是要圈地赶人了。若有人家始终赖在这董镇不走,也定会落得和陈家一个下场;因而俺下月结过工钱,便会跟婆娘回她娘家去避避。如今东家没了,劝你也趁早打算。”
“……”
同僚原本还在闷闷听着,却不知何时忽然愤懑起来,吐了口水烟便道:
“说来道去,还不是那不守妇道的陈少奶奶害煞董镇么!如今死了是她罪有应得,连累得俺们无辜之人也一并受苦!”
……
我躲在陈家檐下的水缸后,原本见他们提起金潇,还想按捺着自己再窃听更多些;却见他们不知何故说起了金梦小姐的闲话,竟污蔑她不守妇道,更是为这董镇带来灾祸之人。
我听得着实皱眉,眼看他们还在用各种恶毒的言语抹黑金梦小姐,怒形于色的同时,忍不住便想现出身来同他们理论;哪知却有个熟悉的声音先我一步开了口,懒洋洋地啧声道:
“我说你们这些人,怎也听到什么就是什么?”
我转头一看,陈老夫子正打东头闲散地漫步过来,手上还托着一个鸟笼,路过时便乜斜那两个夯汉一眼,道:“本也只是无甚根据的传闻,你俩个亲眼撞见她背着陈家偷野汉子了?退一万步说,便是金梦少奶奶当真与外人通奸,也轮不到别家去评她德行好坏;且只归家去,管好自个儿的婆娘不去偷汉才是正经事。”
“……”
两个短工见是牙尖嘴利的陈老夫子来,知晓言语上占不得什么便宜,自讨个没趣推着车走了。陈老夫子窥见我那屋檐下徘徊的身影,便托着鸟笼在石阶上坐了,这才捋一把山羊胡道:
“呵,董老板,未来得及当面贺你新婚,此番是要回娘家去了不成?”
听到陈老夫子为金梦小姐讲话,我倏然敬重起来,此时也并不计较他这话里的调侃,只应道:“是,我回去看看阿满。陈先生,他这几日还好罢?”
我仍记得那日是陈老夫子将哭喊的阿满搀扶起来,之后也是在我与金潇的婚礼上说些解围的话,心下觉得感激,与他对话便不由得较往日从容了许多。
只是这陈老夫子故作高深的老毛病却丝毫未改,闻言便安然地抄起袖,摇头晃脑便道:“满少爷么……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总之尚且活着,便称得上好事了。”
“……”我被这话哽了一下,直觉想要皱眉,又觉得其实却也没错。
董镇已是愈发不详起来;陈家死了人倒罢,外头的流言是说,我的枕边人要将所有无辜的镇民全赶出去了。
可我在乎的也仅是阿满;他只需活生生的,便是天大的好事了。
见陈老夫子仍是抄着袖,似乎也没什么要事在身的模样,我想了片刻,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声来:“先生,这世上……当真有妖魔吗?”
不晓得待会儿与双亲相见,他们会如何向我解释金潇的存在;可此时我却只想问一问眼前的阴阳先生,对我与猫儿成亲之事究竟是何见解。
陈老夫子瞥着我,意味不明地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悠声道:“董老板,这世上有的是比妖魔更可怕的活人,你遇上他……其实是幸事。”
他这话不置可否,教我在略略安心了些的同时,却也有些微妙的寒意。
陈老夫子确乎知道一些事;想到方才短工们的闲聊,我便忍不住低声又问道:“那陈家的人,是他杀的么?”
闻言,陈老夫子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本只是个落魄秀才,并非那等全知大能,如何会知晓陈家是如何遭的横祸?”
他这话一出,我便知晓是自己问得唐突了;想要道一声歉,却见他已是起了身,抬手拂了拂鸟笼上的灰尘,淡淡道:“不过董老板,你须得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有些人横死固然可怜,其实也只是应了一句因果轮回罢了。”
……
我默默听着,想到不久前陈家大少那凄凉的白幡,不免又想起了数日前那场同样精致的葬礼。
眼中隐约泛起红丝,我想着那一抹在雾气中渐行渐远的倩影,余生再也难嗅到的梨花香气,便忍不住哑声道:“陈家人许是做了恶事才受那膺惩,可金梦小姐……金梦小姐又怎会……”
陈老夫子瞅着我,似也明白过来了什么,只由着我哽咽半晌,叹气道:
“董老板,有些事我不消说,是委实觉得于你没什么知晓的必要,解释起来又属实繁难;不过你终究算我世侄。这样罢,我送你一道符,且系在身上藏好了便是。”
说着不待我答复,便从怀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符纸来,递到自个儿眼前细细看过,又背过身去往上头吹了口气,便径自塞进了我怀里。
我手里捏着符纸,不免怔愣道:“这是……”
“且拿好了,万不可教你的枕边人看到。”陈老夫子慢条斯理道,“若日后遇到什么意外,只消如我方才那般往上吹口气,危难之时丢出去,便可以送某些阴间之物……回到他们该回的地方。”
鬼猫10
……
怀揣着两张粗糙的黄符回过神来时,陈老夫子已是又托着他的鸟笼走远了。
董镇的天仍是一如既往地阴仄,穿长衫的主人未曾回头,那笼中玄异的黑鸦却蓦然朝我看来,发出了几声喑哑的吱嘎。
我叹了口气,并未再出言去唤那位高深的老夫子,想想便将符纸收好,谨慎地藏入了胸前的衣襟;心下虽还有几分隐隐的慌疑,却莫名安定了许多。
便只沿着青石的小巷慢慢走,想快些归家去与父母报个平安。
金家府邸距落魄的董家小宅颇有些距离,仅以双脚委实走得人疲累,须得寻个什么顺风的物事来代步才行;我只彳亍了一会儿便在市集横通的巷口站定,想要看看有没有路过的骡车可以乘。
昔日家中时常赶骡车去邻镇的街坊似乎在薄雾中行了过来,附近本就人烟稀少,骡蹄踏在石板上的哒哒声便在湿润的空气中显得分外悦耳。见天色还早,我微微松了口气,正想挥手来唤,余光却见有一少年的身影自邻近的巷口飘然而出,倏忽一下没入了一条清幽的小径。
我疑心那是方才下了学的阿满,意图搭车的手臂僵在半空,想想还是收了回来。
将自己的斗篷捂得更紧了些,我跟上少年的步伐,发觉那果真是多日不见的阿满,此时正一副郁郁的模样,也不像是要下学回家,怀揣着一叠不晓得什么物事的纸张,一路朝坟场的方向走去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想要看看他究竟是打算去做什么。
……
愈发荒凉的董镇平日不见几分人影,城西那片凄凄的坟场却莫名喧嚣起来,好些坟头都是微湿的新地,野草还未漫上几许,墓碑边飘扬着早已化为灰烬的纸钱。
董镇近些日来确乎一直在死人,论理是出离可怖的;只是应了灾荒年代的景,便是外头素来富饶的鱼米之乡,死的人恐也不比董镇少上许多。
我看到金梦小姐的坟头正孤零零地在一处清秀之地立着,并未被陈家一同迎到祖坟,喉头微梗着别过头去,心下便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见阿满在坟场中漫无边际地走着,晦暗的神色看不出他的目的与打算,我迟疑了一下,想上前叫他与我一道离开,却见他竟跪在了不远处一座不算新鲜、却也并不古旧的坟茔旁,将怀里厚重的纸钱尽数祭出,点燃在了爬满青苔的墓碑前。
袅袅升起的烟雾遮挡住了我的视线,墓碑上的字迹亦算不得清晰。惘然间我听得阿满哽咽道:
“爹,娘,最近世道实在是糟……董镇这鬼地方,我怕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他烧着纸,本就布满血丝的双眼被烟熏得眼泪直流,却也擦一擦不以为意,只仍对那静寂的墓碑说着话。
“听闻邻镇的乡民都在赶着逃荒,我们学堂的先生也撑不住这董镇的萧条,与相识的学者一同到上海谋生去了;没有书可以念,我也近乎成了废人,到头来连哥都没能保护好,教他被那回到镇上来的猫妖强娶了去。”
他的眼泪越来越多,直直地盯着墓碑上血红的字迹,嗓音也越发凄楚无依起来。
“爹,娘阿……当真是你们同意那猫妖娶的哥么?哥今后与他一起过,当真也会过得美满么?”
……
……
我站在树后看着低泣不止的阿满,渐渐的感到手脚冰凉。
宛如当头一棒的眩晕感冷却之后,我总算清醒过来,明白了这几日来心中最为骇怕与不安的一点源自那里。
是了,我的父母早在两年前便因肺痨相继离世,只留给我了一间小小的古玩店,以及尚且年少懵懂的弟弟。
那么当日我归家后如活人一般问我可否有中意的姑娘、要我与金潇结亲的,究竟是那里来的诡物?
浑浑噩噩间,我看到跪在坟茔前的阿满哭着哭着,竟忽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来:
“不过,倘使那猫妖能将这镇上的人杀光,倒是再好不过的事。”
……
……
我疯也似的一路奔回金家大宅,恍然间看到原本堂皇的府邸已是蒙上了一层窳败的死色。
头顶的树影间有猫爪掠过似的窸窸窣窣,我蓦地推开喜房古朴的门,发觉原本的一室旖旎已被血淋淋的字迹所取代,墙上地下密密麻麻地写着我的生辰八字,房梁与门框满是猫儿的爪印。
一阵若有似无的阴风从耳后吹过,将我裸露在斗篷外的皮肤激出几许鸡皮疙瘩。我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静寂的庭院内仍是鸦雀无声,仅只两点鬼火样的物事穿墙而过,慢慢地朝我滑了过来。
我不晓得究竟是该留在这间不详的喜房内,还是出门与那更为不详的鬼火相撞;手脚却先我一步有了动作,将眼前的房门猝然紧闭,便将那意图与我相会的鬼火挡到了门外。
回过头来时,原本血淋淋的喜房已是回复了最初的模样,先前被我窥见的字迹不翼而飞,周遭也无甚猫儿的爪印与足迹;幽香的红烛仍是燃得静谧,金潇留给我的珍本也摊在我离开时的那一页,仿佛一切的诡状都从未发生过。
我惊魂未定,只在那红帐低垂的床榻间坐了,想要速速逃离这里,却又怕遭遇新的诡事。
阿满说得委实在理;董镇这鬼地方,我也确乎是待不下去了。
不若明日便逃回家去收拾一番细软,关了自己惨淡经营的古玩店,自此带着阿满一道远离这片鬼魅之地。
……
正蒙着头默念般若心经,我余光窥见梁上那两点幽冥的鬼火倏然放大开来,慢慢在廊下现出一个女子的形态;门外阴风吹得更甚,低低的呜咽声也悄然在风中弥散开来。
“阿鸿……!”
梨花的香气盈入鼻间时,我听到了一个万分熟悉的声音。
端庄而又不失仓促的敲门声随之响起,轻轻的,沁着那人骨里的优雅与矜持。
我坐起身来怔怔地看着微微震动的房门,惊喜道:“金梦小姐?”
庭中似乎迟疑了一下,门缝下有一双朽坏的绣花鞋徘徊良久,终是出声应道:“是我……阿鸿,且将门打开,我是有要事来拜访你了。”
……
我站起身,双手微颤着探向门闩,又微颤着放了下来。
今日,是金梦小姐的头七。
鬼猫11
……
董镇已许久不曾有过我所期冀的晴天,此时屋外也是一派幽深的浓雾,将那回响在我耳边的空冥之声衬得分外哀愁。
我看到门缝外的阴魂始终不曾离去,见我一直沉默,便也只这么静静地候着。
我本该感到颤栗,本该像成亲的那晚一般蜷缩在床榻间置若罔闻;可金梦小姐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可亲,映在梁上的侧影也显得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