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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忠义侯天生反骨-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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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他满以为赏花儿是他与李砚之间的暗语,几乎是心灰意冷地对匪鉴说这句话。
  “嗯。”匪鉴点点头,只道,“匪鉴不记得了。”
  匪鉴走后,陈恨捧着厚厚一叠的书信,哑然失笑。
  简直是傻透了。
  这种东西,被人看见了容易误会,最好他自己留着,找个机会烧了便是。但是这会儿——
  他突然好想看看自己死前的肺腑之言。
  于是陈恨在廊下宽栏杆上坐下,借着窗子透出来的灯光,一封一封地拆信看。
  他说吴端一身是胆、英武不凡,又说苏衡不拘小节、天纵英才,还说徐醒不入俗流、世家典范,总之净是些夸人的话儿,他也想让他们多念念自己的好。
  但是他却对李砚说——
  陈恨只打开看了一眼,便迅速将信纸叠好了。
  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他自己都不敢看。
  陈恨不敢再把信纸放回信封里去,怕被李砚翻出来,叠好了就极小心地别在了腰带里,准备找个机会烧了。
  看过给李砚的信,陈恨也没心思再看别的信了。
  他收拾好了,就悄悄推门进去,用气声喊他:“皇爷。”
  李砚仍是盘腿坐在案上看书,陈恨见他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便蹑手蹑脚地溜进去了。
  李砚头也不抬,问道:“你与匪鉴又在谋划什么?”
  陈恨正将那一叠信塞到废纸篓子的最底下,干笑道:“没有什么……”
  他转头,看见李砚面前的案上几枝梅花与一叠梅花糕,这看起来也太——
  陈恨上前,将养着梅花枝子的黑陶罐子抱走,顺便转了话头:“这也太残忍了,把死的和活的摆在一起。”
  梅花是死的和活的,陈恨是傻乎乎的。李砚抿着唇笑。
  只是灯火不亮,从陈恨那个角度看去,李砚的面色不明,倒仿佛是冷着脸的模样。
  陈恨忽然想起什么,忙举起右手做出起誓的模样来,弱弱道:“皇爷,奴没再想着造反了,奴发誓。”
  李砚捻起书册页角的动作一顿,道:“朕还什么都没说,你就知道朕在想什么了?你整日都在胡想些什么?”
  见他没有怪罪的意思,陈恨便脱鞋上榻,在他面前架着腿坐着,随手捏起一块梅花糕吃。
  才吃到一半,他就好不安分地将手肘撑在案上,俯身凑近了,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地问他:“皇爷在看什么?”
  李砚不答,只是稍抬了头去看他。
  没看清楚那书上的字,也没看清楚李砚的面容,陈恨将口中的梅花糕咕咚一声咽下去,惺惺然退了回去:“对不起,皇爷,奴不该打搅你的。”
  “什么时辰了?”
  陈恨转头去看窗外,窗外一片漆黑,夜色正浓,于是他回了一句李砚自己也看得出来的话:“大约是很晚了。”
  李砚的目光匆匆扫过那页书的最后几个字,将书册一合:“睡吧,明日雪停了就下山。”
  “诶。”陈恨衔着梅花糕,双脚乱蹬一阵穿好了鞋,站起来在原地蹦了两下,“奴伺候皇爷宽衣。”
  陈恨一面嚼着梅花糕,一面解下了李砚的腰带。
  他转身,将那腰带挂在了衣桁上,又随口道:“皇爷,奴发现一件事情。”
  李砚低头去解衣带:“什么?”
  那腰带挂得不稳,从衣桁上滑下来了,陈恨便俯身去捡,将腰带重新挂在衣桁上,道:“奴趴在皇爷肩上哭的时候,终于知道了,皇爷为什么从前就好喜欢把脑袋靠在别人的肩上,原来真的——”
  陈恨一激灵,他才说这话,李砚便不出声,直接走了两步上前,站到他身后,往前一靠,就将头搁在了他的肩上。
  李砚好满足地叹了口气,陈恨的话未完,他便问道:“真的什么?”
  陈恨的脖子都僵了:“真的……真的很舒服。”
  李砚笑了,应道:“确实是很舒服。”
  陈恨回过神来,摸了摸他的头,眉眼带了笑意。
  他在心里给自己和李砚放烟花,君臣如初的感觉真是太好了,他提心吊胆了这么久,总算是一切如前了。
  李砚忽又道:“没有别人。”
  陈恨尚未反应过来:“什么?”
  “朕没有把脑袋靠在别人肩上,只有你一个人。”
  他说这话时,倒像是撒娇。
  陈恨的心里全部都是烟花!为自己和李砚放的烟花!
  他高兴得能冲出去在雪地里跑圈儿,强压下心底狂喜,陈恨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连声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陈恨将写给李砚的那封遗书塞在腰带里,准备什么时候就把它给处理了。偏生他塞得不好,露出一个角来,又偏生李砚眼睛尖,一低头就看见了。
  “离亭。”李砚的一只手顺着他的腰滑过去,直伸到他身前,两指捻着信纸的一角,就把那信给抽出来了,“这是什么?”
  “这个是……”陈恨一惊,抬手就把信纸抢了过来。
  见他这副模样,李砚反被他引起几分兴致,再问了一遍:“是什么?”
  陈恨脱口便道:“是情信。”
  说完这话,他才察觉不对,只将信纸握在手心里,攥得紧紧的,仿佛要将它揉入骨血之中。
  李砚只当是旁的人给陈恨递的情信,再想想他今天白日里,在观内众人面前露了一回脸,来三清观敬香的又大多是贵家小姐。
  这么一想,事情也都能够对上。
  于是李砚面色一凝,冷声道:“谁给你的?”
  “不是我的。”陈恨背着光,面色不明,只将手攥得更紧,信纸团成了团,握在手里有些扎肉,“是……有一个不知死活的人,他一时头脑发昏,想递给皇爷的。”
  “你……”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奴回了他就是了。”
  陈恨将那情信重新塞进腰带里去,转身扯开李砚的衣带。
  他抿着唇,再不说一句话。
  吹了灯,陈恨将长榻上的小案搬下来,裹着被子坐在上边,准备守一会儿夜再睡。
  长榻与李砚睡的床榻是相对着置在一个墙角里的,他若躺下了,与睡在床榻上的李砚正是抵足。
  他才迷迷糊糊地躺下时,只听李砚道:“离亭,讲个故事好不好?”
  “嗯。”陈恨卧在榻上,屈肘为枕,蜷着身子,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那就讲《石头记》里的贾蔷与龄官。”
  “从前讲过了。”
  “奴近来又有些新的体悟。”陈恨悠悠道,“这故事应该要从贾宝玉开始讲起。宝玉是至情至性之人,可是他一开始不懂。”
  “不懂什么?”
  “他同姐姐妹妹一起长大,姐姐妹妹们都对他好,所以他不懂。”陈恨沉吟道,“他原以为他天生该得所有人对他的好,所有姊妹的眼泪合该为他而流。”
  陈恨继续道:“宝玉懂得替旁的人先想。龄官画蔷时,他懂得让龄官先去避雨,全不管自己也站在雨里。他为别人好,自然也就想着别人也该为他好。”
  “但是后来他遇见了龄官,龄官只管往地上画蔷,后来也不给他唱《西厢记》,要贾蔷让她唱,她才唱。”
  陈恨似是要睡着了,声音飘飘忽忽的,仿佛自很远的地方传来:“所以这件事之后,宝玉就明白了。他一人,并不能得了全天下人的好,姐姐妹妹的眼泪也为别人而流。谁该对谁好,都是天定的。所以说,在这之后,宝黛之间,才算真正有情。”
  最后陈恨作结:“各人有各人的缘,谁对谁好,都是天定。”
  黑暗中李砚应了一声,他枕着手,看着陈恨的方向勾唇笑了笑,仿佛若有所思。
  夜深,四处静谧,院子里的积雪压垮了树枝,咔嚓一声轻响。
  陈恨听见这声轻响,于梦中晃然道:“皇爷,我们这像不像是苏氏兄弟的‘对床定悠悠,夜雨空萧瑟’?这时候是没有夜雨了,不过夜雪还是……”
  陈恨是面对着墙睡的,他说这话时,李砚忽然自身后靠近,掀开了他的被子,在他身边侧躺下,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
  陈恨挣扎着往前挪了挪,结巴道:“……皇、皇爷,是你吗?”
  “嗯。”李砚一本正经道,“这屋子里太冷了。”
  “但是这榻太小了。”陈恨再往前靠了靠,隔着被子贴到了墙上。
  “那我们去床上睡?”
  “不……”
  李砚伸手圈住他的腰,把他往怀里带了带,脑袋抵在他的背上,低声问道:“离亭,你对我好,是天定的吗?”


第46章 玉骨(3)
  李砚很喜欢把脑袋搁在陈恨的肩上; 无论是站着还是躺着。
  那好像是一个开关,只要李砚一把脑袋靠过去,不论有什么事情; 陈恨都不会计较。
  长榻实在太窄,两个人太挤,陈恨原本拼了命地往墙上靠。李砚一把脑袋靠过去,他就不再动了。
  黑暗中,陈恨向后一伸手,准准地就按在他的脑袋上,再动了动,揉乱他的头发,小声抱怨道:“都这么大人了; 还跟小狗……”
  话没说完,陈恨反应过来,心道糟糕,一时得意,忘了形,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陈恨朝他讨好地笑笑; 试图让李砚忘记方才他说的那句话:“皇爷你冷吗?用不用再加一床被子?”
  “是有点冷。”李砚一面应着; 一面将他抱得更紧。
  “是吗?奴让他们再拿一床……”
  李砚道:“你方才说朕是什么?”
  陈恨当然不敢再说,只是干笑了两声。
  “那时候在岭南; 冬日里你与朕这么睡着,你也是这么想的?”
  “不……是。”
  那时候陈恨确实是这么想的,而且他一直都这么想; 迄今为止,他把李砚想成过小狗、小猫,还有小兔崽子。
  陈恨捂脸,陈离亭今天亵渎天恩了吗?亵渎了。
  “你……”李砚不满地啧了一声,又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他的颈子,“以后不许这么想了。”
  “知道了。”陈恨双手捂着脸,闷闷地应了一句,“皇爷现在不是小狗,是小狼了。”
  而李砚似乎很满意他的新外号。
  他原将脑袋搁在陈恨的肩上,尚隔着一层中衣布料。此时一偏头,再没有衣料隔着,双唇便蹭过他的脖子。
  陈恨一激灵,他这模样,活脱脱就是头狼,仿佛下一秒就会张口咬断他的喉咙。
  他被吓得声音都变了:“皇爷……”
  “嗯?”进化成小狼的李砚道,“朕说话你又不听。”
  陈恨觉得自己特别冤枉:“奴怎么又不听了?”
  “那你慌什么?”
  “奴怕死。”
  李砚似是埋怨他:“你从来只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对不起,皇爷。”陈恨抓了两下头发,“奴没这么快就缓过来,奴总觉得对不起你,奴一看见你我就心慌,奴不懂……说不好……”
  “那你缓缓,不急。”
  又半晌,陈恨以为李砚睡着了,仍被他抱着,很艰难、很艰难地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就像那时候伸手去戳梅花枝子。
  怕花儿落了,更怕花儿感知不到。
  他轻声问:“皇爷,你会后悔吗?”
  李砚睁开眼睛,撑着头看他。一双眸子清明澄澈,目光正落在陈恨身上:“后悔什么?”
  “……皇爷没睡啊。”
  “你总动来动去的,怎么睡?”
  陈恨闻言,举起双手,摸摸索索地又转回去了:“对不起,皇爷,奴不动了。”
  “你方才说后悔什么?”
  “奴是说……”
  他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堆话,李砚什么也没听清。
  “你怕什么?”李砚把他从被子里捞出来,说着又拍了一下他的腰。陈恨不语,往前挪了挪,还把被子扯得更上。
  李砚再拍了他一下:“离亭?”
  陈恨再扯着被角往前靠了靠:“睡吧睡吧,奴没说什么。”
  “离亭,你别往前了,都贴墙上了。”李砚目光向下,心思一动,手顺着他的衣摆就滑进去了。
  在陈恨反应过来之前,他轻轻拧了一把他的腰。
  但好像这才是陈恨的开关。
  陈恨的反应大,他猛地从榻上坐起来,一把按住李砚的手。猫儿亮出爪子,在他面前挥了挥:“李寄书,我今天把你的爪子给剁了。”
  李砚也正想着,怎么一时失神就上手了,这真怪不得他。
  他目光一闪,只正色道:“你的腰暖和。”
  “废话,你摸摸你自己也是暖和的。”陈恨一抬手,气哼哼地把他身上盖着的被子扯过了头顶,将他整个人都盖起来,陈恨不想看见他,“你是皇爷,我就该给你当手炉。”
  “好了好了。”李砚掀开盖过了脑袋的被子,笑着扯他的袖子哄他,“你快躺下来吧,热气都散了。”
  陈恨拉着被子,往榻上一摔,不巧同李砚正躺了个面对面儿。
  二人就这么躺着,谁也不先翻身。
  “皇爷,你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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