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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忠义侯天生反骨-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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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容易把李砚给劝走了,陈恨揉了揉脖子,重新在案前坐好了,继续开始写东西。
  其实他不是写供词,他写遗书。
  先写了一封信,总领叙述他是谁、他几岁、他是干什么的、他为什么写这封信,悄悄地塞在长榻的缝儿里。希望终有一日,某位有缘人能看到他的这封信。
  另外又写了几封给重要的朋友,吴端、苏衡、徐醒各有一封,还有两封要寄去江南,还有高公公、章老太医、匪石匪鉴等人。
  回想起从前种种,这几封信写得陈恨泪眼朦胧、直抽鼻子。
  因为赶得急,写到后边只能给每个人写一两句话。他好想问问李砚,能不能宽限他几日,让他好好地跟朋友们告个别。
  这时他想起李砚——
  陈恨转头看他,方才李砚凑过来看了一眼,这会子又倚在榻边看书了,看得正入神,也没发现陈恨在偷瞄他。
  陈恨心叹道,还是给他也写一封吧,旁的人都有,反倒是他没有,岂不是教他难堪?
  他另取了一张纸来,平平整整地铺在案上,用手捋了好几遍,才提笔沾墨。
  ——寄书。
  陈恨想了想,都造反了,李砚都要治他的罪了,还这么亲亲热热地喊他的字,是不是有点刻意讨好的味道?
  他想李砚大概不会喜欢这个,于是在前边添了一个李字。
  ——李寄书。
  这个看起来又有点儿凶,像猫伸着爪子喊他。都造反了,都给人家的心灵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还给两人的关系也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破坏。
  犯了这么大的错儿,还这么喊他,是不是有点嚣张了?
  陈恨再想了一会儿,把李字涂成了一个墨块。
  ——一个黑圈儿,寄书。
  这是不是有点儿不尊重他?陈恨再转头看了他一眼,不自觉就唤道:“寄书。”
  陈恨才写完给吴端的书信。虽然他是个酸文人,吴端是个臭武夫,但他二人从小一起给李砚做侍读,感情还是很好的。
  而陈恨一面写信,一面想着从前过往,写两句话就提笔揉揉眼睛,把两只眼睛都揉红了。
  李砚只道是他哭了,忙道:“你怎么了?朕又没说怪你,你别……”
  陈恨不理他,转回脑袋,再取了一张纸,端端正正地落下两个字——寄书。
  方才这么喊他,李砚没有生气,知道他不会生气,陈恨才敢这么写。
  只是接下来要说什么?
  陈恨没法跟他说清楚系统的事情,也没法跟他解释自己非造反不可的事情,不论谁听见这种事情,第一反应都是——疯子。
  于是陈恨没有提这件事情,只是信手拈了几句话丢上去。
  后来撑着脑袋苦恼了一阵儿,他就趴在案上睡着了。
  连梦里都是他造反的事情。
  接到造反任务之前,他还正在养居殿和李砚“你侬我侬”的呢,一接到任务,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他转头就跑了。
  半年的任务时间,他拖了又拖,拖了又拖,总以为是系统出了错,再过一会儿就改回来了,还让他做李砚的贤臣,帮着李砚稳固江山。
  一直挨到元年除夕的前一日,系统前后给他发了两条消息,第一条就叫他不用造反了。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系统更改“错误”。
  天知道他当时有多高兴。
  第二条消息才告诉他李砚重生。
  他原想把这件事儿埋在心里,永远埋在心里,教李砚永远也不知道他曾经想要谋逆。现在李砚什么也知道了,他想瞒也瞒不住了。
  分明是最亲近的人,却落得了这种下场。
  陈恨怕的其实是这个。
  他有时会想,是不是系统故意这么做,就为了检验他们君臣之间是不是真的毫无嫌隙。
  这下完了,哪能经得起检验呢?
  他只睡了一盏茶的时间。陈恨揉着脑袋从梦中醒来,转头看了看李砚,然后继续给他写信。
  写的什么是不知道了,满纸胡诌,好像欺负了良家女子的纨绔子弟,写信给姑娘道歉,不论写什么都假惺惺的。
  陈恨撑着头想了一会儿,最后写道:吾皇当为尧舜,奴做……
  他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出来他一个反贼还能为李砚做什么,随手抹了两笔,就涂黑了。
  陈恨将书信交给匪鉴,让他帮着转交,一封一封地检点:“这个给吴循之小将军,这个给苏元均苏大人……这个……”
  他顿了顿:“这个给皇爷。你别太快给他,过几天再给他。”
  匪鉴觉着他不大对,问道:“离亭,你怎么了?”
  “我……”恐怕是要死了。这样的话陈恨说不出口,“今晚皇爷带我赏花儿来着。”
  匪鉴不明白,他只应道:“我会把信交给他们的。”
  陈恨拖着步子回了房,李砚道:“晚间风大,你穿厚些。”
  陈恨闷闷地想,都要死了,管不了冷不冷了。他披上鹤氅,准备与李砚享受一下最后的君臣时光,然后慷慨赴死。
  三清观后边的花树长得正好,老枝遒劲,傲雪凌寒。
  陈恨低了头,不敢再看,只抽了抽鼻子,将脸藏在鹤氅的狐狸毛边儿后边,便要开口请罪。
  李砚伸手,隔着兜帽揉了揉他的脑袋:“你等着。”
  陈恨将头垂得更低,这下完了,连请罪都不用请,直接就死了。
  不消多时,只听见身边人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李砚回来了。
  陈恨闭了闭眼,准备受死。也不知道李砚要怎么杀他,要是直接用长剑捅过来,那还痛快些,要是用长剑慢慢地划他,像切肉片儿似的,那他……
  他正胡乱想着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时,李砚径直走到他面前,双手往前一送,不知道往他怀里塞了什么东西。
  陈恨睁眼,透过仍带碎雪的梅花看他。
  李砚却道:“那时在忠义侯府,还欠你一枝花枝,还给你。”
  李砚说的是前世在忠义侯府,陈恨骗他去折花枝子,下一刻李砚就被拘了,所以他说欠他一枝。
  只是欠了一枝,却要用满怀来还。
  “皇爷……”
  “你到底在慌什么?”李砚伸手搓了搓他的脸。
  而下一刻,李砚就慌了:“离亭,你别哭啊,我以后不吓唬你了,你别哭。”
  陈恨揉揉眼睛:“对不起,皇爷,臣有罪。元年除夕,臣原本是要造反的,对不起。”
  认错儿的话,真说了出来,就算是天大的错儿,仿佛也不算是错儿了。
  李砚抓住他揉眼睛的手,细看时才发现陈恨的眼睛比他怀里的梅花儿还红。
  他说:“臣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从元年六月开始。”


第40章 佞幸(1)
  过去预备造反的种种; 对陈恨来说就像一场梦。
  在从前的永嘉元年六月里,尚是忠义侯的陈恨被御史参过一本。
  养居殿里,李砚随手将一封奏折递给他:“离亭,你要不要看看?”
  陈恨恭恭敬敬地一弯腰; 双手接过,又毕恭毕敬地翻开那奏折。李砚见他这副模样; 低头笑了笑。
  奏折很长; 陈恨翻了好半晌; 最后啪的一声将折子合上了。
  通篇主旨就是奸佞小人; 蒙蔽圣心。
  他是奸,他是佞,他还是小,偏偏他不是人。
  李砚抬眼看他; 还以为他是恼了,忙道:“就是让你看看; 朕又没信; 你别生气……”
  陈恨捧着那奏章,一本正经地道:“文采真好。”
  “你呀。”李砚低头,去看案上的另一封奏章; “这事儿交给你处置,好不好?”
  “臣不想管事儿。”陈恨将奏章放回去,双手撑在案上; 也低头去看那封奏章; “皇爷自个儿处置吧。”
  李砚提笔沾了沾朱砂; 在那折子上圈了两圈,道:“朕心里为你打抱不平,一时之间失了分寸,下了重手,岂不是坐实你佞幸的名头?”
  顿了半晌,陈恨道:“写折子这人文采这么好,不如把他调去翰林院?”
  李砚提着笔的动作一顿,叹气道:“你怎么这么……”
  要直说他傻,也不大好,万一惹得人生气了,太不划算。李砚想了想,朝他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陈恨撑着双手,往前靠了靠:“怎么了?”
  “把脸凑过来些。”
  “诶。”
  李砚抬起拿着笔的手,陈恨一惊,就要往后退,李砚便用另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好教他在自己面前站好了。
  “……皇爷,你要戳瞎我?”陈恨被他吓得闭上了眼睛,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
  李砚清了清嗓,有意冷着声调说话,吓唬他道:“你别抖。”
  “臣一发抖就害怕。”
  李砚飞快地一垂眸,忍住了笑意,道:“你不许说话。”
  笔尖贴在陈恨的眉间,很细微的凉意。他几乎能察觉到有些扎人的笔尖在他额上小小地转了一圈,为了点得更圆。
  “你们江南是不是都这样?”李砚收回拿笔的手。捏着他的下巴的手,只挑了挑他的下巴,也松开了。
  “或许是吧。”
  陈恨说着就要伸手去摸,李砚忙按住他的手:“不许摸。”
  不让摸,陈恨便满殿找镜子,要照一照自己被李砚画成了什么模样,一面在殿内闲走,一面随口道:“点这个有什么说法?”
  “开灵启智。小的时候母后给朕点过,说是江南的习俗。”
  “是吗?臣倒是不记得臣小时候点过这个。”
  “所以朕才要给你点。”
  这下子陈恨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李砚是说他小的时候没有开启神智,所以长大了才这么神志不清,这么傻。
  “皇爷,你不觉得你有点……”
  李砚又朝他招招手:“你过来。”
  陈恨学机灵了,警惕地看着他:“做什么?”
  “有西洋镜,给你照。”李砚好无奈地看着他,再招了招手,“过来。”
  那是从南洋过来的镜子,陈恨来这儿这么久,用的全是铜镜,他自个儿也不大在乎面貌,整齐就行,但是这会子仔细看——
  “皇爷!”陈恨合上装镜子的小匣子,双手奉还给他,“臣也太好看了吧!”
  江南的水土养人,他当然是好看。只是李砚为他的直率所惊,他随手将匣子置在案上,道:“你正经一点。”
  于是陈恨正经地看着他,正经地回道:“不过还是皇爷最好看。”
  李砚别过头去批奏章,不再理会他。陈恨也在一边候着,随手翻翻奏折,然后将李砚批好的折子丢到某一堆里。
  批了一会儿的折子,李砚忽道:“什么时候了?”
  “不早了。”陈恨望了望窗外,“大约有酉时了。”
  “川蜀知府新送了荔枝来,你要不要尝尝?”李砚似是随口道,“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和岭南的一样,岭南太远了……”
  话没说完,一转眼,陈恨就一面喊着高公公,一面跑出去了。
  李砚捏着笔的手紧了紧,再叹了口气——那是宠臣,那是他宠出来的宠臣,宠着宠着。
  荔枝是浸在井水中镇着的,拿出来时还凉,为了消暑,还添了冰块。装在琉璃的小缸子里。
  陈恨抱着那小缸子,凑到他身边去。冰块与琉璃相击,叮咚作响,倒像是陈恨朝他走来发出的声响。
  深淡浓浅的红颜色在缸子里浮浮沉沉,李砚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陈恨伸手,在琉璃缸子里捞了两下,随口道:“皇爷,殿后边摆了竹床,过去坐坐?”
  “嗯。”李砚放下笔,起身拿过他怀里抱着的琉璃缸子,“你把这个抱在怀里抱得这么紧,不凉?”
  凉倒是不凉,就是琉璃缸子外凝起水珠,夏日里衣衫单薄,浸透了胸前一块。
  李砚凝眸看他,陈恨也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去看。
  “皇爷。”陈恨抬头,玩笑道,“你这个样子,臣就真要被写进佞幸传里了。”
  李砚笑了笑,转过目光,不再看他,只是往外走去:“知道你有济世之志,后人修史,朕保你在忠臣传里。”
  此时天色渐晚,宫人得了闲,都窝在后殿嗑瓜子儿。
  离得尚远的时候,陈恨重重地咳了两声,好告诉他们皇爷来了,收拾东西快撤。
  又有坐在阶上拿着团扇扑萤火虫的宫女儿,一听他咳嗽,急忙噤了声,提起裙摆从阶上站起来,放轻了脚步便溜走了。
  倒像是从前在明承殿,皇八子李砚与陈二公子陈恨在檐下闲坐,人没怎么变,只不过是新名号替了旧名头。
  他二人在殿后的竹床上闲坐,竹床前设一张矮小的桌案,桌案上满满一琉璃缸子的荔枝。
  陈恨伸长了手,从缸子里捞出一颗荔枝,又微微甩了甩手,稍干了些,才塞到李砚的手心里:“皇爷。”
  后来陈恨又鼓着嘴,含含糊糊地喊他:“皇爷。”
  “嗯?”
  “说到佞幸,皇爷怎么想?”
  “那要看是……”
  陈恨再想想,也觉得这话不怎么好答,便改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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