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侯天生反骨-第1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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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去; 去了也见不到的。
*
抵达江南的时候,已是暮春三月。
不去忠义侯的别的封地,李砚直奔陈恨的母家青陂去。李砚就是天底下最了解他的人。
圣驾来得无声无息; 只有几艘客船停靠在了城外。
李砚腰挎长剑,手里抱着猫,身后的匪鉴领着一行人,抄家似的,浩浩荡荡的往忠义侯的庄子去。
还是清晨,门房张大爷躲在树荫底下吃早饭。
李砚径直进了门,冷声道:“让忠义侯来接驾。”
张大爷愣了一会儿,仿佛还在梦中。才起身,李砚就已经进了庭院,在堂前主位落座。
张大爷当然也找不到陈恨,应付不来,只能先吩咐底下人给李砚烧水沏茶,自己转头去喊说得上话的人来。
堂前芭蕉绿竹,因为战乱的缘故,还是新栽的,青得浓淡深浅。
李砚把陈猫猫放在膝上,一只手搭着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碰着瓷盏。
陈恨心想着,李檀和兄长肯定不会出来见他,到底是结过仇的,李砚这时候气势汹汹的找来,他们不会来见李砚。
会是谁来见李砚?他想不出。
廊外响起脚步声,一人一猫一起望向堂外。
李砚一见这人便冷笑了两声,难怪呵,难怪呵。
顾不得烫,他抄起茶盏就往那人脚下砸,滚烫的茶水与砸开的碎瓷片四处飞溅,将来人衣摆湿了半幅。
来人不卑不亢,再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堂前阶下朝李砚作揖:“臣徐醒……”
李砚攥紧掩在衣袖里的手,打断了他的话:“让陈离亭过来见朕。”
徐醒只道:“离亭不在。”
“何处?”
“他……”徐醒说了个谎,“下南洋去玩儿了,皇爷也知道,他向来喜欢玩儿。”
“叫他回来。”
“行船路线不定,臣也找不着他。”
“何时归来?”
“至少四五年。”
陈猫猫用脑袋拱了拱李砚的手,回去吧,回去吧,等不到了。
李砚自也知道徐醒是骗他,咬牙道:“他让你来把朕哄回去?”
“臣不敢……”
李砚倏地起身,快步走出了庭院,右转入了花廊。
藤萝花爬满了雕花的窗,李砚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找,每一处每一处仔仔细细地找。
找了好一阵儿,仿佛才想起来自己带了人来,转头吩咐匪鉴:“找人,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李砚带来的人不多,但全都是他的亲卫,分散开来,几乎要把整个庄子翻过来。
徐醒旧疾缠身,只是勉强跟着,不知道要怎么劝他,好半晌才唤了一声皇爷。
“朕倒是忘了你。”李砚回头看他,“你又是如何在此处的?”
“臣受离亭所托,帮他料理庄子。”
“离亭?你也这么喊他。”李砚笑了两声,恍然大悟的模样,“噢,你同他共事好几年了,你同他亲近。”
徐醒只道不敢。
“皇爷来寻他的危急关头,还是你帮他出的面。你同他,确实是亲近。”李砚忽而冷了面容,低声道,“朕不过缺了他这几年,就什么都不是了,他连见也不肯见朕了。”
徐醒只是作揖,把头垂得更低。
李砚转身,继续往前,一直到了陈恨从前住的房里。
在战时,陈恨如若不宿军营,就回这里来睡。里边的东西没有动过,就算战乱时被动过,后来徐醒他们也给重新布置好了。
到底还是了解他,李砚一进门便知道这是陈恨的屋子。
窗下长榻,榻上小案,案前残卷,种种陈设摆件都是陈恨的喜好。
李砚搜这间屋子时搜得最是细致,不是找人,是找物件,找陈恨用过的物件。
铜制的小香炉,青瓷的梅花瓶,榻前挂着的香草叶子。
那香草叶子还是新的,李砚便以为是陈恨不久前新换上去的,心中愈发笃定陈恨就在此处,只是躲着不愿见他。
最后翻出一个小木匣子,没有上锁,里边是四封尚未寄出去的信笺。
李砚认得这种样式,陈恨给他寄过一封,还有四封,原来还没寄出去。
还以为他是现写现寄的,谁知道他提前写好……
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可是李砚再看了一眼挂在帷帐银钩上的香草,定了定心神,告诉自己不会是那样的,转头再问徐醒:“他人呢?”
徐醒见那信笺被他翻了出来,只道是事情瞒不住了,嚅了嚅唇,轻得仿佛没有说话:“离亭……死了。”
李砚将四封信笺连着木匣子往地上一砸,怒道:“叫他来见我!”
似乎是吓坏了怀里的猫,陈猫猫直把脑袋往他怀里凑。
李砚安抚了陈猫猫,缓了语气又道:“不想见便不想见,他为躲着我,还叫你说这样的话。去南洋便去南洋了吧,我等等他,等他回来就是了,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而徐醒叹了口气,不愿意再看他发疯,索性把话同他说开了。
“他死了,青陂陷落的时候,他就死了。”
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李砚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怔了怔:“他……”
“他的坟在后山,皇爷若是想看,臣可以带皇爷去看。”
李砚不想去看,没有坟,陈恨不应该有坟,陈恨不应该会死。
这么想着,脚步却不随他,混混沌沌的就跟着徐醒往后山走。
江南天气好,才是三月的天,坟上就长满了青草。
陈恨是第一回 见自己的坟。而李砚晃着神看了好半晌,才看清楚石碑上的刻字,确实是他的。
一颗心紧紧地揪着,喘也喘不过气来。
李砚往后退了半步,回过神来,仍不死心,对匪鉴道:“挖坟。”
匪鉴犹豫道:“皇爷……”
李砚红了一双眼睛,吼道:“挖坟!”
没有人敢说话,匪鉴带着人,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小土包上的青草与泥土掘开。
徐醒就站在一边看着,由着李砚胡闹,只因旧疾未愈,偶尔咳嗽两声。
清晨入城,一直挖到了日头当中的时候,泥下的棺材显露出一角。
李砚将陈猫猫放在一边,上前屏退众人,用衣袖把棺材上的污泥拂去,随后抽出长剑,一颗一颗撬开钉在棺材上的长钉。
绝不要旁人帮忙。他一开始握着长剑剑柄,后来嫌长剑太长,双手抓着剑身,撬开长钉,鲜血流得满手都是。
他喃喃地说话,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钉子撬开之后,李砚双手按在棺材上,留下两个手印,将棺材推开了。
棺材里没有别的,只有忠义侯的衣冠。
冕旒早已散开了,珠子滚得四处都是,只有忠义侯的衣裳还叠得齐整,略显腐朽罢了。
指尖凝了鲜血,滴落在衣襟上。
李砚俯身,捧起衣裳看了一阵,忽而笑道:“他是假死。徐枕眠,连你也被他骗了,他果真是下南洋去了,连你也被他骗了,朕险些也被他骗了。他是假死。”
徐醒轻声道:“他死了。”
“不是。”
“他死了。”徐醒一句一顿道,“青陂陷落的时候,贺行要招降他,他拉着贺行跳了江。贺行被人救上来,他死了,尸首也被捞起来了。”
徐醒继续道:“他们把他的尸首悬在青陂城墙上,曝尸三日,吴将军和我……还有当时在前线的一些大人,连他的尸首也没能抢回来。”
“再后来,青陂城门焚尸,他的骨灰就埋在城里。”
“过了几个月,战局陡转,贺行把他重新挖出来,要把他抛到黄河里去。是吴将军带着人把他抢回来的,撒进风里半坛,还有一半……”
李砚抬眸看他,再把他的话念了一遍:“还有一半?”
“还有一半,现下供奉在庄子里。”
李砚强自咽下喉头腥甜,哑着嗓子道:“在哪里?”
他连猫也忘记了,还是陈猫猫自个儿跟着过去的。
也是后山的一个小祠堂里,供奉着陈恨的牌位,还有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瓷坛子。
李砚再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想要碰碰他。
原本陈恨同徐醒说的是,待他死后,随便把他抛到那片江河湖海里便是了。徐醒没这么做,他留了私心,把陈恨留下了。
这会子李砚要碰,徐醒也不准,伸手拦住了。
“他临走前对我说。要是让他落到皇爷手里,他做鬼也不放过我。”
“他还让我给皇爷带句话,他说——”徐醒说话从来都不紧不慢的,幽幽地又道,“活着的时候,他把他自个儿都给皇爷了,现下他死了,求皇爷就还他清净罢。”
第127章 前尘(4)
——活着的时候; 我把我自个儿都给皇爷了。现下我死了; 只求皇爷还我个清净罢。
李砚不怒反笑; 对徐醒道:“他心里有我,他是喜欢我,他喜欢我喜欢得要了命。”
不知道这话是说给他自己听,还是说给徐醒听。
“他为我赴江南平叛。”
他放下你就来了江南。
“他死前还惦念着我。”
惦念着不要见你。
“他是怕我看着难过,才不要我拿走他的东西。”
他宁愿留在徐醒这儿,也不想回长安,他说他不愿意落到李砚手里。
这话大约是说给李砚自己听的。
李砚举起长剑; 架在了徐醒的手腕上:“我来接他回去; 你再拦着,手就没了。”
“皇爷; 你也该明白了。”徐醒分毫不动; “他心里或许有皇爷,但是绝没有李寄书。”
“他心里没我?”李砚笑了笑; 手腕一动,长剑剑尖轻轻划过徐醒的手腕,“那就有你了?徐枕眠,那么一点儿的龌龊心思; 藏也藏不住。”
不愿意再多说话,李砚瞥了一眼匪鉴,几个人便把徐醒给按住了。
常年病着,徐醒也挣不开,尊卑礼数一时之间也全忘了; 只喊道:“你别动他。”
“他是我的。”李砚上前,振了振衣袖,把红布裹着的坛子抱起来了。
李砚抱着坛子走出了门,阳光正好,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身上。
他转头吩咐:“把徐醒送回自个儿的封地上去,别让他在这儿待着。”
徐醒是全失了态,在祠堂里喊他的名姓,要他把东西还回来。
李砚觉着烦,便道:“打昏了,直接送回去,让人看着。”
却不回船上,也不想现在就回长安去,李砚回了原本陈恨住的屋子里。
他屏退左右,把骨灰坛子恭恭敬敬地放在案上。
在长榻上坐下,落座之后,用手捂着,闷闷地咳了两声,将一直闷在胸中的一口污血呕了出来。
陈猫猫因为腿短,又找不见路,就落在了后边。后来房间的门又被关上了,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推开门,悄悄地溜进来。
才进来就撞见李砚吐了血,陈猫猫吓得赶紧往他那里跑去。
或许是陈恨的残魄与尚且存留在人间的骨灰相互排斥,陈恨在李砚面前,虚虚幻幻的显了个形儿。
不过一瞬,他很快就回到了陈猫猫身上。
倘不是李砚朝他伸出了手,陈恨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一个人的幻觉了。
幻象一闪而过,李砚抬手拉他,指尖还未触到陈恨的衣袖,幻象便消失了。
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他怔怔地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陈恨自己也反应不及,怎么就忽然在他面前显形了呢?
李砚喊他:“离亭。”
陈猫猫跳上长榻,往他怀里拱了拱。
我在啊。
*
到底不能久留,长安还有一摊子政事等着李砚。
在江南庄子上待了三日,他们启程北上。
来时抱着陈猫猫,回时抱着陈恨的骨灰坛子。
船只推开江南三月的春水,李砚坐在窗边,离岸时,他听见岸上孩童唱起童谣。
“……素衣渡江月明中,素衣叠起意重重。”
“意重重,意重重,北望长安意重重。”
“行云散去星倾河,行云迢递意迟迟。”
“意迟迟,意迟迟,俯叩金銮意迟迟。”
岸上孩童们做起游戏,“青陂陷落”的游戏。
扮作忠义侯的,是个蓝衫的小公子。
他挺直脊背,跪在码头上,往西北方向遥遥一拜。
北望长安意重重,俯叩金銮意迟迟。
扮作贺行的小孩子揪住他的衣领,把他给从地上带起来。
后来——
后来两个人险些落进水中,被不远处的家里人训斥一通,游戏也就散了。
他们唱着“意重重”与“意迟迟”跑开了。
陈猫猫趴在窗边看,只觉着他们实在是太傻了,学的一点也不像。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转回头时,李砚已经翻开长安的奏折开始看了。
仿佛浑然不觉。
陈猫猫伸长了爪子去够窗扇,险些掉进了水里。
李砚迅速把他抱回来,问道:“你也要学他?”
不是的,是想帮你把窗子给关起来,让你不要看见,也不要听见。
怕陈猫猫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