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铃半剑-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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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过后,沈南施伤势已痊,邀了公孙玉并坐江边石上,一同向西瞩目,观赏那宛若万马奔腾,排空而至的滚滚江流。
公孙玉看见奔流触石所激起的浪雨飞花,想起所遇所经,不由沁出一身冷汗。
沈南施微笑说道:“我自幼从师,并因喜习水性,经常扁舟一时,自巫峡上溯夔溯门,或下放西陵,来往洪麟,把这三峡形势,记得熟而又熟!何处有石?何处是滩?无不了如指掌,不然当日纵有绝顶武功,一经覆舟,便难免不作溺死冤魂,成了鱼虾的口中美食了!”
二人团这一段病榻缠绵,感情激进,相互间的称呼已改,公孙玉听完说道:“南妹恩情……”
沈南施不等公孙玉话完,便即嗔道:“玉哥哥,你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头巾气,老改不掉!要论到‘恩情’二字,你对我有思在先,不是那一粒玄门智珠,沈南施此身岂非早化异物?所以慢说这点小惠,我一生一世,都对你报答不了呢!”
说到此处,突然极其婉蛮地,香肩半倚公孙玉,臻首微抬,幽幽说道:“玉哥哥,我求你件事,你肯答应我么?”
公孙玉有点误会沈南施用意,心头一惊,但仍含笑答道:“南妹一向豪爽,怎的吞吞吐吐起来?你说说看是什么事,居然用得上‘求我’二字!”
沈南施俏目流波,凝注公孙玉脸上,慢慢说道:“巫山翠屏峰仙女坪之事!完全误会,我师傅性情又怪,他那一掌之仇……”
公孙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不禁哑然失笑,截断沈南施话头说道:“我既与南妹订交,巫山神姥老前辈便是我师门长者,南妹怎的提起这个‘仇’字,未免有点该打!”
沈南施听公孙玉根本不曾把恩师一掌击毁他内家功力之事,记在心中,不由又感又佩他说道:“玉哥哥,你品格真高,心肠真好!”
公孙玉心中有话,几度欲言又止,但如今见沈南施诚中形外,语语含情,不由暗想再缠下去,必如知足渔翁所言,越缠越深,遂暗暗把牙一咬,向沈南施含笑问道:“南妹伤势,完全无碍了么?”
沈南施娇笑答道:“玉哥哥,不要扭心,我腿上虽还有一二处结痴未落,但已不妨碍行动,明天就陪你到峨嵋山去,找那‘王叶金莲’好么?”
沈南施越是这样深情款款,公孙玉心中想说的话,便越发难以出口,憋了半天,憋得俊脸通红,但终于被他憋出一个法儿,吞吞吐吐地向沈南施说道:“南妹,我……我……我……”
公孙玉的这副尴尬神色,也使沈南施误会起来。娇靥飞红地假在公孙玉身旁,低声说道:“玉哥哥,只要你喜欢的事,我总无不同意!”
这几句曲尽柔媚,情意绵绵的答话,听得公孙玉心头一酸,眼角微润地和声说道:“南妹,我讲个故事你听。”
沈南施大眼连眨,点头笑道:“我最爱听故事,但是玉哥哥不要讲大苦的,我心肠软,会哭!”
公孙玉心头又是一阵难过,微停片刻说道:“这故事是实事,到现在还没有完,所以结局是悲是喜,谁也无法断定!”
说完便把自己身世所遭,暨与卞灵等效戴天仇等结识经过,详详细细地叙述一遍,但将当事人名,完全更换。
沈南施何等冰雪聪明?听不多时,便知道公孙玉是在现身说法。
公孙玉感觉到沈南施紧假自己的娇躯,遂渐发抖,便知道她已明白自己用意,虽然担心不知会弄成怎样一个结果收场?但仍硬着头皮,佯作不知地直往下讲。
沈南施身躯越来抖颤得越觉厉害,但听到公孙玉六诏山涉险,独闯纯阳宫,重会卞灵筠以后,反而慢慢宁静起来!
这种现象,未免使公孙玉有点莫明其妙,直等讲到误毁“柔经”,人川寻觅知足渔翁,探询武林名剑“灵龙匕”下落之时,沈南施突然幽幽说道:“玉哥哥,不要再讲下去了,你抱着我!”
公孙玉如今对这沈南施是既有点爱,又不能爱,正不知她反应如何之际,怎忍拂她心意?遂轻伸猿臂,拢住纤腰,两人默默无言地互相惧抱。
沈南施声音微带哽咽的说道:“玉哥哥,我知道你讲的做事,是你现身说法,心里难过得很!你抱得我紧点,我要哭了!”
公孙玉也是一阵酸鼻,感觉得有点进退两难,终于遵纵沈南施之言,猿臂加力,把她娇躯揽得紧了一点!
沈南施闭目无言,但珍珠般的眼泪,却从眼角之间,滚滚而落。
美人“含颦”的境界,本来要比“带笑”高上一层,而凄然无语,情泪泉流,更足令当事人为之消魂蚀骨。
公孙玉天生情种,此心匪石,也由不得地低头垂泪,泪珠儿恰巧落在半躺半假他怀中的沈南施姑娘的玉颊之上。
沉南施突然收泪,自怀中取出一余香巾,替公孙玉拭云眼泪,却任凭自己双颊,留着纵横泪痕,嘴角上浮起半丝凄然欲绝的笑容说道:“王哥哥,你这几滴眼泪,流在我脸上,使我好不安慰!我有几句话要问你,可不许骗我!”
公孙玉看出沈南施心情凄苦已极,点了点头,眼中又复含泪欲滴。
沈南施再度替他以中拭泪,摇头说道:“英雄有泪不轻弹!男孩子偶而流几滴眼泪,表示在英雄肝胆以内,兼富儿女心肠,未尝不可略增妖媚?但老流眼泪,却有损应具的英风侠气!我要问你的话,目的只要你推诚相告,并不是令你难于作答的呢!”
沈南施恢复了她那爽朗风神,公孙玉竞越发觉得爱意滋生,难以自遣,手揽纤腰,不由自主地又抱得紧了一点。
沈南施虽不垂泪,神色仍自难免凄然,仰头向公孙玉问道:“五哥哥,这故事中的男主角,当然是你,第一女主角叫什么名字?她所顾忌的残废魔头,是不是六诏神君万俟午?”
公孙玉生平不善谎语,也不愿欺骗沈南施,遂照实说道:“她叫卞灵筠,是六诏神君万俟午门下八女之一!”
沈南施继续问道:“那第二女主角呢?”
公孙玉知道沈南施这次是明知故问,率然答道:“她就是你恨透了的戴天仇!”
沈南施看着公孙玉,摇头苦笑说道:“玉哥哥,你又错了,我师傅把你打得死去后来,并毁掉一身内家上乘武功,你都能忘掉一个‘仇’字,我若再对戴天仇记恨,沈南施还是人吗?
公孙玉被她说的满脸飞红,沈南拖又复说道:“卞灵筠可怜,戴天仇可爱,玉哥哥你确实应该好好对待她们!但这是我的批评,你这故事之中,可能还有第三女主角出现,我想听听你对她的批评怎样!”
公孙玉毫不思索地,接口答道:“这位姑娘明恩怨,识大体,更甘于舍己救人,英风豪气,侠骨柔肠,我认为她在‘可怜’‘可爱’以外,还要加上‘可敬’二字!”
沈南施凄然笑道:“玉哥哥,有你这三个‘可爱’,沈南施虽死无憾!我还要问你一句,你到蛾眉山绝缘崖回头谷中,找那‘玉叶金莲’之行,是不是要我陪你去了?”
沈南施一味柔顺,但不媚不妖,弄得公孙玉一副铁石心肠,真不知从何硬起。
想了半天,嗫嗫嚅嚅他说道:“南妹私下巫山,倘若归去过迟,伯父与巫山神姥老前辈岂不悬心焦急?”
沈南施摇头叹道:“玉哥哥像你方才那样实话实话,光明磊落的多好,何必又来这套宛转词令?我知道你并非对我无情,不过先后有别,情已独镇,遂怕与我常在一起,徒增苦痛!我喜欢戴天仇,羡慕卞灵筠,但更敬爱你五哥哥,只要彼此把话说明;决不会强你所难,效那世俗的缠郎痴女,峨眉之行,我不陪你去也罢,只有一件事不大放心,你内家武功已失,独自跋涉长途,万一再遇上独臂豺人,和狠心秀士那两个凶魔,怎么办呢?”
公孙玉见沈南施丝毫不以她失意为念,只是极度关怀自己,怎不感动异常,但知越是这样,越是非立挥慧剑,硬斩情丝!不然只要心肠稍软,必会弄得误人误己,铸恨情天,无法向卞灵筠交代。
所以硬着心肠向沈南施笑道:“江湖行道,那顾得了许多难险颠危?再说即令南妹与我同行,不是一样非那两个凶魔之敌么?”
沈南施冰雪聪明,早猜透公孙玉心意,自然免不了幽怨滋生,但也对玉哥哥见色不乱,专情不渝的难得人品,暗暗钦佩。
秋波微转,愁意全收,依旧假在公孙玉怀中,仰头笑道:“玉哥哥,我们再在知足渔翁老前辈这里,打扰半天,明日清晨便自你奔蛾眉,我回巫山好么!”
公孙玉知沈南施强为欢笑,其实柔肠寸折,芳心欲碎!想起自巫山受伤开始,她对自己悉心将护的一往深情,忍不住长叹一声说道:“南妹天香国色,玉骨冰心,公孙玉不是木石之人,怎能遣此?不过相逢太晚,弥恨无由!这样好了,我陪冰勾留三日,然后买舟溯江,先遂南妹回转巫山,公孙玉再赴蛾盾,一试命运。”
沈南施闻言,自己在凄苦之中,略觉安慰,这半日以内,两人遂相偶相倚,始终形影不离,郎情如水,萎意如绵,除了未及于乱之外,尽量享尽温柔滋味,把来日大难,暂置度外。
夜间归寝以后,公孙玉心潮起伏,翻覆难眠,好容易才以所习内家定力,遣尽遐思,沉沉入睡。
但等他一觉醒来,知足渔翁站在蹋前,摇头叹道:“沈南施姑娘兰心蕙质,真个我见犹怜,她昨夜见公孙老弟睡熟以后,已经走了!”
公孙玉闻言心头一阵诏惟,起身揭幌,走到沈南施榻前,果然兰香犹在,伊人已渺。
枕下露出一角笺纸,公孙玉抽出一看,笺上只简简单单地写着十六个字:“宁使我悲,莫教君苦,明月落花,相思万古!”
但这十六个字中,其情之深,其心之苦,流露无遗,不禁又使公孙王这位多情侠士,为之垂泪不已。
知足渔翁也喟然叹道:“精卫有心填根海,女娟无石补情天!公孙老弟,这位沈姑娘可敬可爱,亦复可怜,你大仇得雪之后,务须有以善处,不可使她真如笺纸所云明月落花,抱恨万古呢?”
公孙玉听知足渔翁对沈南施所作“可爱可敬可怜”评论,竟与自己昨日午后之语无意相同,不由又复触诺与悲,长叹一声,向知足渔翁说道:“晚辈师门血债未偿,此身暂非我有!这些乱人心意的牵牵扯扯,只能一齐留到后谈,我若也死在六诏神君万俟午手下,岂不万缘俱了?”
知足渔翁正色说道:“老弟本来豪气凌云,怎的经不得稍微折磨,便如此衰飒?须知报应虽有迟早,天道毕竟无亏,天南剑派的门户与衰,及整个武林间的正邪消长,其责至巨,似乎不应该有这以死遣愁,一了白了之念!”
公孙玉被知足渔翁说得满脸通红,一面长揖谢教,一面便欲告辞,遗赴峨眉,寻求灵药。
知足渔翁笑道:“老弟武功未复、陆行太苦,我破例溯江而上,送你到离蛾眉最近的嘉定府城便了!”
公孙玉感激九既地答道:“晚辈受惠已多,再劳老前辈跋涉长途,连结草衔环,均报答不尽了!”
知足渔翁哈哈笑道:“老弟这样说法,便非侠义本色!我这知足渔翁,只是因江湖中魑魅过多,白知无济世之能,才借这‘知足’二字,遁迹渔家,幸保首领!老弟此行,若遂所愿,将来铲除六诏神君万候午,扫荡群魔,把这莽莽武林、整顿得一片清平,我这老渔人岂非间沾功德?”
公孙玉见这位老人家,情意签诚。也就不再推却。
逆峡上行,必需雇人背纤,自然缓慢、不似顺流而下般的一日千里。
船过巫山,公孙玉遥望浮岚横蟑的缥渺烟云,脑海中不由钩出一幅图画,这幅图是在翠屏峰仙女坪上,有一个单寒翠袖的绝代娇娃,仰望浮云,珠泪盈眶,神情凄绝。
知足渔翁见公孙玉忽然对着以烟云变幻名世的十二巫山,痴痴凝神,目中含泪,知道这位多情公子,是又念起沈南施来,遂故意高唱东坡居士传诵千古‘的“念奴娇”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但才瞩了这两句,便拍着公孙玉肩头笑道:“公孙老弟,你看这条东流逝水。终古如斯,不知阅尽多少兴亡?滚滚浪花,不知淘尽多少英雄豪杰?亡下游千里的两岸青冢以内,更不知埋葬了多少将相勋名、美人骸骨?可见人生百年在世,无异浮螃,必需做出几件惊天动地大事,才不致与草木同朽呢!”
公孙玉知道这位老前辈借词寓教,用意良深,只得红着脸儿,唯唯应是。
船行无事,已人岷江,知足渔翁笑道:“老弟一到嘉定,便见蛾眉,老渔人不再相送!但愿机缘巧合,寻得‘玉叶金莲’,早复神功,得了心愿,但快意思仇以后,却须到我西陵峡口一行,老渔人要为你好好钧几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