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流邮差-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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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他老伴去世,子女远走,做了一辈子邮差晚年只有小小一套房子。他的生活方式却健康得多,我去他房间做过客,那里摆满了相片,每张都笑得很灿烂。他一个人和自己的记忆相依为命,那是我不可想象的生活,他却似乎很快乐。
所以说人和人是不同的。
我给给邮差大叔写了一张新年贺卡,毕竟已经12月30号,离流川的生日也不远了。
流川的卡片被插进熊肚子上的口袋,把那一叠卡片抽出来数了数,一共八张。也就是说他已经走了八年了,这么久了么?都不觉得。可能是因为总可以持续看见他,至少联赛是每场都会转播的,虽然几乎都不可能看上。我实在太忙了,他也一样,我们的联络只有每年圣诞的一张贺卡,元旦和二月十四号的两通电话。他已经八年没有看见过我了,从理论上讲,长久的疏远会使人的感情越来越淡,我没有是因为他始终不曾出我的视线,他的每一点变化我都看得见,发展过程缓慢自然。而他,即使对曾经的我感情不减,真的再见时,我变了这么多,又会怎样呢。我说的是感情,不是爱情。我爱他,我想他不爱我。
所以我迟了两天寄出总是会在圣诞节准时到达他那儿的贺卡,我想知道如果没有我的贺卡,他会不会想起寄贺卡给我。果然他的卡片顺次推延了两天,我的想法没错,他是接到我的贺卡后才去买贺卡的,就像他总是会买红色信封的卡片,总是偏爱素气的画面,比如雪地和海,总是写着同样的“仙道,祝你圣诞节快乐。”于他这一切早已成了一种习惯,我的贺卡一到,他把程式推进一遍,一年就过去了。
我难道就不是么?早就在他的生日电话中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从哪一年开始没有明确的界限。八年太长了,医科博士都毕业了,一直在心怀忐忑地等待说不定哪一年,对着电话对着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说不定哪一年,他的电话他的卡片不会到了,说不定哪一年,他就消失了。
总是会有那样一天的。
有时会想,流川这样的人,究竟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留住他的,他的目标总是在远远的前面,他总是在不断地离开,从英国,到日本,再到美国,然后在不同的城市里往来奔波。对他来说哪里算家呢,记得刚搬来时问他,住了快半年了,怎么还不把东西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好,他说放在箱子里也很方便。他的衣物,书籍,他成箱的CD全都在箱子里放成他刚来时的样子,大大小小的箱子,在他房间里摆了一排,这样离开时会非常方便,他随时都准备着出发。
曾经试图把他的房间变得更像家,说流川你不要总是戴着耳机自己听音乐嘛,在电脑上放出来我也可以一起听啊。那时刚搬过来不到两个星期。他说电脑音质不好,我说那不如干脆合伙买台二手音响回来好了。音响买回来摆在他房间,就常常开着,我做饭他洗衣服时总是开得很大声,放什么东西由他选,CD全是他的。他的欣赏范围宽得令人吃惊,他听英文日文法文中文和拉丁语言的另类流行乐,听重金属和地下乐队,听圣歌,整碟整碟地听普契尼的歌剧,我在厨房中先后听过四遍图兰多特的全剧。他喜欢一切热闹的东西,偏爱复杂的层次感和喧嚣华丽的效果,那样的音乐可以灌满人心,让人感到某种富足。安静的音乐他只喜欢一些冰冷的女声,比如一个中文的歌手,声音纤脆直接,有如钻石的匕首般不动声色。那样的声音,令人安慰,觉得她们是悲悯的。
那时经常看他弯下腰从白纸箱子里选CD,自己站在厨房里,系着围裙,越过起居室看他,说上次那个什么什么不错,再放来听听。他侧头看过来,思考的神色,等待我更详细的描述。我永远说不清楚,他永远猜得出,音乐声起,那些时光如生命般悠长。
卡片塞回去。熊你会不会也想他?买下它很有些恶作剧的意味,它那么大,看到它坐在橱窗里,圆滚滚沉甸甸的样子,突然想流川抱着它走在街上会不会很有趣呢,就定了。拖他去买,声称作为他在大学队里第一次打满场的庆贺。其实可以送货的,那么大的玩具理所应当,他并不知道。我付了钱,他抱着它出商店门,一路走满大街的人都在看他。当天天气很好,大街上到处是牵着彩色气球的小孩。他的眼睛艰难地从熊的肩膀上露出来,脸上其他部分全部被埋没了。他心情很好,一路笑着。我看不见,也知道他一路笑着。
然后问流川你打算叫它什么呢?你看他那么可爱。
眼睛转过来,一些疑问的神色,想了想:“熊吧。”
我失笑:“那不如叫小熊比较可爱。”
“可是它挺大的……”
睡吧睡吧,明天还要5点起床,不早了。想了想,蜷着身子窝进熊怀里。它那么大,把人抱得踏踏实实。它永远憨厚柔和,这样睡着一定没恶梦的。曾经不止一次出门回来,看见流川窝在熊怀里睡着了,音响开着,“Thank you for breaking my heart。 Thank you for tearing me apart。”美丽的女声。
他那么喜欢你,也终究没有带你走啊。你和他的生活方式格格不入,没法打包进箱子,不能随身携带。你是我硬塞给他的东西,以为能在他房间里增添点柔和的因素,结果依旧你是你,箱子是箱子,一张单人床为界,井水不犯河水。
那么,我在哪一边呢?
早上起来天气冷得要命,到楼下买了个热狗,缩着脖子等公车。身边一个大叔开着收音机,听体育频道,是有关流川的专题。他的生日正好新年,这样的节目非常应景,所以每年都有。他真是火得一塌糊涂,他刚进联赛的时候谁能想得到。记得去年的评述里说尽管有了Rukawa的天才表现,但他的球队能获得总冠军实在是有些侥幸成分,自己站在厨房里一边听着一边把蘸了鸡蛋的面包片往锅里扔,心想,侥幸?笑话,你不了解流川枫。他不是天才啊,他有良好的身体条件和运动能力,但他没有对篮球技艺的天生直觉,很多天才们凭下意识就可以做出的反应,那些复杂的技术动作,他必须百次千次地练习和记忆。他的技术动作精准优雅无可挑剔,可你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伤疤。你没有看过他在空冷的篮球馆里倒在地上喘粗气,你没有看过他深更半夜公寓楼上到一半在楼梯上坐下休息。他那么沉默,你不去看,他永远也不会说。
“流川,可以走了么?”
他坐起来,篮球馆灯光惨亮,他的面孔模糊。
我只是想,带你回家去。
因为希望元旦一天都能呆在屋子里,我用元旦的白班和同事换了31号的夜班,结果连续工作了24个小时。我在做第四年的住院医师,这是个非常不人道的工作,我们都这么说。你得把所有的痛苦疲惫裹进白大衣后面,无论是身体的还是心理的,不管它们有多么不可忍受。然后眼神沉静态度温和,永远冷静镇定优雅而值得信任。即使你一天工作14个小时,也必须永远穿着雪白的衬衫,即使你一夜没睡,在病人面前你也必须一切如常,从领带到语气一丝不苟。我们看起来仿佛天神,坚定地拿捏着一切病痛,其实我们才是最需要天神拯救的人,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苟延残喘。我停不下来,绝望而疯狂,这样的生活对我仿佛毒品,就好像篮球对于遇见我之前的流川。
早上六点下了夜班,想着今天是新年第一天。整个城市尚未苏醒,地铁站里只有屈指可数行色匆匆的旅人。同事说笑话说清晨六点马路上撞死的都是下夜班的医生,因为他们神志不清,突然想起来,就对着对面墙上流川的广告灯箱笑。地铁开过来,遮住了他的面目,上车觉得冷得不得了,拼命往大衣里缩,睡着的那一刻,他的手指正擦过我的额头。
买了早餐才上楼,吃掉了,发愣。想着现在打电话会不会太早,撑不住倒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爬起来看表,又觉得是不是太晚,他应该已经出门了。自己非常不想电话通了却找不到他,虽然这样的情况至今没有发生过。那就晚上再打吧,决定出去买食物。
去的超市在一家大型的mall的入口,流川在的时候常常一起来。我们是它的忠实顾客,它开张的第一天我们就来了,大冬天的买了一件打折的深蓝色T恤,他挑的,他掏的钱,算我的新年礼物。那时mall的各家商户正在陆续迁入,准备着新年的正式开张,大多半关着门,冷冷清清。内街的中间安了一棵树,树下白鹅卵石铺的小园子,摆了台三角钢琴,大约是开业典礼用的。我俩盘腿坐在地板上大嚼汉堡,我说多漂亮的琴,可惜没人弹。他看我一眼,把手中的汉堡递给我,走过去打开琴盖。
他就是那样的人,把自己的一切埋在声音的后面,没有机会就永远错过了。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母亲是位钢琴家,他六岁之前受过系统的钢琴训练。那是首哀伤的慢板曲子,忘了问名字。他弹得不算生疏,我们童年的很多东西会像烙印一样存留在我们身体。我离琴箱那么近,音符一个一个直敲耳骨。他穿着件咖啡色的运动羽绒,垂着头看自己的手指认真地在琴键上跳跃,眉眼间很有些得意的神色。我坐在地上仰视他。那一刻真的觉得他有如天使。我是在爱上他之前就知道我一定会失去他的,我离世间的痛苦太近,他终将远走高飞。
那天他说他已经和他现在的球队谈好了,大三结束就过去打球。我说你不念完学士学位么?多可惜,你明明是很好的学生。他说他不在乎这个。
拨通了他的电话,带着箱子四处流离的你啊,到底会在乎什么。
“Hello?”冷冰冰一丝不耐的声音。
“是我。”
那边的气氛刹时柔和。
“你好么,流川?”
“恩。”
“……身体怎么样?”
“……没事。”
“……膝盖的伤还疼么?”
“……不了。”
“……蝉联总冠军,祝贺你。”
“……”
“……”我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我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他在等着我说话,可是离他太遥远,一张嘴声音就消失了。我们于是握着话筒听对方呼吸的声音,那不是一种幸福的经历,时间滞涩,彼此尴尬而生疏。
然后他说:“仙道,我约了人,已经迟了。”
我说,哦,生日快乐流川,挂了电话。
小报上说多次看见他与一名美貌女子约会,这是他进入联赛以来第一次传绯闻,我一直以为不是真的。
要么怎么会推迟他的贺卡,如此频繁地想他。心里折腾了这么多天,一瞬间尘埃落了地。
他爱上的人,一定会全心全意地爱一辈子吧。那女子有何等法术可以给他一个家,我真心崇拜她。
开电视,有他的专访,主持人绕着大圈最后问Rukawa你最近心情怎么样?
不错,他说。
上夜班的日子可以上午九点到班,出门时在走廊上遇到邮差大叔,说:“谢谢你的贺卡小伙子。”
我笑,早晨阳光很好。
“你这样的人,一定会幸福的。”他眨着眼睛,是老年人特有的神情,巫师一样看透的神情。
“您这么想么?”
“你知道怎样去关怀别人,你这样的人一定会幸福的。”
只是这样的关怀,他带不走怎么办呢?他走的时候我在医院见习,再见都没说。那时我刚刚爱上他,回家看到他箱子没了,床铺叠得整整齐齐,窗子开着,凉风吹进来,房间像被抽成真空一样干净。床头摆着一摞CD,都是我曾经称赞过的,他竟然悉数记住。还是说他早就想好了该怎样离开,所以一直留心着。
夜班最痛苦的过程是下班等地铁时,某一天寒冷的站台上只有你一个人,地铁开过来,轰隆轰隆,再开走,你被世界遗忘了。
于是很担心流川刚走时我持续的失眠会复发,回家放他留下的CD来听,他走后第一次听,是那个中文女声,躺在他床上,听着,很容易就睡着了。
以后的日子大约都得这么过,我还是怀着希望的,心理准备也不是做了一年两年了。我的生活开始步入正轨,没有大手术就天天按顿吃饭,每星期喂一次冰箱,从杂志上剪了张流川的海报,买了个镜框镶着挂在墙上,闲的时候听音乐看电视,不用读生理学也能睡得着了。我将邮差大叔视为榜样,有时去他家喝茶,给他讲讲养生之道什么的,被他说小伙子你没事做不要老陪着我这个老头子,你和你的女孩儿怎么样了?自己就嘻嘻哈哈,不置可否。心想若是女孩也好,我当时也能大方说出来,不至于落到今天的下场。可惜我爱他啊,只爱他,没办法。
二月十三号早晨四点五十醒过来,看着闹钟分针蹦过十个格子,没响。想起今天夜班,躺下再睡又睡不着,于是起来吃东西出门,跑到市中心广场,转了一圈,四下看看,在还没开门的咖啡馆外面的椅子上坐下。医院不远,可以走路过去。大清早雾蒙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