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感的卡萨布兰卡-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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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拉,开完演奏会,我就会撤离多伦多。之后,也许我和你终身都不再相逢了。但是,没关系,我依然每天都能看到你,捧着你的照片,深深凝视。
嗨,你这粗心的丫头,你大概不知道吧,我现在拿出你刚才离开酒吧前写得一张留言在看。我的老天爷,你竟然是在一张照片的背后给我留了言(在不经意中吧)。那张照片是一张合影,你和一位夫人,从两人亲昵的神态和极其相似的容颜上不难看出那是你的母亲。
我的上帝!我怎么能再平静,怎么能再入眠?我的心在狂跳,我绕着你的公寓在奔跑。我手中的烟在剧烈地抖动,我看见那点点火星在暗夜中闪烁,在飞舞……
第十五章 狂悲狂喜(一)
1
约摸下午3点的光景我到达大都会演出厅。
厚重的墨绿色丝绒窗帘,密密实实地悬挂在大厅两旁的几扇高高的半圆形的窗子,大厅内一片暗色,惟最前面舞台上几盏高亮度的射灯,兀自在那儿照出几束强烈的光线。
就在一团漆黑当中,在狂乱的梦影般空空如也的一无所有中,我感到心底里留下了一种十足沮丧的无望感,就像绝望到了极点,就像伤感到了边缘。
我朝着舞台的光线处走去,心想果然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和John一直都是那么恩爱,我们彼此都认定是最后的情人了,偏偏也终会劳燕分飞。怎么会这样呢?能怪他吗?能怪自己吗?是我病了,在真实与幻觉中我迷了路,而且世事本不可预知。
我突发奇想:为什么男人女人在疯狂Zuo爱时的美丽话语都像是些枯死的树叶,之后就卷缩着而成为粉末。根本就不需要强风袭来,小小的微风便给吹散了?
该相信精神的爱情还是床第的爱情?为什么那些高潮时的疯狂呓语并非是真有生命的苍劲的树叶,富有不被吹落的力量?难道它们只是一个无力负载生命的一阵落叶?
是啊!Xing爱只能是即兴的瞬间的销魂,因为它绵延着情爱,于是相对恒永了,但在爱情之上高高耸立着人的尊严。
在这黑暗无人的空旷会堂,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不知怎的,我忽然听见清澈悠扬的笛子声从我的背后传来,我转过身去回望,却什么也没有看见。我的眼前忽然又跳出了那个东北吹笛的牧童小少年。多少年了,他还在那片森林冰雪的中国北疆吗?应该不会了吧,但他们漂流去了何方,他的大胡子军人父亲,他那穿着一身鲜艳朝鲜长裙的母亲都好吗?
多么神牵梦萦的童年回忆啊!
在高高的大兴安岭山岗上,他身穿打着大块补丁的宽大的军衣裤,带着他老爸的五星大盖帽,手拿他的牧童短笛,吹奏《闪闪的红星》中的主题曲,他叫什么名来的?他小名叫什么伢子,春伢子?不是,对了,就叫卫伢子!千正万确的。因为当时他母亲一叫他“喂鸭子”,我就要跑出来看,但左看右看就是看不见一只鸭子的影子。就折回屋子问父亲,隔壁阿姨说的鸭子在哪里啊!我也要去喂鸭子吃东西。父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里没有鸭子啊!”以后那阿姨一叫“喂鸭子”,我就追随着那男孩去他的家,可是他家里也没有鸭子,我鼓足勇气问他们鸭子在哪里。他大胡子爸爸指着那男孩说,他就叫伢子——“喂鸭子”啊!我这才明白过来,心想东北人怎么起这么好玩的名字。
说真的,此刻我一点也想不起他具体长得什么模样,印象中,那眸子就像北国天边的星星黑黑亮亮的。
不知为什么,最近我老是想起那片留下过我童年足迹的地方,期待何时可以重回那神秘古朴的大兴安岭,也许那是建立一个远旅者最初尊严的地方吧。当爱情走了,无限的亲情就更扩散开来。就是那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林海雪原,让我第一次尝到了亲情的温暖和人生分离的苦涩。
对父亲的爱,是我至生至终的生死情结,我一直不敢触及这生命最初的苍凉。因为我知道一打开它,心灵的那道伤口就会渗出殷红的鲜血。
当年,父亲是驻沪部队里的一位医学专家,作为红色年代激进的共产党员,他却自愿要求去北疆最艰苦的铁道兵部队驻军。因此,童年时代的我提起小小的包裹,曾两度随母亲从上海北(火车)站出发,坐几天几夜的火车来到那片林涛阵阵一望无际的东北大兴安岭。
也许当时的我太小,也许时隔太遥远,以至于我今天回想起来,那些景致都成了闪烁的片断;第一次去的时候是母亲的暑期,难忘的是夏日里我们领略过北极村的“白夜”美景——看到北极光那异彩纷呈、光耀天地的奇异景色;第二次去的时候是寒假,银装素裹的冰雪丛林里。入夜,在火炉旁的床上我们在三条被子上,还要覆盖父亲的厚厚的军大衣。
除此之外,还记得那座摇摇晃晃的木板桥。那东北少年的牧童短笛,以及他身高马大的大胡子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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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现在来想,那大胡子一定是条东北汉子,应该是部队里的文艺干事之类,因为他当时常常站在空旷的原野上引吭高歌,这可不,他的歌声又从岁月的沟壑里回荡了过来……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为什么这样红
哎
红得好像
红得好像燃烧的火
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当时,每听到这里,总觉得很不好意思。他怎么在唱我的歌呢!“纯洁的友谊和爱情”,我就叫纯洁呀。什么叫“友谊”呢!是不是像我和那位牧童少年天天在一起玩从不吵架?那么什么叫做“爱情”呢?就是像爸爸妈妈天天晚上睡在一个被窝里好?
可是,纯洁只有友谊没有爱情啊!那位大胡子叔叔真蠢!
当然,这首歌在之后的很多年都不断地在我的生活中出现,特别是当自己到了怀春妙龄的时候,并且已经懂得了“友谊”和“爱情”真正含义的时候。
记得80年代中期,整个军营大院里那些像苍蝇一样围绕着我转的男孩子们,总是一见到我嘴里就唱着这首歌,唱到这一句“它象征了纯洁的友谊和爱情”时,还故意装出一副暧昧的样子用眼睛来瞟我。弄得我既反感又很害羞,赶紧装聋作哑,逃之夭夭。
此刻,这歌声渐渐地消逝了,大胡子和牧童少年都模糊了,越来越清晰的是父亲那深邃沧桑的眼睛。这双眼睛一直是我冥冥中的牵引,多少年来它日夜照耀在我的生命长河里。
如果我的心里没有这双眼睛,John压根就走不进我的生活。我承认自己在潜意识中有恋父情结,虽然那是完全不同的两双东西方男人的眼睛,但其间爆发出的那种温暖的力量是那般惊人的相似。甚至那份迷人的沧桑感仿佛都能为我展开他们身后那个风雪凄迷的大千世界——它是那么深深吸引着我。
在我花样年华的20岁,父亲走了,他是倒下的,倒在手术室里,手中还紧握着那枚血淋淋的手术缝针。他是在给病人做完长达6小时的心脏手术那一刻倒地的,之后再没有醒来。
John同样也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了。
但此刻,我分明能感到那两双眼睛在深深地顾盼着我。它们不走,它们永在我的生命里,就像太阳日夜穿梭在东西半球,只要我静下来,凝望住什么的时候,它们一定就会如期出现。
我一步步走上舞台,那架醒目的7尺长的黑色三角钢琴已经被搁在一旁了。
在舞台前后,已有几位灯光师、舞美师、布置场景的人员正在忙开了。
我走进休息室,将脱下的大衣围巾等挂起来。
“你好!贝拉,这么早就来了。”担任艺术总监的北京才子与我招呼道。
“是啊!我想好好练练琴,不瞒你说我一直都没有练过呢?”
“天哪!你到最后一刻才想起练啊!”他语调高了一些,好像比我还焦急似的。
我朝他牵强地笑笑,也没说什么。我能说什么吗?
我走出去,悄悄地一个人来到了舞台,打开琴盖就练了起来。我仿佛又回到了挪威的森林。在那儿,在天国爱人的佑护下,我找到了一座神秘花园,后来又为我的情人绽放了这座女人花园里最神秘的花……
第十五章 狂悲狂喜(二)
那是怎样痴迷的北欧午夜太阳国,在斜阳下燃烧的大木床上一片麦浪滚滚——泛着温情的金黄|色泽;在铺满红玫瑰花瓣的白色露天浴池——我们甜蜜地沐着鸳鸯浴;在黄昏的森林尽头——我站成一棵缭绕的树,任由顽童情人在上面爬行;在“Paris Blue”如痴如醉的《卡萨布兰卡》里,在四目凝望的交合中,我欲望之泉汨汨流淌……
这一切仿佛还只是刚刚发生在昨天的事,怎么就已经离我远去了?John离开我了,我的爱人已经离开我几个月了。
我再也弹不下去了,眼前挥动着是John的面影,还有他站在一年前多的上海虹桥机场出境线上,舞动着他的那条红领带,那红点越来越大,最后竟成了一片火海……
不过就是一年的时间,怎么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似的呢?我捂住脸,扑在钢琴上泪雨滂沱。哦,伤感的《卡萨布兰卡》,你怎么又在我的耳畔回荡起来了,我心中的旧伤新痛何时才能治愈?在伤痛和疗救之间,在永存的痛苦和超脱苦难之间,我就如一匹僵死的马,无力再飞奔了。
一只柔软的手落在我的肩上轻轻拍着,“贝拉,别伤心。”
我知道是林歌来了,就竭力控制住情绪。因为她是一个柔得像一片叶子般的女人,我在她面前从来就是演绎坚强的。最近,周围的华人都在传说关于她的事,说她好不容易打开自己孤守多年的情爱城堡,却遭到那个北京才子无情的拒绝。想当初他们是中央音乐学院的同班同学,据说那位才子当年还给林歌写过情书呢?也许岁月荏苒,时光无情,人还是过去的人,心却不是当年那颗跳动的心了。
我抹去眼泪,坐直着身体,一抬头瞥见的是一幅耶稣的画像,我的心一下子仿佛受到了圣灵的感动。我想如果世界上到处都有神,那么他也一定在我身内,我必须窥视自己,看到其中的世界,然后我就能得到要找的力量了。
我和林歌走到了无人的休息室,北京才子这会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冲了两杯热热的咖啡,一杯递到林歌的手上,随后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我仔细端详了林歌,在恍惚中我把她看做是奥斯卡?王尔德的《道林·格雷的画像》中的格雷。是的,她的脸就像格雷一样,平静而甜美,没有一点皱纹和痛苦或愤怒的痕迹。我疑惑究竟是什么东西隐藏了她所有的愤怒、伤感、无奈、痛苦得不堪回首的失落?
她的头发是一种自然的黑色,在她的肩头铺陈出微微的波浪,衬托着一张苍白的,象牙色的脸。她的嘴唇,涂成了深红色,开阔但仍没有感情Se彩地笑着。她的黑褐色的眼睛蒙着一层迷蒙的阴影,虽然暗淡,但却有一种引力,似乎要将我拖入她的某种深藏的忧伤之湖中。她尽管坐在舒适的沙发上,但身体还是保持着僵硬的挺直的坐姿,她的手规规矩矩的叠放在膝盖上。她的周围似乎笼罩着一种浓重的雾气一样的东西。
这与3个月前与她在多伦多重逢时完全判若两人。当时我一眼就可以看出在林歌的身上,有某种潜在的可称为精神的东西就像树枝的汁水一样,自动地涌现出来。连John都说此刻的林歌与奥斯陆见到她那会儿简直就是判若两人。我知道那就是长久以来一直冬眠着的女人爱情的活力,在受到非人性的压制之后又重新高涨起来了,给她第二度的青春带来了希望,也唤醒了不可压制的追求快乐的本能。
“林歌,你恋爱了?”我当时问。
她笑笑,没有作声,脸上像少女般地绯红了一片。
我知道至少她的心里正开始了那种恋爱的感觉。
“贝拉,你这么幸福,为什么也会流泪?”林歌用手托住下巴,以一副几近天真的神态望着我问。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幸福吗?我悄悄地问自己。
怎么不幸福呢?我一生被4位那么出色的男人要死要活地爱过。
我怎么能算幸福呢?至今仍是形单影独,期期艾艾走不出伤感的卡萨布兰卡。
是啊!我每一次都拥尽了缠绵狂热的情Se繁华;每一次却也尝到了曲终人散的落寞悲凉。
我知道在我的生命里始终有一扇进入纯粹个体存在的理想之门,在那里个人的灵魂比爱、比结合的欲望更重要,比任何情感都强烈,这是一种自由的独立状态。它接受与别人永久相联的义务,受爱情的束缚,但即便在这种时刻,也决不放弃自己骄傲的个性。
正当我想对林歌说什么的时候,北京才子和另一位外号叫“老马”的吉他手走了进来。他们手中拿着爆米花、可乐和一份报纸,老马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而北京才子则在火炉前的厚地毯上席地而坐。
我拿过报纸随便浏览一下,在文化艺术新闻上,我被一张照片深深地吸引了。
天哪!那,那不是我在巴黎古堡酒店的邂逅相遇的画家吗?
对,还是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