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回归线-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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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回归线》第五章(3)
整个事情是很荒诞的,我们都歇斯底里大笑,然后开始喝酒——她们家里有的惟一一种酒是居默尔香酒,没用多久就把我们放倒了;然后事情更荒诞了,因为她们两人开始乱抓我,谁也不愿让另一个做什么事。结果,我给她们两人都脱去衣服,把她们放在床上,而她们两人却互相搂抱着睡着了。当我在大约清晨五点钟的时候走出去时,我发现口袋里分文全无,我就试着向一个出租车司机讨五分钱,但是不行,于是我最后就脱下我的皮里子大衣给他——换了五分钱。我到家时老婆已经醒了,她怒火冲天,就因为我在外面呆了这么长时间。我们激烈争辩了一会儿,最后我发火了,猛打她,她跌倒在地,开始哭泣呜咽,然后孩子醒了,听到我老婆高声叫喊,她吓坏了,开始使出吃奶的劲头尖叫。楼上的女孩跑下来,看看出了什么事情。她穿着和服,披头散发。她激动地走近我,我们俩本没有打算要发生什么事,但是事情却发生了。我们把我老婆放到床上,给她额头上捂了一条湿毛巾,在楼上的女孩俯身对着她的时候,我站在她身后,脱掉了她的和服。我把那玩意儿放进她那里,好长时间地站在那里,说着许多安慰人的愚蠢废话。最后我爬到老婆床上,使我十分吃惊的是,她开始紧紧贴着我,一句话也没说,我们难分难解地干着,一直干到天亮。我本该精疲力竭的,可是我却十分清醒,我躺在她旁边,计划着过休息日,期待见到那个穿漂亮毛皮的表子,那天早些时候我同她谈过话。在那之后我开始想另一个女人,我的一个朋友的老婆,她总是挖苦我的无动于衷。然后我开始想一个又一个——所有那些我因这样那样的理由放过去的女人——直到最后我死死地睡过去了,梦中还遗了一回精。七点半时,闹钟按老规矩响起来,我按老规矩看了看我那件挂在椅子上的破衬衣,我自言自语说,有什么用。我翻了一个身。八点钟,电话铃响了,是海迈。他说,最好快点来,因为正在进行罢工。这就是一天一天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理由是这个样子,除非说整个国家都是荒诞的,我所说的事到处都在进行,或大或小,但到处都是一回事,因为一切都是混乱与无意义。
事情就这样一天天地进行,几乎有整整五年时间。永远受到旋风、龙卷风、海啸、洪水、干旱、暴风雪、热浪、害虫、罢工、抢劫、暗杀、自杀……破坏的大陆本身就是一种连续的热病与痛苦,一种火山爆发,一种漩涡。我像一个坐在灯塔里的人:脚下是惊涛骇浪、岩石、暗礁、沉船的碎片。我可以发出危险信号,但是我无力挡住灾难。我呼吸着危险与灾难。这种感觉往往如此强烈,以致它就像火一般从我鼻孔中猛烈喷射出来。我渴望完全摆脱它,然而又不可抗拒地受到吸引。我既暴烈又冷淡。我就像灯塔本身——屹立在惊涛骇浪之中。我脚下是坚固的岩石,在同样的岩石构架上人们建起了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我的基础深入到地下,我身体的防护盔甲是用铆了铁钉的钢铁制成。尤其我是一只眼睛,一只纵横搜索的巨型探照灯,它无情地不停旋转。这只如此清醒的眼睛似乎使我的所有其他官能都处于休眠状态中;我的所有本领都被耗尽,用以努力观看、领会世界的戏剧性。
如果我渴望毁灭,这只是因为这只眼睛会被消灭。我渴望地震,渴望某种会将灯塔投入海中的自然灾变。我想要变形,变成鱼,变成海中怪兽,变成驱逐舰。我想要大地裂开,一口把一切都吞没。我想要看这座城市被深深埋在海底。我想要坐在洞|穴中,在烛光下读书。我想要那只眼睛消灭,以便我可以变换一下,了解我自己的身体和我自己的愿望。我想要单独呆一千年,为了沉思我的所见所闻——也为了忘却。我想要地球上某种非人为的东西,某种绝对脱离了人的东西,我对人已经厌倦了。我想要某种纯世俗、绝对无理念的东西。我想要感到血液奔流回我的静脉,哪怕以消灭作为代价。我想要把石头和光从我的体系中抖落出去。我想要黑暗的自然生殖力,深深的子宫之泉眼,寂静,要不就贪婪地啜饮黑色的死亡之水。我想要成为那只无情的眼睛照亮的那个黑夜,一个以星辰和长长的彗星点缀的黑夜。成为寂静得如此可怕,如此全然不可理解,同时又十分雄辩的夜晚。绝不再说话、倾听和思考。既被包容而又包容。不再有怜悯,不再有温柔。完全世俗地做人,像一棵植物、一条虫或一条小溪。被分解,被剥夺光线与石头,像分子一样易变,像原子一样持久,像大地本身一样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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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回归线》第六章(1)
我遇见玛拉大约是在瓦莱丝佳自杀前一周。那事件之前一两个星期是一场真正的噩梦。有一系列的突然死亡与同女人的奇怪遭遇。首先是保林娜·雅诺夫斯基,一个十六七岁的犹太小女孩,没有家,也没有亲戚朋友。她到办公室来找工作。已接近下班时间,我不忍心冷冰冰地拒绝她。因为某种理由,我心血来潮地想带她回家吃饭,如果可能的话,设法说服老婆让她住上一阵。她吸引我的地方是她对巴尔扎克的热情。回家路上她一直在同我谈论《幻灭》。电车挤得满满的,我们被紧紧地挤在一起,以至于我们谈论什么都没有区别了,因为我们两人都只想着一件事。我老婆见到我带着一个漂亮小妞站在门口,当然呆若木鸡。她以她那种冷冰冰的方式表现出礼貌和殷勤,但是我立即看出来,请求她把女孩留下来是没有用的。大概她能做的一切也就是坐着陪我们吃完饭。我们一吃完,她说了声“请原谅”,就看电影去了。女孩开始哭泣。我们仍然坐在桌子旁,盘子堆在我们面前。我走到她跟前,双臂搂住她。我真为她感到抱歉,不知对她如何是好。突然她双手搂住我的脖子,热烈地吻我。我们长时间站在那里,互相拥抱着,然后我对自己说不行,这是一种犯罪,而且,也许老婆根本就没有去看电影,也许她任何时候都会悄悄溜进来。我让那女孩振作起来,并说我们还是乘电车到什么地方去吧。我看到我孩子的存钱罐在壁炉架上,就把它拿到卫生间,悄悄把钱全掏出来。里面只有七角五分。我们坐上电车,来到海滨。最后我们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一起躺在沙滩上。她歇斯底里般激|情奔放,除了做那种事以外没有什么事好做。我想她事后会责备我,但是她没有。我们在那里躺了一会儿,她又开始谈论巴尔扎克。似乎她有抱负自己也当个作家。我问她打算干什么。她说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当我们起身离开时,她请求我把她送到公路上,说她想去克利夫兰或去某个地方。当我离开她,让她站在一个加油站前时,已过了午夜时分。她的钱包里大约有三角五分钱。当我出发往家走时,我开始诅咒我老婆,骂她是个卑鄙的表子养的。我但愿我留在公路上无处可去的那个人是她。我知道,我回到家后,她连那个女孩的名字都不会提一下的。
我回到家,她没有睡,正等着我。我以为她又要大闹一场。但是没有,她等我是因为有奥洛克的重要口信,要我一回家就给他打电话,但是,我决定不打电话。我决定脱衣服睡觉。正当我舒舒服服躺下时,电话铃响了。是奥洛克。办公室有我一份电报——他想要知道,他是否该拆开念给我听。我说当然。电报的署名是莫妮卡。是从布法罗打来的。说她将在早晨带着她母亲的遗体到达中心车站。我谢过他,回到床上。老婆没问任何问题。我躺在那里苦苦思索该怎么办。如果我去车站接她,就意味着一切都要重新来一遍。我刚谢过我的星宿保佑我摆脱了莫妮卡,而现在她又要带着她母亲的遗体回来。眼泪与和解。不,我一定也不喜欢这个前景。假如我不露面呢?那会怎么样?周围总会有人来照料一具尸体。尤其是如果失去亲人的人是一位迷人的金发女郎,蓝眼睛里闪着火花。我很想知道,她是否会回去做她在餐馆的工作。要是她不懂希腊文和拉丁文,我就不会同她缠到一块儿去了,但是我的好奇心占了我的上风。而那时候她又那么一贫如洗,这也打动了我。要是她的手不发出油腻腻的味道,事情也许不会这么糟糕。那是美中不足之处——那双油腻腻的手。我记得我遇见她的第一个晚上,我们在公园里散步。她看上去令人陶醉,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这正是妇女开始穿短裙的时候,而她穿短裙更显优美。我常常一晚上又一晚上地去餐馆,就是为了看她走来走去,看她弯腰上菜或俯身拾起一把叉子。漂亮的大腿和迷人的眼睛加上一行关于荷马的奇妙的诗句,猪肉酸菜加上一首萨福的诗文、拉丁文变位、品达的颂歌,饭后甜食加上,也许,《鲁拜集》《鲁拜集》:11世纪波斯诗人欧玛尔·海亚姆所著四行诗集。——译者或《西纳拉》《西纳拉》:19世纪末英国颓废派诗人厄内斯特·道森1891年发表的名诗。——译者,但是油腻腻的手和市场对面寄宿公寓里那张邋遢的床——哟!我受不了。我越躲开她,她就变得越缠绵。写十页的情书,再加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脚注,然后突然安静了,我由衷地暗自庆幸。不,我早晨不能去中心车站。我翻个身,沉睡过去。早晨我会让老婆给办公室打电话,说我病了。一个星期来我还没有生过病——它正在接近我。
中午我发现克伦斯基在办公室外面等我。他想让我同他一起吃午饭……他要我去见一个埃及姑娘。结果这个姑娘原来是个犹太人,但是她来自埃及,看上去像埃及人。她是一把好手,我们俩同时向她进攻。由于别人以为我病了,我就决定不回办公室,而去东区随便走走。克伦斯基回去掩护我。我们同姑娘握手,各走各的路。我直奔凉快的河边,几乎立刻忘记了这个女孩。我坐在一个码头边上,大腿悬在纵梁外边。一条驳船经过,装满了红砖。突然莫妮卡出现在我脑海中。正带着一具尸体到达中心车站的莫妮卡。一具离岸价的尸体。纽约!显得多么不谐调,多么可笑,我放声大笑起来。她怎么处理这尸体呢?她是将它寄存起来了呢,还是把它留在货场里了?她无疑在狠狠地大声诅咒我。我很想知道,如果她能想像我这样坐在码头边上,大腿悬在纵梁外边,她真的会有什么想法。尽管有微风从河上吹来,天气还是很闷热。我开始打瞌睡。当我迷糊过去时,保林娜出现在我脑海中。我想像她正举着手沿公路步行。她是一个勇敢的孩子,这是无疑的。有意思的是,她似乎不怕被人搞大肚子。也许她这样绝望,已经不在乎了。还有巴尔扎克!这也是十分不谐调的。为什么是巴尔扎克?嗨,那是她的事。无论如何她已有了足够的钱来买东西吃,直到她遇到另一个家伙。但是那样的一个孩子却在考虑成为一个作家!嘿,为什么不呢?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幻想。莫妮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