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策_派派小说-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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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渊举起一杯酒,诚恳道:“诸位将军舍生忘死、抗拒强胡,若无诸位将军鼎力相助,朔方不得保全至今日。云某耽于军务,居然到今日才想起略备薄宴、一吐感怀之情,实在是云某疏忽。云某先敬诸位三杯!”
军中饮食简陋,云渊特别吩咐做了一些精致的点心和河西的大菜。武士依次呈上来,还抬上几只酒香扑鼻的酒瓮。
三国将军纷纷举杯还礼,气氛一时热烈起来。
“北燕孙致,真是奇葩……”陈国将军与中山国将军比邻而坐,他低嗤一声,借掩口饮酒的动作,对身边中山将军低声道:“云渊治军极严,怎么会在大战之际这样宴请我们?梁将军,恐怕宴无好宴啊!孙将军怎么就这么来了?”
孙致愚蠢,他们却不愚蠢。可惜孙致来了,他们就不得不来。
“我三国联军各自为战,云渊看我们不顺眼,也在意料之中。”中山国将军目不斜视,低声道:“孙将军都来了,你我若不来,就是对北燕不敬。来都来了,又能如何?魏将军稍安勿躁,你我两国一向以北燕马首是瞻,这次也只管见机行事。”
陈国将军偷眼看着北燕孙致举杯豪饮、满脸横肉颤动,微微苦笑:“以孙将军马首是瞻?”
“固然要以孙将军马首是瞻,万不得已,也要自作打算。毕竟,与嬴怀璧撕破脸皮,对你我没有什么好处。”
“此话怎讲?”
“唯坐山观虎斗而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梁将军深谋远虑。”
“不敢……”
自从公子怀璧平定梁国、锋芒毕露,北陆燕侯一家独大的势力均衡被打破,中山与陈国便纷纷打起了小算盘。此次结盟伐胡,燕侯派出了孙致这位声色犬马之徒与公子怀璧结盟,敷衍而略带试探的意思显而易见。中山与陈国没有北燕的气魄,既不敢得罪燕侯,又一时难以看清北陆霸主之争究竟会有什么结果,对公子怀璧也不敢过于得罪,就派出了两名上卿大夫监军,以便于这些士大夫紧密观察形势,随时作出最有利于自身的决定——毕竟,他们更具政治头脑。
这两位陈国将军与中山将军,便是以文官行武职。而真正征战沙场的将军,反而倍受擎制。
推杯换盏间,政们已各自有各自的打算。
两位将军话音未落,外面一声清朗大笑:“在下来迟,让诸位久等了!”
云渊闻言放下酒杯,笑道:“太傅,你真是姗姗来迟啊!”
在大帐中央演奏管弦的美人们停下了伎乐,大帐的帘门被武士从外面拉开,一股冷风呼地吹了进来。
太傅?虎贲卫中的太傅只有一个。帐中众人一时举目望去,一身白衣、腰别洞箫的太傅撩起长袍下摆,施施然走了进来。
云渊对三国将军介绍道:“河西王太傅,王览。”
白衣太傅缓缓扫视过诸位将军,陈国将军与他目光相对的时候,心中一颤,忍不住与中山将军对视一眼——他明明一脸笑意,却让人感觉那目光像两把剑。
太傅已经笑吟吟开口:“河西王览,见过诸位将军。”
他眼中的锋利一闪而逝,让人以为方才只是错觉。太傅温文尔雅地敛袖一礼,众人不由地对他一齐还礼。
“虎贲卫羽卫上将军,奚子楚。”
一身紫锦战袍的将军在太傅之后走了进来,众人眼前顿时一亮。奚氏长公子、河西第一名将奚子楚,向来有“玉将军”的雅号,姿容之秀美与杀人之利索同样名震北陆。他脸颊上的一道浅浅的伤口结了痂,长约寸余,陡然为冠玉般白皙儒雅的面容增添三分戾气。
他淡淡扫过众人,拱手示意,面无表情。
“白璧晖。”
最后一名武士走了进来,云渊只简简单单介绍了三个字。女将军一身箭裙软甲,长发高束、腰佩长剑,从帘门之外走进来,在一众铁甲重铠的男人之中,像荆棘丛中乍然出现一朵冷艳的蔷薇,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明艳的眼睛淡淡扫过众人:“凉州白氏,白璧晖。”
她就是凉州白氏的后人?白氏名将之血涅槃归来,跑虎原之上,三剑退贤王。漠北雄鹰终尝一败,“白璧晖”这个名字,悄悄震动了虎贲卫与三国联军。
只是没想到,这三剑退贤王的女将军如此年轻,而且如此美丽,美丽到不会让任何人忽略一件事——她是一名足以让很多男人动心的美人。
而且这种美丽与中州女子的纤弱白嫩截然不同,那包裹在软甲箭裙之下的肢体修长柔韧,而且由于轮廓深邃,不施脂粉而自然明艳照人。她像火焰,有一种野性的英气,那群北燕主将孙致带来的美人在她面前黯然失色,浓妆艳抹的娇美脸蛋与她一比,仿佛变成了虚假的面具。
孙致瞪大了被酒色熏得发昏的眼睛,口水都快滴了下来:“怎么有个娘们儿?还是如此的美人儿!”他迫不及待地一把推开身边的两个美人:“云将军,你从哪里找来的美人儿?快来与我饮酒,美人快来与我饮酒!”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恐怕在跑虎原之战之后,到现在还不知道白璧晖这个名字的,只有这专心于眠花卧柳的“温柔将军”了吧!
太傅脸色一变,白璧晖已勃然变色,冷冷道:“末将是武士,不是侍姬,将军醉了!”
“女武士?”孙致已颇有三分酒意,正是酒酣耳热的时候,一挥衣袖大笑:“够味儿,我喜欢!我就喜欢有味道的女人……”
旁边的陈国将军连忙截口,急急忙忙要为三国挽回一点颜面:“孙将军,这是凉州白将军,白氏涅槃之剑名震北陆,将军难道未曾耳闻?”
“剑……好!女武士就当舞剑!”孙致哈哈大笑:“美人儿,与我舞剑!与我舞剑……”
他话还没有说完,与他相对而坐的太傅淡淡开口:“孙将军,恐怕我们这位女将军,不是将军能惹得起的。”
“你什么意思?”这句话不太客气,孙致酒劲上涌、顿时大怒,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桌案,杯盏碗碟顿时乒乒乓乓落了一地:“区区一个河西蛮夷,难道,难道本将军还消受不起?你算什么东西,敢看不起本将军?”
他挥袖摇摇晃晃地指着女将军:“你!去为我舞剑!”
女将军突然冷冷一笑,腰间佩剑一声长吟弹剑出鞘:“那要问问我的剑同不同意!”
冰冷的剑光一闪而过,孙致身后侍立的亲卫同时拔剑。
孙致的侍妾们一声尖叫四散奔逃,躲到角落里簌簌发抖,宴席之上,顿时一片混乱。
奚子楚大怒之下正欲拔剑而起,云渊蓦地伸手将他按住。
云渊急忙开口道:“孙将军,孙将军,切勿受惊!我这女将军不识将军威名,才冒犯敢将军,将军宽宏大量,一定不要计较啊!”
他说话间飞快地与太傅交换一个目光,太傅不动声色地冷冷一笑:“我就是看不起将军!”
孙致勃然大怒,正欲开口,云渊连忙截住:“太傅,如何对孙将军无礼?”
王览冷笑道:“武士的实力,是用刀说话。只怕白将军敢出剑,孙将军也不敢接剑!”
云渊奇异道:“太傅何出此言?孙将军乃北燕堂堂名将之后,意气干云、威武不凡,北陆之上谁人不知?孙将军不是不敢出剑,只是不与白将军计较罢了。”
王览冷笑:“只怕这名将之后徒有虚名!当日白将军与我虎贲卫诸位将军比剑,诸将军无不为涅槃之剑所折服。谁人不知中州武士柔弱、河西武士骁勇,北燕孙氏,可比得上我河西顾氏、云氏、奚氏?但看此时,在下看孙将军心宽体胖、气喘吁吁,恐怕连剑都握不起了,还敢接白将军的剑么?……”
孙致本来就已经有了三分酒力,此时被云渊、王览你来我往说得一时意气高涨、一时怒发冲冠,风助火力之下,男儿意气陡然在胸中熊熊燃烧,大喝一声:“北燕孙氏,愿请白将军赐教!”
这话一说出来,诸位将军脸色顿时一齐微微扭曲。
王览冷笑:“孙将军倒是豪迈,可敢与我一赌?”
他顿一顿,从鼻孔里一声嗤笑:“我赌将军必败!”
孙致怒喝:“哪个不敢,是龟孙子!”
诸位将军同被这铁骨铮铮的男儿气震惊,云渊的脸颊忍不住抽搐两下。王览牢牢盯住北燕将军,依然冷笑:“孙将军爽快,大丈夫就当如此意气!既然如此,我们就放手一赌!”
“少废话,你赌什么?”
王览眼中闪过一丝暗芒,慢慢道:“兵符。”
陈国将军与中山将军蓦地抬起头来,觉得头皮都紧绷起来。
好一招先礼后兵,又好一招引君入瓮!原来,这才是云渊与王览的最终目的——要三国联军七万兵马的兵权。
孙致高昂又昏沉的神智突然抓到了一丝清明,他觉得脊背上慢慢冒出汗来。
王览伸出手,云渊从胸口掏出一只青铜小匣,从里面取出两枚印信,放在他的掌心。这两枚印信大约都掌心长短、锻以青铜、铸以卧虎形状。两枚合之则成为一体,天衣无缝。
王览握着青铜印信举了起来——这是调动虎贲卫十余万兵马的权力象征,虎符!
他微笑道:“如果将军败了,就将贵国兵符借予我数日,至伐胡之战结束,无论我河西虎贲卫是胜是败,贵国兵符将完璧归赵,原物奉还。而如果白将军败了,我虎贲卫十余万兵马,尽数交于将军统帅,绝无二话!”
他紧紧盯住孙致:“将军赌是不赌?”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夜宴(下)
十万虎贲铁骑的兵权!
所有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场豪赌!
孙致摇了摇脑袋,看向前方神色冷漠的女将军。她只是个女人,还如此年轻,他堂堂北燕将军岂会连一个女人都打不过?而且,王览开出的条件,也太好了一些。
何况,他的豪言壮语早已当着虎贲卫诸将军与陈国、中山国主将的面放了出去——“哪个不敢,是龟孙子!”,此刻想收回也来不及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是当着各国将军们的面。要是不赌,不啻是自抽嘴巴,他孙致与背后的北燕,将颜面何存?
这个时侯,孙致要是再看不出王览的别有用心,就真的是傻子了。但现在看出来,也已经没有用了。
他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王览:“赌!”
王览的唇角泛起一抹微笑,陈国与中山国的将军顿觉大势已去。
孙致狠狠道:“我答应和你赌,并不代表我不清楚你的圈套。我孙致或许贪生怕死,但也是一名武士,不会置家国脸面与武士荣耀于不顾!我和你赌,赌的是我北燕武士的骨气!”
这番话固然有为自己荣耀加身之嫌,但也确实颇有几分风骨。王览这时倒真有点敬重他了,看来这声色犬马之徒,燕侯还一直留着,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太傅敛袖一礼,躬身退后,他身后的女将军大步走上前来,脱剑于手,行了个武士礼:“孙将军,请赐教!”
她眼神一冷,长剑横空斩来,掀起一片寒芒,隐隐携风雷呼啸。
孙致大吼一声,粗壮的身体居然灵活如狐,翻身滚过身边案几。接着一阵碎裂之声,案几被剑气劈成两半。
他尚未回过神来,那火红的身影像火焰飞腾,又一剑劈空斩来。孙致大喝一声,挥起长刀格挡,长刀与重剑在空中撞击,嘭的一声火光四溅。女子厉声喝道:“斩!”
孙致虎口一阵发麻,左脚重重后退一步,来不及防备,女子一剑之势未竭,已经凌空劈下:“破!”
那火红的身形如鬼魅快得不可思议,孙致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一弯,长刀挑起又一张矮榻向女子掀过去,女子长剑劈下,轰然斩断矮榻,剑势劈过木榻,力道居然不减,直向桓野的脑袋横来:“弃!”
她只用了一剑,这一剑在争斗过程中,只变换了三种剑势——斩、破、弃。孙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刚烈的剑,如携风雷之声、如泻江河之流,简直不像一名女子所能发出。对手如此强大,孙致简直猝不及防。这最后一招直迎着脑袋劈过来,孙致再避无可避,以破釜沉舟的决心大喝一声挥刀拦截。锵的一声金铁交击,强大的力量震得整条手臂隐隐作痛,孙致手中的长刀终于飞了出去。
女将军仰首,还剑入鞘,对目瞪口呆的孙致拱手一礼,淡淡道:“承让了。”
她的脸庞微微仰起,有一种淡淡的高傲。女将军转过身,与太傅微微含笑的目光相遇,唇角忍不住勾了一勾。
就在她转过身,向前踏出一步的霎那,孙致突然大喝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