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第1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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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拓声势,步趣船,魏人不敢逼。行到白围,托言往猎,潜遣将军周峻、张梁等击江夏、新市、安陆、石阳,斩获千馀人而还。群臣以为司马懿方与诸葛亮相守未解,车驾可西幸长安。帝曰:“权走,亮胆破,大军足以制之,吾无忧矣。”遂进军至寿春,录诸将功,封赏各有差。
八月,壬申,葬汉孝献皇帝于禅陵。
辛巳,帝还许昌。
司马懿与诸葛亮相守百馀日,亮数挑战,懿不出。亮乃遗懿巾帼妇人之服。懿怒,上表请战,帝使卫尉辛毘杖节为军师以制之。护军姜维谓亮曰:“辛佐治杖节而到,贼不复出矣。”亮曰:“彼本无战情,所以固请战者,以示武于其众耳。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吾,岂千里而请战邪!”亮遣使者至懿军,懿问其寝食及事之烦简,不问戎事。使者对曰:“诸葛公夙兴夜寐,罚二十已上,皆亲览焉;所啖食不至数升。”懿告人曰:“诸葛孔明食少事烦,其能久乎!”亮病笃,汉主使尚书仆射李福省侍,因谘以国家大计。福至,与亮语已,别去,数日复还。亮曰:“孤知君还意,近日言语虽弥日,有所不尽,更来亦决耳。公所问者,公琰其宜也。”福谢:“前实失不咨请,如公百年后谁可任大事者,故辄还耳。乞复请蒋琬之后,谁可任者?”亮曰:“文伟可以继之。”又问其次,亮不答。
是月,亮卒于军中。长史杨仪整军而出。百姓奔告司马懿,懿追之。姜维令仪反旗鸣鼓,若将向懿者,懿敛军退,不敢逼。于是仪结陈而去,入谷然后发丧。百姓为之谚曰:“死诸葛走生仲达。”懿闻之,笑曰:“吾能料生,不能料死故也。”懿案行亮之营垒处所,叹曰:“天下奇才也!”追至赤岸,不及而还。
初,汉前军师魏延,勇猛过人,善养士卒。每随亮出,辄欲请兵万人,与亮异道会于潼关,如韩信故事,亮制而不许。延常谓亮为怯,叹恨己才用之不尽。杨仪为人干敏,亮每出军,仪常规画分部,筹度粮谷,不稽思虑,斯须便了,军戎节度,取办于仪。延性矜高,当时皆避下之,唯仪不假借延,延以为至忿,有如水火。亮深惜二人之才,不忍有所偏废也。
费祎使吴,吴主醉,问祎曰:“杨仪、魏延,牧竖小人也,虽尝有鸣吠之益于时务,然既已任之,势不得轻。若一朝无诸葛亮,必为祸乱矣。诸君愦愦,不知防虑于此,岂所谓贻厥孙谋乎!”祎对曰:“仪、延之不协,起于私忿耳,而无黥、韩难御之心也。今方扫除强贼,混一函夏,功以才成,业由才广,若舍此不任,防其后患,是犹备有风波而逆废舟楫,非长计也。”
亮病困,与仪及司马费祎等作身殁之后退军节度,令延断后,姜维次之;若延或不从命,军便自发。亮卒,仪秘不发丧,令祎往揣延意指。延曰:“丞相虽亡,吾自见在。府亲官属,便可将丧还葬,吾当自率诸军击贼;云何以一人死废天下之事邪!且魏延何人,当为杨仪之所部勒,作断后将乎!”自与祎共作行留部分,令祎手书与己连名,告下诸将。祎绐延曰:“当为君还解杨长史。长史文吏,稀更军事,必不违命也。”祎出门,奔马而去。延寻悔之,已不及矣。
延使人觇仪等,欲案亮成规,诸营相次引军还,延大怒,搀仪未发,率所领径先南归,所过烧绝阁道。延、仪各相表叛逆,一日之中,羽檄交至。汉主以问侍中董允、留府长史蒋琬,琬、允咸保仪而疑延。仪等令槎山通道,昼夜兼行,亦继延后。延先至,据南谷口,遣兵逆击仪等,仪等令将军何平于前御延。平叱先登曰:“公亡,身尚未寒,汝辈何敢乃尔!”延士众知曲在延,莫为用命,皆散。延独与其子数人逃亡,奔汉中,仪遣将马岱追斩之,遂夷延三族。蒋琬率宿卫诸营赴难北行,行数十里,延死问至,乃还。始,延欲杀仪等,冀时论以己代诸葛辅政,故不北降魏而南还击仪,实无反意也。诸军还成都,大赦,谥诸葛亮曰忠武侯。初,亮表于汉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馀饶,臣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馀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卒如其所言。丞相长史张裔常称亮曰:“公赏不遗远,罚不阿近,爵不可以无功取,刑不可以贵势免,此贤愚之所以佥忘其身者也!”〓〓陈寿评曰:诸葛亮之为相国也,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尽忠益时者,虽雠必赏,犯治怠慢者,虽亲必罚,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戮;善无微而不赏,恶无纤而不贬;庶事精练,物理其本,循名责实,虚伪不齿。终于邦域之内,咸畏而爱之,刑政虽峻而无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劝戒明也。可谓识治之良才,管、萧之亚匹矣!
初,长水校尉廖立,自谓才名宜为诸葛亮之副,常以职位游散,怏怏怨谤无已,亮废立为民,徙之汶山。及亮卒,立垂泣曰:“吾终为左衽矣!”李平闻之,亦发病死。平常冀亮复收己,得自补复,策后人不能故也。
习凿齿论曰:昔管仲夺伯氏骈邑三百,没齿而无怨言,圣人以为难。诸葛亮之使廖立垂泣,李严致死,岂徒无怨言而已哉!夫水至平而邪者取法,鉴至明而丑者忘怒;水鉴之所以能穷物而无怨者,以其无私也。水鉴无私,犹以免谤,况大人君子怀乐生之心,流矜恕之德,法行于不可不用,刑加乎自犯之罪,爵之而非私,诛之而不怒,天下有不服者乎!
蜀人所在求为诸葛亮立庙,汉主不听。百姓遂因时节私祭之于道陌上,步兵校尉习隆等上言:“请近其墓,立一庙于沔阳,断其私祀。”汉主从之。
汉主以左将军吴懿为车骑将军,假节,督汉中;以丞相长史蒋琬为尚书令,总统国事,寻加琬行都护,假节,领益州刺史。时新丧元帅,远近危悚,琬出类拔萃,处群僚之右,既无戚容,又无喜色,神守举止,有如平日,由是众望渐服。吴人闻诸葛亮卒,恐魏承衰取蜀,增巴丘守兵万人,一欲以为救援,二欲以事分割。汉人闻之,亦增永安之守以防非常。汉主使右中郎将宗预使吴,吴主问曰:“东之与西,譬犹一家,而闻西更增白帝之守,何也?”对曰:“臣以为东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势宜然,俱不足以相问也。”吴主大笑,嘉其抗尽,礼之亚于邓芝。
吴诸葛恪以丹杨山险,民多果劲,虽前发兵,徒得外县平民而已。其馀深远,莫能禽尽,屡自求为官出之,三年可得甲士四万。众议咸以为:“丹杨地势险阻,与吴郡、会稽、新都、番阳四郡邻接,周旋数十里,山谷万重。其幽邃民人,未尝入城邑,对长吏,皆仗兵野逸,白首于林莽;逋亡宿恶,咸共逃窜。山出铜铁,自铸甲兵。俗好武习战,高尚气力;其升山赴险,抵突丛棘,若鱼之走渊,猿狖之腾木也。时观间隙,出为寇盗,每致兵征伐,寻其窟藏。其战则蜂至,败则鸟窜,自前世以来,不能羁也。”皆以为难。恪父瑾闻之,亦以事终不逮,叹曰:“恪不大兴吾家,将赤吾族也!”恪盛陈其必捷,吴主乃拜恪为抚越将军,领丹杨太守,使行其策。
冬,十一月,洛阳地震。
吴潘濬讨武陵蛮,数年,斩获数万。自是群蛮衰弱,一方宁静。十一月,濬还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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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纪五】起旃蒙单阏,尽强圉大荒落,凡三年。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青龙三年(乙卯,公元二三五年)
春,正月,戊子,以大将军司马懿为太尉。
丁巳,皇太后郭氏殂。帝数问甄后死状于太后,由是太后以忧殂。
汉杨仪既杀魏延,自以为有大功,宜代诸葛亮秉政;而亮平生密指,以仪狷狭,意在蒋琬。仪至成都,拜中军师,无所统领,从容而已。初,仪事昭烈帝为尚书,琬时为尚书郎。后虽俱为丞相参军、长史,仪每从行,当其劳剧;自谓年宦先琬,才能逾之,于是怨愤形于声色,叹咤之音发于五内,时人畏其言语不节,莫敢从也。惟后军师费祎往慰省之,仪对祎恨望,前后云云。又语祎曰:“往者丞相亡没之际,吾若举军以就魏氏,处世宁当落度如此邪!令人追悔,不可复及!”祎密表其言。汉主废仪为民,徙汉嘉郡。仪至徙所,复上书诽谤。,辞指激切。遂下郡收仪,仪自杀。
三月,庚寅,葬文德皇后。
夏,四月,汉主以蒋琬为大将军、录尚书事;费祎代琬为尚书令。帝好土功,既作许昌宫,又治洛阳宫,起昭阳太极殿,筑总章观,高十馀丈。力役不已,农桑失业。司空陈群上疏曰:“昔禹承唐、虞之盛,犹卑宫室而恶衣服。况今丧乱之后,人民至少,比汉文、景之时,不过一大郡。加以边境有事,将士劳苦,若有水旱之患,国家之深忧也。昔刘备自成都至白水,多作传舍,兴费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今中国劳力,亦吴、蜀之所愿。此安危之机也,惟陛下虑之!”帝答曰:“王业、宫室,亦宜并立。灭贼之后,但当罢守御耳,岂可复兴役邪!是固君之职,萧何之大略也。”群曰:“昔汉祖惟与项羽争天下,羽已灭,宫室烧焚,是以萧何建武库、太仓,皆是要急,然高祖犹非其壮丽。今二虏未平,诚不宜与古同也。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辞,况乃天王,莫之敢违。前欲坏武库,谓不可不坏也;后欲置之,谓不可不置也。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辞言所屈;若少留神,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也。汉明帝欲起德阳殿,钟离意谏,即用其言,后乃复作之;殿成,谓群臣曰:‘钟离尚书在,不得成此殿也。’夫王者岂惮一臣!盖为百姓也。今臣曾不能少凝圣德,不及意远矣。”帝乃为之少有减省。帝耽于内宠,妇官秩石拟百官之数,自贵人以下至掖庭洒扫者,凡数千人,选女子知书可付信者六人,以为女尚书,使典省外奏事,处当画可。廷尉高柔上疏曰:“昔汉文惜十家之资,不营小台之娱;去病臣匈奴之害,不遑治第之事。况今所损者非惟百金之费,所忧者非徒北锹之患乎!可粗成见所营立以充朝宴之仪,讫罢作者,使得就养;二方平定,复可徐兴。《周礼》:天子后妃以下百二十人,嫔嫱之仪,既已盛矣。窃闻后庭之数,或复过之,圣嗣不昌,殆能由此。臣愚以为可妙简淑媛以备内官之数,其馀尽遣还家,且以育精养神,专静为宝。如此,则《螽斯》之征可庶而致矣。”帝报曰:“卿辄昌言,他复以闻。”是时猎法严峻,杀禁地鹿者身死,财产没官,有能觉告者,厚加赏赐。柔复上疏曰:“中间以来,百姓供给众役,亲田者既减;加顷复有猎禁,群鹿犯暴,残食生苗,处处为害,所伤不赀,民虽障离,力不能御。至如荥阳左右,周数百里,岁略不收。方今天下生生者甚少,而麋鹿之损者甚多,卒有兵戎之役,凶年之灾,将无以待之。惟陛下宽放民间,使得捕鹿,遂除其禁,则众庶永济,莫不悦豫矣。”帝又欲平北芒,令于其上作台观,望见孟津。卫尉辛毘谏曰:“天地之性,高高下下。今而反之,既非其理;加以损费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为害,而丘陵皆夷,将何以御之!”帝乃止。
少府杨阜上疏曰:“陛下奉武皇帝开拓之大业,守文皇帝克终之元绪,诚宜思齐往古圣贤之善治,总观季世放荡之恶政。曩使桓、灵不废高祖之法度,文、景之恭俭,太祖虽有神武,于何所施,而陛下何由处斯尊哉!今吴、蜀未定,定旅在外,诸所缮治,惟陛下务从约节。”帝优诏答之。阜复上疏曰:“尧尚茅茨而万国安其居,禹卑宫室而天下乐其业。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桀作璇室象廊,纣为倾宫鹿台,以丧其社稷;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祸;秦始皇作阿房,二世而灭。夫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当以尧、舜、禹、汤、文、武为法则,夏桀、殷纣、楚灵、秦皇为深诫,而乃自暇自逸,惟宫台是饰,必有颠覆危亡之祸矣。君作元首,臣为股肱,存亡一体,得失同之。臣虽驽怯,敢忘争臣之义!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坠于地。使臣身死有补万一,则死之日犹生之年也。谨叩棺沐浴,伏俟重诛!”奏御,帝感其忠言,手笔诏答。帝尝著衤冒,被缥绫半袖。阜问帝曰:“此于礼何法服也?”帝默然不答。自是不法服不以见阜。阜又上疏欲省宫人诸不见幸者,乃召御府吏问后宫人数。吏守旧令,对曰:“禁密,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数之曰:“国家不与九卿为密,反与小吏为密乎!”帝愈严惮之。
散骑常侍蒋济上疏曰:“昔句践养胎以待用,昭王恤病以雪仇,故能以弱燕服强齐,羸越灭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