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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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包里有钱包,护照、驾照、装了化妆品的小包包、手帕、携带式卫生纸、还有随身听。我拿起钱包检查了一下。里面有三万两千圆的钞票、四百多圆铜板、提款卡两张和VISA卡与电话卡各一张。我抽出提款卡与信用卡,塞进牛仔裤后侧的口袋里。
我留意听着和室里的动静,只听到她哼歌与着衣的声音,我把钱包放回去,再拿起护照与驾照。她的护照是形式更新以前那种红色的大本护照,照片上的头发比现在长一点,发照日期是一九九二年五月,籍贯栏写着岐阜县。签进页上是一片空白,最后一页则写着她的名字与在名古屋的住址。驾照上也一样。
我翻到护照的第一页,仔细检查上面的照片,薄薄胶膜下的照片看不出动过什么手脚。日本的假护照,几乎都是换贴照片的失窃护照。伪造的人会撕下新照片薄薄的表面,贴在原来的照片上后磨一磨,让铜印浮现出来。虽然大多马上就会被我识破,但是如果碰到行家的杰作,一般人可分辨不出真伪。
唯一可疑的是签证页上一个章都没盖过。一般人是为了出国才申请护照的,应该没有人会去申请一本,只拿来当身份证用吧!?只要用驾照或保健卡不就得了。毕竟申请护照的手续十分繁琐,没必要找这种麻烦。假如还有其他解释,就是这家伙八成对自己的身份感到很不安。
拿我自己来说吧,我有日本、中国与台湾三本护照。其中只有日本护照是真的,其他都是花大钱伪造的,而且上面的名字也不一样。我用这两本假护照申请国民保险,并用来办理外国人登记证与驾照。搞这些并不是有什么特殊需要,只是万一有一天我用日本人高桥健一的名字混不下去时,需要它们充当保险罢了。
每个和流氓有关系的在日华人大抵都有一两本假护照,或许大部分的家伙都是用假护照入境的也说不定。
她换了一首歌哼着,我一听到就将护照与驾照放回原处,走出了浴室。
“我出去一下,傍晚的时候会回来。你可以出去吃饭,但是尽量不要出门。”
我对着和室说了这些话,就匆匆忙忙离开了公寓。
26
巴士的振动把我吵醒,手表指着十点。我轻轻伸个懒腰,把车椅调回原来的位置。离开参宫桥的公寓以后,我开了阵子车,到了哲学堂旁边把车停下,接着就在车里小睡了一下。不过是小憩一番,并没有梦到常做的那个梦。
我走进紧临哲学堂的业余球场,用水漱了漱口,感觉精神好多了。接着我回到车里,往歌舞伎町开去。
“加勒比海”还是老样子。店门口看不到醉汉留下的呕吐物,没有野猫的大便,也没有急着想让我吃吃苦头的年轻上海人。不过,一定有些眼线躲在哪里,可能是元成贵的,也有可能是杨伟民的。
一打开门,鼻孔里就涌进一股臭铁锈味。每次雨下个不停的时候都是这样,好像醉汉们渗进墙里的回忆,正在散发着腐烂的臭味。
我打开风扇吹走这股味道,接着伸手到吧台上拿电话。显示留言的小灯亮着,有五通留言。头两通是联络工作的电话,一通是马来西亚偷窃集团的头头打来的,说有一卡车的新力CD音响想要处理;另一通是一个女人留的,想卖祖母留给她的翡翠戒指。这女人每次缺钱都会打电话给我,她也知道我一接到电话就会叫她去死,所以总是等到我不在时才留话。脑筋实在有问题。
但在这世界上,脑筋没问题的家伙反而比较稀罕。
那女人的电话可以不理,马来西亚人的可不行。干我这行,信用比什么都重要。
第三通和第四通都是一听到是答录机就挂断了;第五通则是富春打来的。
“是我啦!你该不会是被元成贵那头猪给逮着了吧?有事拜托,会再给你电话。”
他只用北京话留下这几句话,好像被人狠狠踹了一下屁股似的,说得飞快。尽管我每次都告诉他慢慢说话比较有魄力,但富春那连珠炮似的说话方式始终没变。
我坐上吧台,拿起酒杯与伏特加,在杯里倒进一指高的酒,一口气干了。虽然并没有止渴,但现在只要喝点就行了。
我可以猜到他要拜托的事,还不就是帮他找夏美。真是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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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特加的热气冲上了脑门。我闭上眼,过滤一下富春的电话可能是在哪里打的。不过这只是在浪费时间。我睁开眼。拿起了电话。假如我在这里等,富春一定会打电话来,我只要呆呆地等就好了。假如有时间的话;或者是,假如我有种的话。可惜,我现在既没时间又没胆子,也不知道元成贵什么时候会改变主意。
在这场暴风雨远离以前,还是离这里远一点才是上策。
“这里是‘加勒比海’。现在没人接听,有事请留话。”
我又用北京话重复了一遍,最后加上了一串英文字母。
“YZYPKSWPWP”
这是把我的大哥大号码,套用的是和富春一起抢信用卡那阵子用的密码。这种用无意义的英文字母取代从零到九的密码,虽然像是骗小孩的技巧,却有一定的效果。唯一的问题是,不知道富春还记不记得。当初为了要他记住,搞得我自己头痛万分。
我确定把话录好了便换上录音带。看看时钟,已经十一点多了。虽然想到她可能还在睡,我还是按下那个刻在我脑子里的号码。在第十响时,对方在我放弃前接了电话。
“喂?”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被吵醒的。
“是我,健一啦!把你吵醒了吧!”
“人家才刚准备要去睡。”秀红的声音已经恢复平静了。
“我想知道昨天店里出了什么事。”
“你去问元成贵嘛!我才刚和他说了好一阵子。再不然,假如你认识哪个警察,去问一下不就得了?我都快烦死了。”
“不好意思,我想听你亲口说。不会亏待你的,拜托。”
“好吧!”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就从开始讲起吧!”
“我当时正在和客人聊天。有些日本人用破嗓子鬼吼着卡拉OK,不过店里倒还算安静,正好是星期天嘛!就在这当儿,只听到碰一声巨响,门就给打开了,只看到吴富春人站在那儿。
噢!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就是吴富春,总之,他手里握着枪,转头看了店里一圈,好像在找什么。接着他看到了我,就对着我大吼:‘元成贵在哪里’?”
“等等,他不是大喊:‘那女人在哪里?’吗?”
“那是后来的事儿。”
“对不起,继续说下去。”
“吴富春就朝我走过来。店里的男人想要保护我,接着就……碰、碰、碰的,店里马上乱成了一团。男男女女中弹倒下去,到处一片惨叫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回过神来,看到吴富春就站在我跟前。我从来没想到枪口看起来有那么大,黑漆漆的,就像是通往地狱的洞口似的。”
“这种感觉我知道,还可以闻到味道吧!”
“什么味道?”
“硝烟的味道嘛!”
秀红突然不说话了,或许正在回想我的过去。
“然后呢?”我催着她说下去。
“他大叫:‘那女人在哪里?’……我说不知道,还回答他:‘成贵做过些什么,我哪可能知道。’噢!与其说是答,不如说是大哭大叫比较妥当。我本以为自己要挨枪子儿,结果不知道是谁哀号了一声,把吴富春吓了一跳。他吃惊地站起来东张西望……
就像是以为旁边还有哪个人开了一枪似的,接着他就走了出去。
我马上打110。事情就这样。”
“富春真的想杀你吗?”
“嗯!应该不会错。那个家伙会改变主意,还真是老天爷保佑。”
“他疯了吗?”
“百分之百是疯了。”
“元成贵怎么说?”
“他只问那女人究竟是谁,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我把话筒从嘴边挪开,嘟哝一声:“当然喽!”顺便点了一根烟。
“你可记得富春的打扮?”
“记得好象是牛仔裤和球鞋。”
我真想为秀红的胆量与记性拍手叫好。即使当时可能送命,秀红还是把看到的东西一一记了下来。
“他拿什么枪?”
“好像是和成贵的保镖出门时带的一样,叫什么来着……”
“黑星,脱卡列夫。”
“对,就是那种,他两手各拿一支。”
“还能想起些什么吗?”
又听到一声叹息,我耐心地等她说下去。
“这我连成贵都没说。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也说不定我把那味道和你刚才说的硝烟味搞混了。”秀红用她少见的,缺乏自信的口吻战战兢兢地说道。
“没关系,说吧!”
“我觉得吴富春的身上有一股线香的味道。”
“谢啦!秀红,有时间会去探探你。”
“有时间?你觉得自己能活过这一关吗?”
她在我来不及回答前挂断电话。我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虽然本来就没光明到哪里去,但我万万想不到秀红会讲出这种话。元成贵准备做掉我,至少秀红是这么认为。
我摇摇头挥开这不祥的猜测。自己还不是活到了现在,为什么要认为自己不能继续活下去?
我走到楼上的房间,把必要的东西塞进旅行袋,剩下的尽是一些无所谓的东西。虽然这家店就像是我的城堡,但是我心里并没有太多感伤。万一有什么闪失,我可能没办法再回到这里来。
虽然这么想着,我的心里还是一片空白,就像离开了大久保那间和老妈一起住的公寓时一样。
我下楼回到店里,写了一封信给志郎,告诉他我暂时不会回店里来,来不来开店随他高兴。假如有心营业的话,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的收入全归他,可是他得自己掏腰包进货。我脑子里想到什么,就随手用日文写下来。
正当我准备走出店里时,突然看到CD架。架上大部分的CD都是志郎收集来的,也有些是我自己买的。我本来想伸手拿走崔健的CD,但是马上又打消了念头。崔健的歌我都已经会背了。歌曲里的精神并不在CD里,而是在我的脑海中,就好像地图上的祖国和现实的祖国是不一样的。再者,对任何事物过份执着的家伙,总有一天会自掘坟墓。
我没把CD塞进旅行袋,而是打开了音响。崔健的第二张专辑还留在唱盘上,我用遥控器选好了曲子,开始播放。
崔健唱的是《南泥湾》,原来是一首中国的革命歌曲。对我来说,我的南泥湾就是歌舞伎町吧!虽然这个譬喻并没有什么意义。
我听着这支古老的旋律,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加勒比海”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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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我把旅行袋扔进停在地下街停车场的BMW,到新宿车站搭山手线的电车,在打电话给秀红以前,我还想不出该往哪里找,现在可不同了。据我所知,香烧到可以熏得整件衣服都是的地方,在新宿附近只有两处:一处在大久保车站后面,一栋两层楼木造公寓里的房间;另一个是百人町的公寓里的一个房间,是一对长得一副夫妻脸的台湾老夫妇所搞的私人寺庙。最早只设了一个红色的神坛,好让离乡背井的人能有个地方祭祀,景气变坏后,这里的生意马上急速成长。不只是台湾人,就连大陆人或泰国人都开始前来祭拜,尤其女人特别喜欢光临。每天深夜酒家下班后,都可以看到抱着礼佛花束的小姐们朝着大久保的方向走去。假日时,甚至还有小姐们包下巴士,远道从千叶或奇玉来上香,不用说,她们求的都是生意兴隆。这些女人很清楚,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钱更重要。
大久保那间庙是一对好心的夫妇经营的,但百人町的那家可就不同了。经营者是一对叫张国柱与马曼玉的夫妇。马曼玉是个典型的老鸨,在许多台湾女人来淘金那段时间,她便大张艳帜,赚了不少钱。这些女人纷纷回去以后,她就转型干起别的勾当,现在搞的是走私与买卖枪械。虽然赚钱的规模不比从前,却也还不算少。这家庙有个夸张的名字叫“华圣宫”,但实际上只是个黑市买卖的幌子。假如惹毛了曼玉婆婆,就连慈悲为怀的佛祖也救不了你。
富春对神也没兴趣,他只是对那老太婆卖的枪有兴趣。
我本来打算在新大久保下车,但想到时间还早便打消了念头。这家庙开到凌晨,老太婆那伙人中午过后才起床,我得找个地方打发这两个小时。在决定前往目白后,我抬头望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
一到目白,我马上想到大哥大还关着。在打开开关的那一瞬间,电话如同算好了时间似地响了起来。
“喂!”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