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028解读张爱玲(下) 淳 子-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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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视国际 2004年10月28日 15:22
主讲人简介:淳 子:上海东方电台谈话节目主持人,女作家。写有散文《白天睡觉的女人》、《上海闲女》、《名人访谈》等作品。1993年开始阅读和研究张爱玲,并写作出版了散文体学术专著《张爱玲地图》。
内容简介:我们从张爱玲的作品中来分析张爱玲的恋父情结,和她的自恋情结来看张爱玲是如何地反复咀嚼、吞吐、涂写,利用她自己这个前生的。张爱玲在23岁时候写的一部小说《心经》。《心经》里面也是一个女孩子小寒爱上了自己的父亲。在《心经》这部小说里面,张爱玲利用主人公这个身份宣泄了自己的情感,她不断地去诱惑父亲,希望父亲能够大胆地接受她的爱,但是当父亲不能接受她的爱的时候,张爱玲的做法,也就是小说中小寒的做法就是毁灭。后来张爱玲把她的恋父情结和自恋情结交织在一起同样涂写在一部《茉莉香片》里,所以这两部作品非常集中地表现了张爱玲的这种恋父不成,往内心退缩,成为一个自恋的、自我疏离的创作心理机制。
下面我们再来看看她的这种恋父的情结对她一生的影响。我们知道,张爱玲的第一任丈夫就是汉奸胡兰成。当时张爱玲认识这个汉奸胡兰成的时候,胡兰成其实还是有婚约在身的,那个时候张爱玲是23岁,胡兰成是38岁,非常符合只能和中年男子、只能和成熟男子交往的这样一个恋父情结的女性特征。而张爱玲渴望在胡兰成身上得到父爱,而胡兰成这个人虽然是一个中年男子,但是他没有父爱的情怀,所以这两个人在一起那就注定了张爱玲悲剧的人生,所以我们说悲凉、苍凉、残酷是张爱玲生命的底色,也是从头到尾她作品的底色。这是张爱玲的第一段婚姻。
我们来看张爱玲的第二段婚姻。因为她没有办法和胡兰成好下去,她就离开香港,去了美国。她到美国以后,她就在美国文艺营里面认识了赖雅,张爱玲遇到赖雅的时候是36岁,但是赖雅已经是60多岁了。像这样永远走不脱自己恋父情结的女人,她总是无可奈何地爱上中年男人,或者就是当她到中年的时候,她只能爱上老年男人。所以由于张爱玲的这种没有办法摆脱的恋父情结,既造就了她那种诡异的令后人不断地去改编的那些经典小说,也造就了她悲凉的,凄惨的人生。
(全文)
我们接下来就要从张爱玲的作品里面来分析张爱玲的恋父情结,和她的自恋情结,来看张爱玲是如何地反复咀嚼、吞吐、涂写,利用她自己这个前生的。
我们现在看的这部影片的片断,是源自于《滚滚红尘》。《滚滚红尘》的编剧是台湾的女作家三毛,三毛她自己也是一个有着非常严重的心理情结的一个女性作家,所以当她在演化张爱玲身世的时候,她非常敏锐地抓住了张爱玲的生命和创作之间的一个纠缠和包容的关系,那就是张爱玲如何地利用自己的前生来进行涂抹和书写的。
我们看到张爱玲被关押在房间里面,她不断地在念书,所有的这种镜头都是在文学上、在心理学上面具有象征意义的,像这种发了疯一样的那种状态其实都是一个自恋人格在失去爱,在感到抛弃时候的一种对自己的保护。
我们从张爱玲的性格当中,我们就可以看到张爱玲性格的两个极端,一个就是沉默不说话,按照当年看到张爱玲的那些在上海的老作家和她同学的回忆,张爱玲是一个安静得不得了的人,这种安静用文学语言来说就是埋金埋沙的安静,但是用上海人的话来说没有办法形容,只能说她是安静得不得了,白是白得不得了,没有办法去形容她的安静,去形容她的那种白。就是这样一个安静得不得了的、白得不得了的一个女孩子,当她对父亲的爱被父亲背叛以后,她的那种要死要活,她就恨不得自己也死掉,恨不得把继母也杀死,这种人格都是那种极端自恋的人格表现,都是处于那种本能的自我保护以后会有的那种情形,她当时就觉得宁可自己就这样死去。她每天坐在那里,后来生了一场大病,大概生了有半年之久,她就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面,有的时候听到木匠在外面敲钉子,她就好像觉得这是在敲棺材的声音。
我想让大家看的最有象征意义的镜头:就是说被父亲关押的那栋老房子,那栋老房子里面画满了中国字。当时三毛把张爱玲这一段前生写出来编成电影,其实是没有经过张爱玲同意的,所以张爱玲在美国的时候,她看到这部电影,非常生气,但是张爱玲是一个往内心退缩的人,她面对这种侵权,她也是没有办法的,她也只能写一封信,说我不高兴了而已。
这样的例子,我们可以在很多作品当中看到。比如说美国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女作家,她的名字是叫安耐丝。宁,她的父亲是一个钢琴家,她从就是小被父亲抛弃的,然后慢慢地她长大了,她就不断写怀念父亲的文章,把自己写成了一个作家。她为什么要不断地写父亲?其实就是通过书写来弥补父亲爱的缺失,来弥补父亲的缺席。然后最后出版了一本书就叫《日记》。这本书里面表现了一个女孩子由于夸张的极端的恋父情结,而演变成了一种具有乱伦倾向的情感。她整个文字非常地绵密,非常地美丽,也是非常的混乱,而这个安耐丝。宁的这一部小说《日记》,正好和张爱玲在23岁时候写的那一部《心经》是非常相似的。《心经》里面也是一个女孩子小寒,然后爱上了自己的父亲。张爱玲自己也说:女孩子有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去诱惑自己的父亲。
在《心经》这部小说里面,张爱玲利用主人公这个身份宣泄了自己的情感,她不断地去诱惑父亲,希望父亲能够大胆地接受她的爱,但是当父亲不能接受她的爱的时候,张爱玲的做法,也就是小说中小寒的做法就是毁灭,就像曹禺写的《雷雨》里面繁漪就是那种毁灭的性格,就是说摊牌,大家死光光,我得不到,我也不想让你得到。张爱玲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在她的小说当中,表现出这样一种极端的情绪。按照心理学的分析,张爱玲她被驱逐出了有父亲存在的具体的生活场景,而父亲、继母和自己三者之间,三个人是在竞争的,但是毫无疑问,张爱玲她是一个失败者。
而张爱玲这一次失败,使她在情感上再一次获得了一种悲凉的本质,而我们刚才说到了,恋父情结是张爱玲的一个死穴。什么叫死穴?就是说没有药可以诊治的,而这个药只有她自己的书写。她只有通过不断地书写,就是像美国女作家安耐丝。宁一样,她通过不断地书写来舔自己的伤口,来弥补父亲的缺席,来弥补父亲对她感情的一种背叛。
这样的例子,我们可以在另外的一部电影当中也非常清楚地看到这一点。那部由英国导演拍摄的电影叫《枕边书》里面的日本女作家叫诺子,诺子也是由于极端的恋父情结不能得到,被背叛,然后开始书写,并且通过书写来弥补父亲的缺席,并且不断地进行宣泄和报复的。就是说《枕边书》里面,日本女作家诺子的表现和张爱玲的日后书写的表现是一模一样的。
我们知道,张爱玲她在读中学的时候,在读圣玛利亚女中的时候,她的老师回忆起她来,就觉得她是一个萎靡不振的人,是一个很懒惰的人。当时圣玛利亚女校是一个贵族女校,她们规矩是很严的,比如说你不穿的鞋子,你一定要放到鞋柜里,如果你不放进鞋柜,女舍监就会把你的鞋子拿出来放在走廊里面示众,这对女孩子来说其实是一种羞辱性的惩罚。但是张爱玲是很漠然的,张爱玲差不多每天她的鞋子都会被舍监拿到走廊里面示众。有的时候老师实在也看不惯了,老师就说,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我忘了呀。我有一张照片,那个时候张爱玲和她的同班同学在一起上钢琴课,所有的女孩子在青春少女的时候,脸上都有一种光,眼睛里面也都是有光的,但是只有张爱玲,头发梳得很短,然后穿了一件像男式的灰布大褂,又瘦又高,就憷在那儿,然后一脸的哀愁,和周围的人好像是不搭界的。她为什么会这样,其实这就是由于那种自恋的特殊人格而造成的一种自我疏离。
很多人都说张爱玲是很清高的,经常有人形容张爱玲就会用一句话来形容张爱玲:“张爱玲不在”。为什么?就是说如果有人要拜访张爱玲,张爱玲的姑姑要是不在,没有办法替她挡驾的时候,张爱玲就会在自己的房间里说,“张爱玲不在”。所有的人都说张爱玲是一个很孤傲的人,派头大得不得了的人,是一个清末贵族的大小姐,其实不是这样的,她是有孤傲的成分,但是更多的是自卑,她是因为自卑,所以她不敢见人。张爱玲自己也说,我成天是鬼鬼祟祟地躲着人。所以张爱玲的这种性格特征,完全把她挪到了她的小说《茉莉香片》聂传庆的身上。
《茉莉香片》写的是一个男孩子,但是这个男孩子是具有女人气质的,其实张爱玲是想要把真实的自己掩盖起来。所以她在写《茉莉香片》的时候,她故意把男主人公设计成一个男孩子,其实她处处写的都是自己。首先这个男孩子身世和她非常像,那就是4岁母亲离开了,然后他和父亲在一起生活,父亲是抽鸦片的,然后父亲又结婚了,有了一个后母,于是这个聂传庆就和这个后母生活在一起。后来聂传庆在读书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教授原来是很有可能成为自己父亲的,因为他的妈妈,原先爱的是这个教授,但是最后他的妈妈没有选择这个教授,因为当时是媒妁之言嘛,门当户对,他的妈妈就是嫁给了他现在的这个父亲,所以就有了现在这个聂传庆,而那个原本可能成为他父亲的这个人呢,不仅是一个非常有学识的,有责任感的一个学子,并且这个父亲有一个非常美满的家,这个父亲的家里,也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是叫言丹朱,这个言丹朱因为从小是在一个有爱的家庭里面长大的,所以她对所有的人,包括对聂传庆这样一个很变态的男孩子也是很关照的。
而聂传庆是一个具有极端变态性格的人,他渴望美丽女孩子的父亲是他的父亲,他又渴望爱这个美丽的女孩子,但是同时他又痛恨,他又觉得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夺走了他的父亲,因为这个父亲本来应该是他的。所以当这个女孩子向他表示温情的时候,他去伤害这个女孩子。当然还好这个女孩子没有被他杀死。张爱玲把她的恋父情结和自恋情结交织在一起涂写在这部《茉莉香片》里,同时她对自己的母亲也充满了抱怨,她说:母亲嫁到这个家里来,是一种清醒的牺牲,因为母亲知道,你是不爱这个男人的,但是你为了家族的利益,是为了媒妁之言,为了门当户对,你嫁到了这个家里,你的牺牲是清醒的,但是我出生在这个家庭里面,我是没有选择的,我是被动的,我不仅被动,并且最后被你做母亲的抛弃了,你离家出走了,把我放在这样一个没有爱的家庭里面,让我生活在像古墓一样幽暗的房子里面。所以张爱玲在这个里面用了一句非常非常漂亮的比喻。
我们知道张爱玲的比喻也是具有惊心动魄的一种文学力量的。张爱玲就说,母亲把我生出来,然后又把我留在这个家里,其实就是在家里的红木屏风上面添了一只鸟,这只鸟看上去是栩栩如生的,但是它是被钉在屏风上的,永远是飞不动的。为什么永远飞不动,因为张爱玲虽然以后离家出走了,在肉体上,在物理空间上离开了父亲,但是她在心理情结上面,她在精神上,在感情上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父亲,她在无数的文章里面用一种非常温情的口吻来写自己的父亲,但是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感情来写过她的母亲。她知道她对母亲的谴责是不公平的,她知道她母亲也是一个不幸的女人,但是由于她太爱父亲了,她不舍得谴责父亲,她只能很不公平地谴责女人,谴责她自己的妈妈,她对自己的这种谴责,也是很抱歉的。所以她在她的小说《茉莉香片》里面有这样一段描写:她说她躺在床上,看到窗口有一个人,她先是以为这个人是自己,但是看着看着,这个人就变成了她的母亲。
这种写法其实是很有象征意义的,因为张爱玲其实很明白,她虽然和母亲没有感情,她虽然是自恋她的父亲,但是她最终会是她的母亲,也就是说她和她的母亲在她的作品当中,她已经分不清了,她已经分不清哪个人是她自己,哪个人是她的母亲了。
所以非常集中地表现张爱玲的这种恋父不成,往内心退缩,成为一个自恋的自我疏离的性格特征的这样一个创作心理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