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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文学]我是你儿子-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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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把家当成在外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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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人:水少 ⑦岁就很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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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上大学的时候,还不是每个宿舍都有电话,一栋楼只有一部,在一楼传达室。一栋楼住了一千多人,他们的亲友只能通过这一部电话找到他们,于是这部普普通通的国产电话机便肩负起不平凡的使命,从就职之日起,几乎没歇过,除了响铃,便是攥在某个学生的手心里,或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原本黑色的机身,现在都磨白了,因为有些人说话喷唾沫腥子,话筒说话那端已经有了异味,在意的学生打的时候,把话筒离鼻子和嘴一拃以上,喊着说。学校并没有为此更换新的,除了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外,也知道换了新的用不了几天还得有味儿,所以仍让这部电话机服役,二十四小时为学生服务。   
  有些家长知道想把电话打进来比打市长热线还难,所以没什么急事儿就不打,而杨树林却有一种锲而不舍地精神,自己在家呆着无聊了,就以降温了、刮风了、闹流感了等事件为借口,打电话让杨帆加以防范,但每次打的时候都占线,于是杨树林举着话筒,不停地按重播键,导致该键磨损严重。三年后,当杨帆家换电话机的时候,这个键已经凹进去了,别的键还都鼓着。工夫不负有心人,连续按个两三天,到了子夜或黎明时分,电话就打进去了。往往这时候,温度都回升了,风也停了,流感改猩红热了。   
  杨帆经常在三更半夜被楼下的老头通过传呼器叫醒,迷迷糊糊地下了楼,拿起话筒,以为杨树林有什么事儿,杨树林在电话那头说,没事儿,就是问问你干吗呢。   
  杨帆说,这个时候除了睡觉我还能干吗。   
  杨树林说了一些让杨帆照顾好自己的话。   
  杨帆不耐烦地听了一会儿说,以后别在这个时间打电话,你不睡觉啊。   
  杨树林说,我也想睡觉,可别的时间打不进来。   
  杨帆说,那就别打,电话费又不报销。   
  杨树林说,我不是想和你说说话吗。   
  杨帆说,为了告诉我加件衣服,你就大半夜地打啊。   
  杨树林说,不仅仅是这事儿。   
  杨帆说,还有什么事儿。   
  杨树林说,还想告诉你,晚上睡觉多盖点儿,别冻着。   
  杨帆说,我在被窝里睡得好好的,你非让我爬起来接你电话,冻不着才怪。说完打了一个喷嚏。   
  杨树林说,那你赶紧回去接着睡吧。   
  杨帆说,下回没事儿别打了啊。挂了电话。   
  杨帆半夜被电话叫醒的时候,并不是每次都不乐意,因为有时候陈燕会在这时候打来电话。陈燕考入北京的另一所大学,两人的关系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了进展,已逾越两人当初在电影院做的那些事情的阶段。   
  接陈燕电话的时候,杨帆精神抖擞,困意全无,两人能聊到该上课了。上高中的时候,因为杨树林在,每次两人打电话都不能尽兴,现在可以敞开打了,但每通话一次,都少吃好几顿小炒。   
  每到周末,杨帆便找各种理由不回家,要么班里秋游,要么去敬老院打扫卫生,或者开运动会。有时候是真有活动,有时候是因为去陈燕学校找陈燕,或者陈燕来学校找他玩,有时候是什么事儿也没有,就是不愿回家面对杨树林。   
  到了元旦,杨帆依然没有回家,理由是,快考试了,得复习。杨树林只好一个人在家过元旦,看了会儿晚会,没什么意思,关了电视,屋里一点儿动静没有,感到有点儿寂寞,想了想,拿起电话,给杨帆打,但一直占线。又给沈老师打,她在家,两人说了会儿话。   
  两人关系暴露后,杨树林曾问过杨帆,说我一个人生活多年了,你也知道我和沈老师是怎么回事儿,现在你也上大学了,我俩想在一起生活,你同意的话,我就把她户口迁过来了。   
  杨帆说,你的事儿,别问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杨树林把杨帆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沈老师,沈老师琢磨了琢磨说,如果杨帆乐意的话,就不会这么说了,咱俩的事儿还是等等再说吧。杨树林和沈老师便依旧生活在各自的家中,隔三差五见次面。   
 元旦放了三天假。第二天,杨树林决定去学校看看杨帆,炖了一锅牛肉,盛在小盆里,骑着自行车,带上地图,向杨帆学校蹬去——该学校坐落在城乡结合处,不好找,路都是近几年修的,之前杨树林只坐车来过一次,骑车不知道怎么走。   
  到了宿舍楼下,杨树林让传达室的老头喊杨帆下来。杨帆以为是陈燕,女生浪漫,爱搞突然袭击,下来看见的却是杨树林。   
  杨帆说,你怎么来了。   
  杨树林说,来看看你,挺长时间没回家了。   
  杨帆说,我又不是幼儿园小孩,几天不回家还需要看。   
  杨树林说,这不是过年吗,怕你孤独。   
  杨帆说,我不孤独,一宿舍同学呢。   
  杨树林心里说,那你就没想想我孤不孤独。嘴上却说,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然后把套着塑料袋的一盆牛肉交给杨帆。   
  杨帆说,这是什么。   
  杨树林说,给你炖的牛肉。   
  杨帆说,学校什么都有卖的。   
  杨树林说,还是自己家炖的香。   
  杨帆还真不这么认为,但没有说。   
  杨树林说,什么时候回家。   
  杨帆说,考完试吧。   
  杨树林说,宿舍暖气暖和吗。   
  杨帆说,还行。   
  杨树林说,有要洗的衣服吗。   
  杨帆说,水房有洗衣机,我都洗了。   
  杨树林说,学校的东西还挺全。   
  杨帆说,还有事儿吗。   
  杨树林说,没了。   
  杨帆说,那没事儿我上去了。   
  杨树林说,上去吧,抓紧复习。   
  杨帆听了有点儿难受,他不回家的理由是复习,而刚才下来之前正和同学打拖拉机。   
  杨帆端着搪瓷盆,上了楼,在二楼的窗口看了一眼杨树林,正蹁(pian四声)腿上车,蹬了几下,消失在学校的林荫道里。   
  杨树林骑了一个半小时骑到家。在胡同口买了一个烤白薯,半张大饼,三两猪头肉,杨帆不在家,他懒得开火。   
  到了夏天,杨树林所在的胡同拆了,搬楼房了。杨树林得到的是一套六十平米的两居室,大的那间卧室给了杨帆,采光好,杨帆得看书。   
  家是搬家公司帮着搬的,杨树林和杨帆指挥调度。那天突然下起太阳雨,当时东西正堆在楼下,为了不把电脑淋着,杨帆也动起手来。杨树林被杨帆的行为感染,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了,同时为了表现自己并不老——之前搬家工人对杨树林说,老师傅您歇着,我们来——杨树林撸胳膊挽袖子,猫下腰,抬起一箱子书就要往楼上搬,只听身上嘎巴一声,杨树林哎哟一声,又放下箱子。工人问,怎么了老师傅。   
  杨树林说,腰闪了。   
  杨帆说,净逞能。然后搬起杨树林放下的箱子上了楼。   
  杨树林觉得别人都在忙乎,自己什么也不干实在说不过去,刚搬点儿东西还把腰闪了,会不会在别人眼中显得很废物,为了改变留给别人的这种印象,杨树林拎起一个板凳,另一只手按着腰,艰难地上了楼。   
  家搬完了,工人走了,雨也停了。暂时还开不了火,杨树林要带杨帆下楼吃饭。   
  杨帆说,你那腰行吗。   
  杨树林说,怎么不行,刚才我还往楼上搬东西呢。   
  杨帆心想,您搬的那也叫东西。   
  两人下楼找饭馆。走了半天,没找着吃饭的地方。杨帆向一个头发有点儿花白的人打听路:大爷儿,问一下,哪有饭馆啊。   
  老头指着一个方向比划了半天,杨帆没听明白,杨树林过来说,大爷儿,您再说一遍。   
  老头一愣,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看不出是哥俩。   
  老头又比划了一遍,杨树林似懂非懂,说了一句:谢谢您啊,大爷儿。然后带着杨帆走了。   
  杨帆问杨树林,你是不是觉得你还很年轻啊。   
  杨树林说,怎么了。   
  杨帆说,你管他叫大爷儿,人家比你大不了几岁。   
 杨树林说,他看上去都快成老头了。   
  杨帆说,你俩看上去差不多。   
  杨树林说,是吗,我看上去有那么老吗。   
  杨帆说,你不会认为你们还是两代人吧。   
  杨树林听了很受打击,难道自己真的那么老了吗,刚才那个人背都有点儿驼了,脸上也有老年斑了,头发从远处看都是灰色的了,曾几何时,自己还年少轻狂,意气风发,浑身坚硬,现在却被儿子说成和他差不多,唉,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岁月不饶人啊。   
  杨树林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果然没以前硬了。这个发现让他很伤感。   
  从饭馆出来,太阳暴晒,街上巨热。杨帆要吃冰棍,问杨树林吃不吃。杨树林本来不想吃,为了表现自己和杨帆这个岁数的人一样,也吃了一根。两人一人举着一根雪人,边走边吃。杨帆几口吃完了,杨树林嫌凉,吃得慢,被太阳一晒,雪人成了残疾人,流了一手黏汤儿。杨树林去舔,但是舔的速度没有化的快,手上越来越黏糊。杨帆实在看不过去,说,吃根冰棍磨磨叽叽的,跟个老头儿似的。说完杨帆觉得不妥,杨树林差不多已经是老头了,本体喻体不能是一样的。   
  搬进来后,杨树林要把电视放在客厅,杨帆没让,说杨树林看电视的时候声音太大,吵,让他放卧室,两人的卧室中间隔着客厅。杨树林说声音不大我听不见,杨帆想,这可能也是杨树林开始衰老的标志,耳背。   
  电视需要重新搜一遍台,杨树林不会,让杨帆搜。杨帆搜好了,没过两天,一些频道没了,杨树林又让杨帆调,过了没几天,调好的频道又没了。居委会对此的解释是,新小区,信号不稳定。杨树林又让杨帆调,杨帆觉得不能这么下去,必须让杨树林独立,要不然他就像一个不会穿衣服不会吃饭的孩子,老得让家长伺候,于是教他怎么调,告诉他遥控器上按哪个键是手动搜台,哪个键是自动搜台,哪个键是微调,但是杨树林就是学不会。杨帆说算了,以后还是我调吧,心想,孩子学不会穿衣吃饭也没办法,家长受点儿累,自认倒霉吧。可是杨树林看电视心切,有时候足球比赛看着看着突然变成一片雪花,他就着急,自己瞎调,经常把有信号的台调没了,加大了杨帆的工作量。杨帆说,等我回来调不行吗,你就那么着急。杨帆拿起遥控器,趁他洗漱的工夫儿,调好了电视。杨树林进来一看,电视上有影儿了,便说了一句自以为幽默并能调节气氛的话:到底是大学生啊。   
  杨帆下次再回家的时候,杨树林正躺床上看书,说,你回来得太及时了。杨帆说,台又没了吧。杨树林说,现在频道多了,精神生活丰富了,也挺麻烦的。   
  幸好没过多久小区的电视信号稳定了,杨帆不用每到周末的时候就得回趟家了。   
  大四毕业前,学校和电台做一期关于毕业生的节目,杨帆被同学拉去参加。节目内容就是主持人和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们互动,问一些诸如理想、职业方向、是否考研、是否出国这类的问题。最后一个问题是,大学是思想形成的重要时期,哪些人给了你们较大的影响。有人说是霍金,自己日后也要投身于科学研究中,有人说是李嘉诚,自己的理想也是成为大款,有人说是学校的某个讲师,因为受女生喜爱,所以他要考研,争取留校任教。轮到杨帆,杨帆想,年轻的时候还受点儿港台文化和歌手影星的影响,现在觉得那帮人真就那么回事儿,教授大款科学家他觉得没什么的,仔细想了想,好像除了杨树林,想不出别的人了,于是杨帆说,我爸。主持人问为什么,杨帆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觉得如果非选一个人的话,只能是杨树林,并不是因为从他身上学到了什么,或者被他的某种品质所感染,相反,杨帆厌恶他的很多做法和习惯,但是,两人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自己身上多少都会留下一些对方的印记,比如杨树林一直对当官的很有看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杨帆也对领导有了一种排斥。杨帆觉得杨树林像一块磁铁,自己像一块铁,在一块久了,虽然没有变成磁铁,但也有了磁性。主持人又问,你父亲做的哪些事情影响了你。杨帆开始回忆,在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往事,从幼儿园——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有记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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