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秋霜-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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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的耳环。
他在那一刻微微侧了一下头。我听到晏雪发出一声尖锐的抽气,似乎突然被卡住了喉咙。我走过去。然而他只是盯着病床上的Inuki,死死地盯着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晏雪?”我有点担心。
他慢慢伸出手去,碰触那只长长的耳环。经过高温之后有一点熏黑,但不是很严重。银色长链末端坠着两只扣在一起的圆环。晏雪的手指在触到下面那只小环的时候猛然一震,然后他整只手都抽筋般颤抖起来。
Inuki费力地摇了一下头,耳环轻轻撞击他的脸颊。他微微一笑,抬手摘下了下面那只小环,用指尖轻轻转动。我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一枚发乌的铂金戒指。
“就是如此,医生。”他喘了口气,轻声道,“不过……我会还给他的。既然他想要。”
我从没见过这个怪异的医生,晏雪,他如此失态。他本来只是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同Inuki对视,顷刻间,一切都天翻地覆翻江倒海地改变了。他抓住那个妖魅般的男人,疯狂地,贪婪地,不顾一切毫无理智地吻了下去。
我冲上去拉开他的时候,他的瞳孔已经放大。
他居然咬住了那个妖精,手指几乎掐进了Inuki的身体。而那个妖精给他的回报绝对不亚于他。那样的亲吻华丽而又癫狂,情欲、迷恋和怨恨煎熬之下的无限寂寞野望,那一切几乎淹没了他们,几乎令置身事外的我也濒于窒息。我拼命把他从Inuki身上拖开,那一刻他怀中那个惨白柔美的妖精松开了齿尖,否则我毫不怀疑他会从晏雪的嘴唇上咬下一块肉来。
我死死地攥住晏雪,他在离开Inuki的瞬间便放弃了挣扎,整个人瘫软下来。我不费什么力就把他拖到了门口。他坐倒在地,似乎脱力一样。
他突然呵呵大笑,慢慢埋下了头。Inuki喘息着瘫软在床上看他,无声地甜蜜地微笑着。
就这一点而言,他们真的,真的很像。
他轻声地说,“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做什么都不要紧,你怎样对我也不要紧,可是……”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
……可是你怎么能伤害对我而言那么重要的人。
现在回忆起来,我想他大概是要说这一句。在我终于明了他同Inuki的纠缠之后。
而那个时候我只是几乎被他的反应惊呆。我拉起他。他站不稳,整个人崩溃一样靠在我手臂上。死死抓着我,他抖得不能自已,吃力挣扎着,却用尽全力对着Inuki大喊,“你为什么杀了她!”
我听见Inuki冷静得接近冷漠的声音。他说,“你管不着。”
晏雪再也没有说什么,任凭我把他拖了出去。
我本有很多事想要问他,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回答,一径发呆。我送他到空闲病房休息,等我再回到那里,他已经消失。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任何联络方式都无济于事。他的辞职报告在一个星期后由定时发信系统送交。等我能够抽身回到华盛顿,他的公寓早已人去楼空。紧闭的房间里充满那股浓郁绝望的味道。爱恨成灰的味道。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带走,包括他最心爱的那些人偶娃娃。
晏雪,他彻头彻尾地消失了。
—Inuki—
那股寒意蔓延上来。我不动声色地咬紧舌尖,注视面前的男人。
他斜靠在那里注视着我。黑发碧眼的探员先生。
这一遭,算他赢了。
他成功地摆了我一道。我知道他明白我出现的含义。我伸出拳头然后慢慢摊开掌心。他没有动,我翻手,那枚戒指落到他怀里,在毛毯上轻轻弹动一下。
他凝视着它,脸色渐渐惨白。
“还给你,探员先生。”我把声音自舌面上光滑灵巧地挤出,紧紧盯住他的眼睛。“承蒙关照。”
他微笑,“不必客气。”
我慢慢握紧手指,不动声色。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一瞬间我们将彼此看得如此通透清明。
有什么,有什么,不过是繁华落尽爱恨成灰。
“你暗示他。”我相信自己足够平静。我不过在陈述事实而已。“你暗示他,你老婆是我杀的。”
他虚弱地说,“我没有。”
我盯着他,“那有什么分别么?”
“没有……”他微笑。
我咬紧下唇沉默一下,胸中那股汹涌良久的冲动陡然无法自制,天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气得几乎发抖。我微微俯身对他吼了出来。
“你明知道那个女人不是我杀的!”
他淡定得像一条慢慢滑过深海的鱼。“那有什么分别?”
我平静下来,便同样给出一丝笑意,“……没有啊。”
他垂下眼睛,将戒指戴上左手小指。他声音凝定,手指却抖得不能自控。
“我早就告诉过他,不要接近你。”
我挑起唇角微笑,不置可否。
不过是那么一回事。不过如此而已。你的报复很有效。我们算不算打个平手?不,当然不。我没有输给你。凭什么。你以为你做到了什么,又伤害到了我什么。
你当然没有。
他淡淡地看着那枚戒指,一言不发。
我们互不理睬地对面坐了片刻。然后那个名叫唐童的家伙带人将我送回病房。房门关上的瞬间我轻轻呼气,合上眼睛。
到此为止。
我已经完好无损。他们不确信而我知道。身体里那个陌生而温暖的力量,那种温暖和丰盛让我明了一切。我不再是我。可是我终于能够自由,而且比从前更加强大。
再见了,我将要离开。伟大的自以为是的人们。祝各位好运。
Merry Chrismas。
—尾声—
2004年的平安夜和圣诞节与以往毫无不同。即使世界著名的邪教组织灰飞烟灭。即使FBI的一名医务官无故辞职不知所踪。即使德鲁伊教案件的重案犯之一从国际刑警组织附属医院神秘潜逃。
即使这个世界毁灭,也不会改变这个世界。
夕暮苍凉,漫天烟雪茫茫。
疾风夹了雪花扑打钢化玻璃,努力想给车窗镀上一层厚厚的严霜。
列车沿新亚欧大陆桥自西向东徐徐行使。他靠在车厢接合处,慢慢点燃一根烟,然后翻开手机。
拨下那个号码之后,是一连串漫长铃声无人接听。
他啪一声合上手机,手势局促地拔下唇间的烟,用力扔下,狠狠碾灭。他盯着手机,仿佛注视着陌生厌恶怪物,低低地吐出一句,“败类。”
败类。真是败类。混蛋。白痴。
说过的做过的一切,都如此虚伪。许诺等待的人,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他慢慢取下SIM卡,用两根手指拈了一会儿,突然捏紧手指,单薄卡片顿时碎裂。他微笑起来,随手把手机塞进厢壁夹缝角落卡住,然后慢慢走回车厢。
车轮在铁轨上沙哑滑动,偶尔速度变换,便抽搐般发出惨叫。前后车厢随之微微挤压。
他听见铁板夹碎金属外壳时的脆弱声响,没有回头。
东方男子纤细秀美的轮廓,在幽暗灯光下闪烁一刹,悄然不见。
Don’t Ask Me Why。
I Will Say Goodbye。
我当然明白
所有美丽的呈现只是为了消失
所有令我颤抖与焚烧的相见啊
只是为了分别
可是 你不能禁止我在这海边
用我仅有的时间来不断
营造或者重温每一部分的细节
——席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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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青之札记篇二 故乡·Hometown(情人节贺文·《九秋霜》番外) 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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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5…02…14 12:11
年 代:现代
等 级:纯情:无床戏描写
配对类型:不定向
内 文:
青之札记篇二
故乡·Hometown
故乡,就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那年晏和瞳去了瞳的故乡。那是东方古国Porcelain南部省份。对于生在德国长在美国的晏而言,地名,气候,一切,都太过陌生。他觉得古怪,亦因这古怪而弥生极大兴趣。何况,这是瞳的故乡。
这是我的故乡。之前很多个日子,瞳会用长而柔韧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滑动,而后被晏轻轻握紧,拉过去,吻。
要回去么。
瞳说,不。
很多次不。不坚决的否定。
后来他便说好。不坚决的应承。晏了然地注视他。瞳在那双清蓝如水晶的眸子里看到一个柔软细小的自己,便别过身去。
其实自己也不晓得,究竟放不下什么。
飞机下降的顷刻,瞳忍不住轻轻抓紧了晏的手指。晏看着他,探身吻他额头。
亲爱的,勇敢一点。
既然已经决定如此。
二十几年光阴,物换人非。当年的海畔渔村早已没了踪迹。记忆向来欺人。旧时的路,旧时的景,薄纸般风吹得透,无处追寻。瞳怔怔的神情教人心疼。
沿途打听,说出地名时,年轻人茫然不知所以。偶然遇上中年路人,沉吟半晌,指点地图上小小沿海村镇,说,喏,大概便是如今这里。
近乡总是情怯。
瞳忐忑着不肯动身。晏却温柔催促。临行时瞳剪了长发,染回原本的漆黑。柔软削薄短发,鬓角柔媚如画。短发的瞳,看上去仿佛纯净高中男生,只要忽略他眼中抹不去的甜和冷。甜得邪气,冷得逼人。
他已经是这样的男子。
道路坎坷,巴士颠颠簸簸。瞳不自觉枕上晏肩头,视线有些模糊,胸口微微的闷。
说出来谁会信,他这样一个人,竟会轻微晕车。
晏拉开车窗,扶他吹着凉风,一面俯他鬓边,轻柔调笑。
若不是确知你是男人,我真要以为你有了。
一片红晕直透上耳根,瞳狠狠白他一眼,却想不出言词应对。
这顽劣的家伙,好没正经。
晏笑着抱紧他,轻轻揉他后心。
瞳依在晏身畔。他思绪模糊,辗转混乱。
三岁便离开,二十几年,终于重回。一切都不是记忆中那个样子。又怎能是从前那个样子。这道理他明白,他懂得,亦因这明白这懂得而益发失落。
儿时奔跑过的沙滩,夕阳西下时潮水退去,如收拢大幅绸缎,留在岸边林林总总馈赠,足令小孩子惊喜。破碎的贝壳。爬行的小螃蟹。被水波打磨光滑的石子。都是记忆。
祠堂阴凉深邃,有仰尽头才能望到顶的高大梁柱。长长飘檐下的鸟巢,早已习惯寄居的鸟儿年年啁啾。
色彩,声音,景象,瞬间混淆。瞳的头开始痛。他轻声呻吟着弯下身去。
过年时家家挑起的灯笼,耀眼的金红。
浩淼波涛上归来的午夜渔火,惊心的莹黄。
盛夏的榕树枝繁叶茂,深幽的翠绿。
暴雨之前奔腾汹涌的海浪,彻骨的银白。
没有蓝,唯独没有蓝。蓝是忧郁。蓝是寂静。蓝是忘不掉的少年情谊。是破碎的温柔,是修补的爱恋。是身边的晏那一双天荒地老温存无限的眼。
瞳缓慢起身,晏伸出手臂,稳稳地抱住了他。
亲爱的,勇敢一点。
有很多事,忘不掉,再也忘不掉。
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回来。明知注定失望,也要回来。
小镇旅店。古老的雕花拔步床。晨光微弱。纱窗外一片木叶荫凉。
晏吻他,很轻很轻,仿佛怕惊醒了他。晏的怀抱温暖依然。
晏说,不要怕,我在这里。
跋涉多年,唯一想要听到的回答。
记忆中,那么多声音飞舞盘旋。
幼年背不下古诗时外公的训斥。
父母间永无休止的咆哮和啜泣。
孤儿院里听不尽的哭叫和喝骂。
训练场上教官冰冷无情的命令。
枪声。爆炸。刀锋没入血肉时尖锐果决的摩擦。
癫狂鼓点。撕裂歌喉。缓慢拖出的细密高音,辗转无休。
晏说,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永远。
只有他温和的言语,是失眠的夜唯一静心的牵挂。
瞳伸出手臂,将晏拉向自己。瞳的唇冰冷,溢出淡淡脆弱贪婪。
颤抖的时候,只想,只能,只愿,被他抱紧,抱紧他。
一切,都不是记忆中那个样子。不见旧时小路人家。祠堂毁于十几年前一场大火。瞳努力打听当年故人,依稀记得的亲眷。问到的人纷纷摇头。记不得了,记不得了。当年的小渔村早被夷平,划作新兴开发区,日日有新项目破土动工。村民四处搬迁,不知去向。
不记得我吗。真的没有人记得我吗。我的姓氏。我的家人。我的一切。
我是在这里出生的。真的。
这里,应是我的故乡。
可是面对我的时候,它没有微笑,也没有落泪,只给了我若无其事且一视同仁的目光。
它不认得我,一如我不认得它。
恍惚以为走到旧时海边,展眼却是杂乱工地,尘沙漫天,一如时光在尘嚣里飞扬。望不清方向。转身,再转身,仓皇四顾,陡然迷了眼,砂纸磨搓般的痛。泪便逮着理由,狠狠地流。
手机响了,接起。晏轻轻地问,在哪里。
瞳忍住哽咽,低声答,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这里,究竟是哪里啊。
晏有些慌,急急地说,就在原地,不要乱走,马上过去接你。顿一顿,又柔声安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