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故乡面和花朵-第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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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唱着这样的歌,身敌人挺进。一到关键时候,还是得靠这些老人。两位老将领走在前面,捋着各自的胡须,相互一看,露着满足和自得的神情。虽然他们在平时也相互看不起,这时为了全局和故乡的荣誉,在大敌当前和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时候,大家终于走到了一起。一股崇高的气氛,在我们中间弥漫开来。平日那些鸡零狗碎的小别扭,开始显得不值一提。受到这气氛的感染,我们的步伐显得更加一致。我们甚至迈出了中东军人的步调,两手一下一下地甩到脸前,大皮靴「夸夸」地跺着地,在打麦场上长驱直入和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一切都摧枯拉朽和秋风扫落叶。如果我们这样开赴中东战场或是欧洲战场,闹一场诺曼底登陆或是不准谁登陆,都会众志成城和不在话下。二十三个半,从此就要在世界上青史留名。他们就是创造一个制度或是接管一个国家,也绰绰有余。我们可给我们的故乡挣脸了。刚才的马军和步军,一下都不算数了。我们的步伐中有飞毛腿和民兵式导弹呢。我们的腿上绑着大锣,走到哪响到哪。但问题也恰恰出现在这个地方──这里不是中东或欧洲,而是我们的打麦场;现在不是要登陆,而是搞同性关系。我们这样一个雄壮的队伍,要开到哪里去呢?这是同性关系者队伍还是异性关系者队伍呢?我们心中的目标是什么?我们的飞毛腿导弹要射向哪里?接着事情就向坏的方面急速转化。正因为我们的步伐过于一致,正因为我们导弹都瞄准了一个方向,这时我们的导弹,就开始相互打架和胡乱交叉。我们故乡这么多英雄特别是那些男人,没想到表现出来,都想到一块去了。冯.大美眼,我们的爱人,这是我们二十三个半共同发出的心声;你说这还不能混乱吗?瞎鹿、六指、猪蛋、孬舅、老曹和老袁,还有我,到了关键时候,活思想一下都暴露出来了。步伐的一致,反映出的是夜里的活思想。等导弹都瞄准一个目标,大家一下还感到不好意思呢。但事情的混乱还不仅在于此,如果单是我们几个过去对冯.大美眼怀有不轨思想现在终于有一个可以实现的机会,所以我们万众一心和众志成城还没有什么,要命的是还有几个故乡的老娘们,这时也不由自主地加入进来,也把导弹瞄准了冯.大美眼,这就增加了事情的严重性和危机程度。沈姓小寡妇、曹小娥、前孬妗,你们和我们走一个步伐是什么意思呢?你们不去搞异性关系不把目标对准欧洲和美洲的男人也对准女人是根本没把他们放到眼里呢还是一下就要超越历史阶段故意显得时髦提前就要搞同性关系呢?就是搞同性关系,你们为什么不分散开来而像我们男人一样愚蠢当然也就是多情地非要把目标固定在一个点和一个人的身上呢?你们怎么和我们男人一样不是显得心平气和而是显得气热汹汹呢?你们是来谈情说爱呢还是来报仇雪恨呢?如果是报仇雪恨的话,前孬妗来报现孬妗的仇还情有可原,其她人如沈姓小寡妇和曹小娥掺乎到里面干什么呢?当然这一切也都是事后的反省,当时还来不及从容地思考这一切,事情就迫不及待地发生了。我们这些不着边际的狗男狗女,共同走向一个人,接着就万炮齐鸣,万箭齐发,万爪齐上,乱挠乱抓,我们的心上人冯.大美眼还没有回味过来是怎么回事,她还以为是和平请愿和少先队员排队给她献鲜花呢,她还以为自己刚刚从专机上下来呢,她还谦虚地向大家微笑着招手和不好意思地推辞呢,这时一片月光下,她就稀里胡涂地被恶狠狠地撕成一块块碎片了。这些碎片和很久以后的碎片,在某些方面还有些本质的不同呢。当我们一人手中抓着一片碎片的时候,这时大规模的骚乱还能不起来吗?姥姥的,都动真格的了。再不动手,我们连一点肉星和肉末都抓不到了,我们中午还怎么吃炸酱面或是打卤面呢?当我们端着炸酱面或打卤面「呼噜呼噜」在吃的时候,沈姓小寡妇和曹小娥恶毒地相视一笑,以达到目的的口吻说:
「这就是让她到达我们故乡的结果!」
比这更恶毒的是,当时我们抓冯.大美眼时,我们是出于爱,抓到一块碎片,都放到自己的心口;她们却是出于恨,抓到一块肉,就放到自己的裤裆埋汰。连前孬妗都觉得她们这样做太过分了。重要的是心而不是身体。但沈姓小寡妇和曹小娥「咕咕」地笑: 「身之不存,心将焉附?」
「这样下去,就是我们的一统天下了。」
这时前孬妗才知道这是她们预定的一个阴谋,这个阴谋表面看有和她利益相一致的地方,其实在阴谋深处也是同路不同归同床不同梦啊。后来的研究者稍一疏忽,就把两者混为一谈了,就把不是一拨的人放到一起研究就把一大堆良莠不分的韭菜放到一块给处理了。这是历史误会中的误会。现孬妗冯.大美眼,刚才还和村长猪蛋站在一起,做出一副指挥全局和神态若定的架式──她是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领路人呀,看着打麦场混乱的情况,还在那里大度地想:
「让大家先乐和乐和,接着再干正事,这也没有什么这也是符合历史发展的规律嘛。乱是乱了敌人,还能乱到自己不成?我到故乡才几天,就是有天大的乱子,还能找到我的头上不成?」
于是那高挑的身材纹丝不动,穿著薄如蝉翼的白纱,头上裹着高高的一大圈黄巾,张着美丽的大眼睛,微笑着和蔼地看着人生,大度地看着我们在那里折腾。折腾够了,你们就不折腾了吧?但她还是低估了她本人在我们心目在的位置,她低估了我们对她的爱或是对她的恨。她对世界和我们之间关系的理解,还是比客观存在要肤浅得多。她刚才看到我们的马军和步军全军覆没的时候,她还在那里弯着腰美丽的笑呢,这笑里面有几分善意地嘲弄,也有几分大度的原谅呢;等我们故乡雄壮的二十三个半的队伍出现的时候,她还拍着她的小手为我们鼓掌和喝彩呢。如果故乡都是刚才的步军和马军,我们这个故乡就选择错了,现在一帮中东战士出现了,我们今后的日子就不用发愁了。她还在那里顾全大局和大家呢。她做梦也没想到自身有什么危险。她还是低估了我们的故乡。她还是不熟悉我们的历史和每个人的个人成长史。她忘记了我们是土匪和犯人的后代,当她发现这支队伍毫不犹豫有目的而不是偶然地向她开进的时候,她才开始有些惊慌和有些吃不住劲了。她一开始还想把这当成一个误会,还心惊胆颤但故意不露声色地说:
「孩子们,你们走错了方向,这里不是你们的宿营地,你们该向左转或是向右转了!」
但队伍没有转向,队伍毫无表情和声色地径直开到了她的面前,接着就「刷刷」地原地踏步,队伍在那里扇形转开,最后把她给包围了。这时你想逃跑都来不及了。你逃不到你的专机上了。我们脸上都露出阴谋得逞的会心的微笑。男人是这样,女人也是这样。这时她才知道自己完了,她才明白低估我们故乡所要付出的代价了。她美丽的笑容和美丽的身材,马上就有些扭曲了。我们一个一个的铁爪,就这样微笑着伸向了她。还没等她做出大义凛然的姿态,我们就让她「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如梦杳」了。她还没来得及说一句:
「老孬,你好……」
就成了一块块碎片了。你连林黛玉都不如。当我们的同性关系事业是由一块块碎片领导着的时候,这个打麦场上还能不起骚乱吗?一切都乱了套了。本来在打麦场上还有一些好的迹象。在我们混乱的同时,打麦场上还有一些不混乱甚至非常规矩和前卫、先锋和文雅的人存在。他们不顾周围环境的嘈杂,在那里苦苦地走在时代的前列,追求着试验着人类发展的方向。我以我身荐轩辕。有这种献身的同志、同仁和志同道合者。他们在异性关系的一片混乱中,已经在那里纸上谈兵地提前试验起同性关系或生灵关系了──当然,实际行动是被禁止的。这些纸上试验者是谁呢?吕伯奢、小蛤蟆、郭老三……蛤蟆画了一头羊,郭老三画了一头牛。他们闹过「烟袋风波」之后,又重新聚到了一起。虽然我们不能怀疑他们目的的高尚,但是我们还是怀疑他们的动机。他们是不是要以这种试验为前提,又在换一种方式证明他们在历史上的某些身份呢?纸和笔是公家的,打麦场是村里的,月光是上帝赐给的,到头来证明的却是他们自己──证明自己的历史之后,他们又在探索和设计将来的方案;方案是他们设计的,到头来在根据这个方案进行同性关系分配的时候,他们不就提前占到便宜了吗?这就是他们的得意算盘。当然这种得意和虚伪也没有长久,当我们骚乱的风暴席卷过来,这种假惺惺的前卫和先锋试验,顷刻间也就土崩瓦解和被大水给冲走了。骚乱冲走了一切,也掩盖了一切。当后来吕伯奢、小蛤蟆、郭老三写回忆录时,都大感遗憾地在这个地方停留和盘桓了许久,虽然许多历史学家都觉得是多此一举,但我觉得这种矫情还是符合历史真实的。只不过他们在各自的回忆录中,对他们的高尚和追求有些夸张罢了。他们也是转眼之间就被洪流冲散和忘记刚才自己在追求什么了。一个小蛤蟆和郭老三,能是耐得住寂寞和省油的灯吗?他们见了犯抢的场合,能不激动和受到感染,加入到一种临时的吶喊和快乐中去吗?还有那个老驴头吕伯奢,能丢下矫情的追求拉下过节吗?当然,他们是这样,打麦场上任何人都是这样,人们都丢下了日常的追求和日常的节奏,加入到一种非常的兴奋中去了。人们踢腾着,跳着,叫着,闹着,羊飞驴跳,人也个个像驴一样扬起了脖子。人们开始抑制不住地疯抢。冯.大美眼被抢完,洋人被抢完,人们又开始在自己人中间相互抢,刚才心怀叵测的沈姓小寡妇和曹小娥,现在也被不明真相的人给抢了。她们刚刚还在嘲笑别人的下场,转眼之间,同样的下场也到了自己身上。她们还在五十步笑百步呢,她们就被人撕成了一块块碎片。她们在临被撕成碎片的时候感叹:
「没想到乡亲们的反叛这么彻底。没想到是非曲直的标准转换会这么快。不说中西不分是不对的,连我们在故乡历史上的身份也不考虑了吗?故乡的许多大事,还是因为我们引起的呢。就是不说那些大事,说平常的日子,我们作为一个普通的故乡妇女,不也承载过许多男人吗?老袁和老曹,瞎鹿,你们都哪里去了?──在历史上你们对我沈姓小寡妇不怀好意的时候是怎么对待我的?还有那个刘老孬,在六零年吃大锅饭的时候,不是也跟我曹小娥相好过一段时间吗?一日相好百日恩。老袁叔叔,不是也对我不怀好意吗?现在你们都到哪里去了?我们只见过别人哭天抹泪地求我们,怎么转眼之间我们也到了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的地步了?历史发展的循环,竟是这样无情吗?……」 但没等她们把这点生前积累的人生情感倾诉完,她们也就和冯.大美眼一样,被撕成一块块碎片。刚才随着二十三个半雄纠纠而来,现在竟也成了打击的对象。也许这里撕她们碎片的人,就有刚才她们喊叫的老曹和老袁、瞎鹿和刘老孬呢。她们哪里知道,这时的老曹和老袁,就不是她们呼喊的老曹和老袁了。你连这一点都不明白,你怎么还能知道历史呢?怎么能不被人撕成碎片呢?不但她们是这样,连刚才以同性关系者和生灵关系者鼻祖自居的吕伯奢、小蛤蟆、郭老三等人,现在也吃了大亏,也没有逃脱他们覆灭的下场──凡是刚才在场面上出过风头的,这时都没有好下场。关系的发明者,这时都因为这个发明的诱惑和气味成了大家攻击和发炮的对象。这不是哪一个人的问题,这是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他们三个以及他们的羊和驴,也成了一块块碎片。连圣女贞德女地包天,也被人撕成了碎片。碎片充满了打麦场和这场的天空。这些碎片在空中打着转地飞舞,我们的故乡可一下到了现代化和后现代的境地了。我们这下可真是为了我们的子孙们在活着和死去了。这样的艺术创作,可就是为了下一代了。我们是死得其所。故乡从此就开始又一轮的混浊和混沌的循环。我们都象蝴蝶和碎片一样,开始在我们故乡的天空下飘荡。我们一下又回到了大清王朝,我们成了一群飞舞的斑鸠。我的小弟,这时又倒腾着他的小腿,开始跑在青青的麦苗地里,在那里用手迎着朝霞和暮色,有趣而又徙劳地在捕捉着这些斑鸠。他开朗的银铃一样的笑声,回荡在新的一轮的世界里。他全身赤裸地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