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故乡面和花朵-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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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老孬,动不动就写成土匪和秘书长,对人对他,有什么好处?就不能腾出一点笔墨写一写主旋律的我吗?当然,我让你写我,跟老孬让你写他,在本质上还是有区别的。他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看外甥是一个写字的,就开后门让把自己写成潇洒走一回的土匪,敢做敢为,风趣幽默,不拿这世界的规矩和民俗当回事,吃大户,绑架,保镖,再让黑歌星呵丝.温布尔唱一首插曲,逮住人也不砍头和枪毙──恐怕手里也没枪吧?──就挖一个和这人高矮胖瘦大小相等的深坑,将人头冲里一填,连土也不埋,拍拍手就走了;把世界和人生弄得举重若轻,夸张了不少。接着又让把他写成世界的秘书长。这时我倒不是光替这个刘老孬脸红了,我简直要为你小刘儿气不平了。你受了多大的委屈。你的人权都受到了迫害。这还有创作自由没有了?还让人家保持一点艺术家的良心不要了?世界为什么出不了大作品?为什么大腕几百年才产生一个?不是因为这些种子物以稀为贵,而是世界上存在着过多的刘老孬这样的人。而我让你写我,与老孬全然不同,不是为了让你对我拔高和突出、夸张和变形──前者是「三突出」后者是现代派,仅仅是让你恢复和还原一下历史的本来面目。但事情的结果恰恰相反,我在你的书中名不见经传,而刘老孬的阴谋一步步得逞,土匪就这么当上了,由此成了一个革命者和职业政治家的资本;后来呢?秘书长也当上了,世界名模也搂上了。我却在背地里向隅而泣。事情到头来是这样一个结局,你让我会怎么想?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公平、正义、光明和希望了?但我也知道,世界上还存在这样一个辩证法,物极必反,乐极生悲,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后来怎么样?后院起火了吧?夫人闹上同性关系了吧。听到这个消息,天下有多少人趁愿呢。这单单是一个大家出于对他的嫉妒的问题吗?恐怕他自己也得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我不是非拿别人的不幸来填补自己空虚和狭隘的心肠,我说句不得当的话吧,照这样发展下去,他将来所要失去的,就不单单是一个老婆的问题喽,恐怕他所有的东西,包括他的秘书长,也难保多稳。我可以料定,他将来失去他的所有这一切之日,就是全体人民欢庆之时。我已经看到人民游行了,打着各种各样的旗子,在那里欢呼雀跃。当然,我说这些的目的,并不是单单来谈老孬,他在我的心中,已经被历史所拋弃了。我谈他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现在所以谈他,不怕脏了我的口,玷污我脑海中的一席之地,白白浪费了我许多脑细胞,还是看着他好歹是我外甥的情份上。他得势之时,不讲我是他舅;但在他失势的时候,我还是讲一点亲情的。但我现在说这个还不是为他,我说他是为了你小刘儿,我亲爱的重外甥。你不能再执迷不悟了。你不能把自己的青春和事业,文学和艺术,再栓在这辆注定要翻到历史阴沟里的战车上了。是抽腿拔出来的时候了。你作品中充满着刘老孬,是个什么意思呢?连猪蛋和白蚂蚁也比他强嘛。我说这个并不单单代表我自己,而是大家和人民的意愿;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都不止一次地问我,那个小刘儿,怎么还在阴沟里徘徊呢?怎么还是充满着刘老孬呢?怎么就是不见一点希望、亮色和光明的尾巴呢?怎么就没有一个理想的人物呢?那么这个理想的人物是谁呢?大家说,这个人就在小刘儿的身边,小刘儿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这样下去,他可有危险和没有指望呢。当然,大家说的这个能给你带来希望和新生、能给你带来第二次生命和艺术青春的,不是别人,而只能是我。我是什么人?你以为我是谁而你又是谁?我承认,我身上有许多缺点,主流之外,还有许多支流,大概要三七开;三七开不成,四六开总是可以的吧?但人有大人和小人之分──大家又说,不管怎么分,三叔是一个大写的人,是一个脱离了庸俗、世俗、任何低级趣味和一些毫无必要的贵族习气的人。就是犯错误,也是迫不得已。同时他还是一个清纯的人呢。一个基本的事实是,我告别了故乡。我一生未娶。直到我投井自杀的那一刻,我在人的面前,在女人和男人面前,还是一个童男子呢!在我一生未娶的这个问题上,我知道在历史上和咱们家族中,你姥娘、你舅舅和你的心目中,还是有些争议的。有争议不怕嘛。争议孕育着发展。灯不拨不亮,话不挑不明,历史可能有一个阶段的颠倒,但是在历史发展的总的趋势上,那终究还是要颠倒过来的。我需要声明的仅仅是,我的问题在历史上所引起的争论,和什么老吕老曹老袁问题的争论有本质上的区别。虽然大家涉及的问题是相同的,都是在关系的问题上;但关系和关系可有高下之分,粗细之分,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之分。如果要把我和他们的问题一锅煮,我宁肯好死也不赖活着。我不要跟他们在一起。就好象一些伟人们在一起开会,你们这些庸俗的市民看着我们之间差别不大,大家都坐在主席台上笑眯眯的;但等第二天见报的时候,你就看出我们是如何切割的了;有的伟人还不愿意跟另外的伟人呆在一起呢。我就不愿意在照片上跟一些人放在一起。历史不能这么固定。都是为了一个关系就完了吗?世界上就不存在高尚、纯洁、拒绝宽容和孤芳自赏了吗?春天的桃花,飞舞的燕子,小姑娘辫梢上的蝴蝶结,清明上河归来时透明的蒙蒙细雨──雨伞之下,一见钟情的双方又都是有夫之妇和有妇之夫的遗憾和擦肩而过相互深深看的那一眼,现在又不算数了吗?如果是这样,我敢说──这是诗人们经常爱说的话,好象谁不让他说似的;现在我这么用,就和他们的意义大不相同了──我敢说,如果是这样,那么世界自杀日的产生,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的了。当然,这样一个节日的产生,是一个高尚和让人悲壮、心灵得到纯洁和默默不语的时刻。但这么一个高尚的节日,她产生的原因和地方,竟是被我们搅和的粪堆上和屎汤里。污泥中长出了荷花,又插在了牛粪上,世界就是这么乱七八糟循环往复和周而复始的一团烂泥。我为什么要终生不娶和背井离乡呢?现在你明白一点原因和头绪了吧。当然,这还不是事情的全部。我的灏瀚的思想和宽广的胸怀,是你们毕其一生的努力也不能解其万分之一的;何况它们还在每时每刻不断发展着。这时哪里还有白蚂蚁和小刘儿思想插足的份儿呢?我和他们是多么地不同。但在历史的大锅中,往往就被你们一锅煮了。想想吧,我的外甥,看到这种状况,我心里能不痛苦吗?我痛苦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浑浑噩噩的你们。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世界上一个著名的王子每天醒来萦绕和困惑在脑间的问题;娶还是不娶,这是我每天醒来要痛苦一番的关键所在。我们哥俩儿在人生的一些根本问题上,考虑的竟也是殊途同归。要说我在世界上还有什么安慰,也就只剩下这点安慰了。我们的心越过千山万水和几个大洲又穿过了时间遂道,在这一点上还是相通的,高山流水,还有知音,这是我在没有跳井之前支撑人生的最后杠杆。但我和王子还有不同。他在生活中苦恼的问题毕竟只是一条,我比他确确实实地又多了一些。我除了每天醒来要考虑娶还是不娶的问题,还得考虑我是就此告别故乡呢,还是继续留在这里瞎活着。沉闷的空气,像大雨之前高气压之下的低天空一样,让人一点都透不过气来。娶还是不娶,走还是不走,这是我每天在俺家后院子里默默念叨和重复的两个问题。我知道接着有人会说,郭老三,你不要在那里伪深刻了,别在那里伪现代和伪后现代了,你为什么不娶,还不是因为没有人要嫁给你,你只好在那里打光棍罢了。我听到这话也只是一笑。他们为了说明自己童年生活的艰辛,以衬托他们现在奋斗出头的不易,就轻而易举地把他们的三舅给出卖了。我几次听秘书长在恢委会的会议上忆苦思甜,说:过去俺老刘家也是穷人哩,一个三舅连媳妇都没有娶上。看看,他们自己脸上倒是光彩了,我的名誉和地位,立马就变得一钱不值。事情就是到了这种地步,我仍然不生气。人们,走你的路,让他们说去。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我知道,在故乡人类的历史上,终有我说话的那一天。哪怕是在我背井离乡的百年之后。现在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从这一点出发,我还真要感谢这帮哭闹着要回故乡的同性关系者们呢。虽然我和他们出发的起点和到达的终点截然不同,但我仍要承认,要说他们在这个举动上还有什么价值的话,就是由此给我提供了一个说话的机会。我这个人,是在别人所泼的污水中长大的。但纳秽之地,往往生长出茂盛的杂草,杂草中探出一枝鲜艳的月季花;那些刚刚洗完澡的貌似清纯的舞女,却往往是一群脏妞。我穿著羊皮袄和大裆裤在街上走,穿行在曼哈顿红红绿绿的男女之中,你们就认为我是一个乡下人了吗?你们就看不出这贵族之后的另一种潇洒吗?说故乡的春天是美丽的就好象说人生是美丽的或者活着是美丽的或工作是美丽的一样只能说是一种想象,人生的故乡的春天仍是一堆腐烂的杂草仅仅从它的根部发出了我这唯一的一颗新芽,接着就爆出了嫩黄的树叶和抽出了摇曳的枝条。这是故乡的唯一一点希望恰恰又被你们忽略了。风中飘动的柳枝,就像女人的腰肢──当然是质量高的女人──一样的柔软呢。看看我对女人腰肢的挑选和要求,我是一个找不到女人的人吗?多少女人在那里哭着喊着排队,我就是不理她们。这就是我为什么一辈子没有结婚的真正原因。你可以去调查嘛?婚姻是多么地庸俗啊。女人哪里如春天的柳枝呢?走到故乡的春天的土路上,就像我后来走到曼哈顿的大街上一样,我唯一感到的就是口渴。谁是给我端来一碗解我口渴和分我忧愁的水的人呢?一想到这一点,我眼中就冒出了泪。口渴又找不到水,找到的水又解不了你的渴;看着眼前的汪汪大洋,一切都不属于你自己,这时就像飞机到了故乡的天空而不能降落一样,你也有天地茫茫和路到尽头的感觉呢。我想仰面大哭,但哭过之后,我又绝不妥协。我宁肯渴死,也不喝这水。饿死不吃猫剩饭,冷死不烤灯头火,这就是我的为人。我承认,在关系方面,我存在饥渴,和刘老孬和小麻子比起来,我是个一生都在受着压抑的人。但这只是表面。表面看起来他们是在脂粉队里混的人,可在脂粉队里混的人,就一定是情种吗?一辈子见不着女人的人,就一定对女人一窍不通吗?如果我们看问题这么表面,这么看问题的本身,就是对女人一窍不通呢。用历史的辩证法看问题,越是接触女人多的人,越是不懂女人;越是离女人近的人,就离女人越远;相反,像我这样一辈子没接触女人的人,恰恰是离女人最近、对女人最亲的人。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他心中所想的,就是世界上所有的女人。瞎鹿都这么说。你不能把这都归结为饥不择食和贫不择妻。在女人面前和女人的床上一切都不会的人,恰恰是对女人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最大的技巧,就是没有技巧呢。贤甥,生活之中充满着艺术,如果这点艺术的真理和辩证法,你还不心领神会的话,你还搞什么文学呢?我毫不夸张地讲,虽然我一辈子没挨过女人的身,现在看还是一个童男子,以你们的标准我是混沌未开,但以艺术的标准,我建议你们还是把我看作世界上最大的情种,说不定更符合实际一些呢。我为什么不找女人?我为什么一辈子就这么打完了光棍?光赞扬和佩服我的毅力就说明和解决所有的问题了吗?当我们看一个问题貌似平常但里边含有我们理解不了的东西的时候,我们就轻易和大意或一时慵懒地让它良莠不分地和别的事情杂芜到一起了吗?恰恰在这个时候,我们应该认真地坐下来好好思考一下,把稗子和稻谷分辨开来。这个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三叔是平庸的人吗?不是。那么他为什么干出这平庸的事呢?是三叔的原因还是我们的原因呢?──我建议这时你最好不要再在三叔身上打什么主意了,到了该找找你们有什么不对,你们有哪些地方对不起三叔的时候了。三叔为什么一辈子没有找到女人,是三叔无能吗?不是。那是什么问题呢?肯定就是这一帮子女人的问题了。世界上还没有哪一个女人,能配得上三叔的心思呢。你们配不上三叔,你们就转过头来说三叔的不是,嫁祸于人,逃避责任,这就是你们庸人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