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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节

[文学]故乡面和花朵-第2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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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里的毛主席,虽然我们没有见过你」一样怦然心动。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第一次觉得,我们并没有跟毛主席生活在一个时代,虽然我们在时间上重叠过18年──等待着人去收割。而一排排拉开架式在收割麦子的成年人,「唰」,「唰」,「唰唰」──男人们腰里都扎着蓝布带子,女人们头上都扎着花头巾,这时白石头就想起了他姥娘年轻时候的样子──当然也是民间传说了,老年的他姥娘也自豪地承认着这一点: 
  「我年轻的时候,三里长的麦趟子,割到头都不直腰!」 
  遥想当年,我的姥娘和我的姥爷──姥爷也不是一个浑浑噩噩虚度光阴的人,当年他是我们故乡驾驭牲口的明星,再难缠调皮哪怕你难缠得像某些妇女和男人一样的骡儿马,到了他老人家的鞭下,也得老老实实地拉着套儿按既定路线往前走──如同20世纪90年代的欧洲球星;俱乐部的老板,在买我姥娘和我姥爷的时候,还得考虑一下他们的脾气和转会费呢──一个优秀的家族,往往是有遗传性的,白石头又找到了另一个历史支点。1969年麦收季节,一开始我还杂在一群小流氓中,出演的还是一个跑龙套的配角,在一排排割麦子、铲麦子、搂麦子、捆麦子的大人背后──在历史的演出都已经过了半场快到终场的时候,才轮得着我们这群小流氓们登场呢──杂在一群小流氓中无精打采地戴着一顶草帽提着一个篮子捡麦穗。我们赞赏着成年人在前边割麦子的脚步,我们欣赏着大姑娘小媳妇撅起的丰满的圆圆的屁股,我们看他们说割起一地麦子就割起一地麦子,说搂起一地的麦子就搂起一地的麦子,我们看一捆麦子打了个滚接着就立起了个子。但是这一切都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只是跟着别人屁股后头捡别人留下的历史的渣滓──童年的自卑,再一次出现在我们心头。但转机恰恰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我们看到生产队长刘贺江聋舅舅在前边割着割着,突然直起了腰杆,打量着前方突然又皱起了眉头──历史花朵的开放和果实的采摘就在刘贺江聋舅舅的这一颦一笑之间──说: 
  「看来搂麦子的人手不够嘛!」 
  马上就有几个汉子和妇女接话: 
  「是不够哇队长!」 
  接着事情发展得就对我越来越有利了,刘贺江聋舅舅问:  「还有人手没有了呢?」 
  众汉子和妇女说:  「大家都在这里了,哪里还有人手?」 
  这时麻脸路之信表哥竟说──谢谢你路之信表哥,你也是我一生要等待的人呢──: 
  「捡麦子的孩子中不是有白石头吗?让他也来搂麦算了!」 
  刘贺江聋舅舅还有些怀疑:  「他还是一只小公鸡,他能行吗?」 
  但正在村庄和市面上流行的对我超拔的概念现在就帮了我的大忙,众人马上就想起了我辉煌的过去,于是马上有人提醒刘贺江:  「公鸡虽是公鸡,但他今年春上去三矿接过煤车呀!」 
  甚至还有人在反问:  「就是;刚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又有人下了判定:  「煤车都能接,更别说搂麦子了!」 
  我的聋舅舅刘贺江对三矿和煤车也是有感情的,一想到这一点,他马上就笑了──感谢你,三矿──看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也就在谈笑之间;刘贺江聋舅舅接着就痛快地拍了板──甚至还对自己有些反问呢: 
  「就是,我怎么没想起这一点呢?既然他以前到过三矿,可见他就不是小公鸡了,既然这样,不要让他捡麦穗了,让他过来搂麦子!」 
  于是,接车事件几个月后,我在众多小流氓仇恨和嫉妒的眼光之中,再一次从他们中间超拔出来和离开了他们。虽然搂起麦子比弯腰捡麦穗要累得多,但我在搂麦子的时候,却努力地保持着昂首阔步。──一天麦子搂下来,也把我累坏喽。30年后白石头对乡亲们说。──但从此以后,搂麦子的优势,白石头保持了30年。30年中,白石头就有了超常规的发展。30年后,老成持重,沈默如金──小刘儿像当年的小流氓一样怀揣着嫉妒对他的评价是:当面说好话,背后下毒手,当面一盆火,背后一把刀,世上的事情都让他做绝了──这历史的恶之源和恶之花是谁培养的呢?就是那个老鼠疮、花爪舅母和他普普通通的娘了。就是那个1969年的柏油路和自行车了,就是那个煤车和麦子了,就是那个三矿和老马了,就是那个饭盒和面条了,就是那两碗添了六次汤的杂碎和干粮了,就是那个饭铺老板拒绝添汤时说出的真理: 
  「这汤还是别添了。你不活,我还活呢。」 
附录: 
  1969年下半年,我姥娘卖了70斤黄豆,花45块钱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自行车呈绿色──从当时颜色的特殊看,可能是邮局淘汰下来的。正因为它具有特殊的标志,就让我觉得它不是一辆普通的自行车。当我骑着它在新修的柏油路上飞行的时候,就感到特别的自尊──如果不是有特殊的关系,你能够买到邮局淘汰下来的东西吗?但它确确实实就是俺爹拿着俺姥娘卖豆的48块钱,在集上卖旧货的市场──记得那是一个大坑──讨价还价用45块钱给买下的。据俺爹将自行车推回来骄傲地说,一开始要六十块──卖自行车的也并不是一个邮局的人──最后还到55块,还到50块,这时俺爹用自己的狡猾搭上自己的尊严──一下将卖豆的48块钱都从兜里掏了出来,还将自己夹袄的兜子底朝天地翻出来让人看和检查,其实他贴着腿裆的大裤衩子里还卷着另外的不是这次卖豆而是上次卖羊的8块钱呢──于是价钱就又降到了可边可沿的48块。俺爹这时通红着眼睛握着卖自行车人的手知心的说: 
  「知道亏了大哥,可是身上再没有钱了。」 
  一下弄得卖自行车的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只好承认现实地说: 
  「那就只好这样了。」 
  但是到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直到现在,我还佩服俺的爹爹,俺爹这时又出了一个夭蛾子,当他出卖了自己的尊严之后,接着又耍了一个很有限度的花招──他又从48块钱里抽出三块钱,恬着脸在那里笑着说: 
  「跑了一天还没有吃饭,这三块钱,只好留着咱哥俩去喝杂碎汤了。」 
  看着对方要恼羞成怒,俺爹马上将自己作为人的一切荣誉和尊严全部一扫帚扫到底,说: 
  「我现在跟一个要饭的差不多了。」 
  对方苦恼地舔了舔舌头,没说出什么;又舔了舔,还是没说出什么。踌躇无措之后,只好在那里摇头苦笑。 
  「我今天出门没挑好日子。杂碎汤我不喝了,还是你自己去喝去罢!」 
  当然,当我一个人骑着这个讨价还价还牵涉到一个为爹的尊严和另一场杂碎汤最后还加上他战胜世界的洋洋自得花了45块钱买下的绿色的邮局淘汰下来的自行车的时候,我还是将这一切买卖的过程人为地省略了,甚至更加恶毒地将自行车的特殊标志夸张和艺术化了──我骑在这车上,动不动就对人说: 
  「俺舅爷在邮局送信,这辆车是邮局淘汰下来让我骑的。舅爷有了新车,还留着这破车干什么呢?他说:『不是听说白石头会骑自行车了吗?这车就送给他骑吧!』」 
  …… 
  1969年的那辆绿色自行车,记得它前边的轮子有些聋,骑起来四下撒欢;但是后边的轮子不聋。前边有挡泥板,后边光着屁股,而且没有座架。有时俺姥娘让我驮着粮食到镇上去磨面,我只好将一口袋粮食搭在前梁上。前边有闸,后边没闸,遇到情况要双脚着地,抑制它飞行的速度。这车子我从1969年骑到1973年。当我要出门远行的时候,我把他交给了我的大弟弟,后来我的大弟弟又把他交给了小弟弟──严格说起来,我们都是在这辆自行车上长大的。1978年,当小弟弟也要出门远行的时候,俺爹又把它推到了集市的大坑里卖了31块钱。本来只能卖25块,但俺爹故伎重演,一步步往上蹭,26,27,28,29,都到了这份上,何不凑一个整数呢?于是,30块。到了一手交钱和一手交货的时候,俺爹又要喝杂碎汤,于是在买主的摇头苦笑下,就成了31块。上次买车的时候俺爹拿着白绕的三块钱没有去喝杂碎汤,这次拿着战胜世界的一块钱,就真的去喝了一次杂碎汤。当然喝的时候少不了添汤,将那碗理直气壮地伸过去: 
  「大哥,日子不过了,再给添一碗汤。」 
  一碗。两碗。三碗。到了第四碗的时候,卖杂碎的终于用铁勺将碗挡住:「别添了,你不过,俺还过哩。」

2、太阳花嫂
吕桂花嫂嫂带给我们的愉快不是一星半点。1969年,当你因为爹喝多了酒于是脑出血但接着就不出血了,而出的那点血也被身体一点点吸收,原来爹失去了记忆现在又一点点恢复起来。说是恢复其实当过去的一切又在他脑海里出现的时候,它就不是过去的一切而是经过变形后的重来,于是你看着还是过去的活蹦乱跳的爹,其实他已经不是你爹。你因为一点血回到故乡又归来的时候,你发现你从喉咙里咔出来的痰也不是过去的痰了。明明都是一口痰,怎么现在的痰比过去的痰要稠浓好多呢?你去了医院也去了家,你还去了姥娘的坟,你坐了肮脏的汽车也坐了肮脏的火车,铁路两旁随风飞舞的都是白色塑料袋和一张张白色的饭盒纸,火车上所有的水管都断了水,但是洗脸池子里却淤积着一盆溜边溜沿的脏水。厕所便盆的后沿上溅满了稀稠不均的大便,地面上到处是没有撒到便池里的尿液。这时你想:一坨连便池都对不准的人群,希望在哪里呢?倒是那些附庸风雅的准贵族和正在一批批转化成新生资产阶级的流氓和贪官污吏,这时倒能得到你更多的同情。他们不这样怎么办呢?他们不首先将自己解放出来,何谈解放他人呢?就好象当飞机上出现了意外故障,如果你不首先将氧气面罩套在自己嘴上,接着你怎么能有机会去搭救别人呢?大恶之后才有大善。而我们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民,是除了善良再没有别的可以提起了,就好象那些新生的资产阶级除了有钱就再没有别的可以提起一样。空心对着空心。这是一个中空的世界。当你下了火车,当你坐着面的走到高架的立交桥上,这时你满脸悲哀地往外看,到处也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和灰蒙蒙的楼房呀。这时你对着方块的有机玻璃喃喃自语──你越来越爱喃喃自语了,当你一个人正在走着路和正在做事的时候,你会不知不觉因为过去的一件尴尬的往事或是突然想起将要面临的一个什么难题,你都会停下手中的一切喃喃自语: 
  「再也不能那样了!」 
  或是摇着头说: 
  「这段时间什么时候才会过去呢?」 
  会把顶头走来的人吓上一跳,以为这句有关世界的话题跟他有什么联系──其实什么联系都没有,我们只是擦肩而过,这句拋弃了特定环境的语言对你耳膜的撞击只是一种误会和偶然;你可以放心走你的路,我们在路上的交叉并不证明我们在往事的语言上有什么联系。这时你对着你刚回和重回的城市──每次回来的头两天你为什么羞于见人呢?你怎么不能立即跟路途告别回到你过去的生活之中呢?──你从心理和潜意识中虽然也知道你是重回日常和过去的生活,但你也就像你过去没有出血现在已经出血的爹一样,看着它是过去不变的,还是过去的京城,人还是那些人,地方还是老地方,你楼下的那块破水泥板和那扇来回匡当的木门仍在那里横着和匡当着,其实它们对你已经十分陌生了。事物的另一层含义是,伟大的人物从你身边一个个死去,但铁路两边飞舞的垃圾并不因为谁的出生和死亡而有所改变。大江南北已经快见不着一条不被污染的河流了。所有的水都是一团漆黑,所有的水都不明来路。这时你又突然想到,我们吃的粮食和瓜果也不再是1969年的粮食和瓜果了,现在没有一粒粮食和一个瓜果是没有吸收过化肥的,所有的粮食都没有了粮食的味道我们每天都像嚼着塑料,所有的西瓜打开都露出一条一条宽大的白筋。麻子和秃子虽然少了,但是肥胖和臃肿、癌症和老年痴呆症、喃喃自语和胡言乱语者越来越多。蓝天和白云不见了,一年到头都是灰蒙蒙的天空。要想找一句准确的话和一个准确的词语来形容随便发生的每一件事,走过去的每一个人,跳过去的每一只兔子和否定之否定发展的每一段历史都是困难的。话一出口就改变了事物本来所具备的意义。话一出口呈现出的都是话语表面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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