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你六十年-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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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就能放弃了呢?”
“为什么就找不到了呢?”
“为什么奶奶就要被认定死了呢?”
“为什么池谨文现在就能心安理得地去处置奶奶的’遗产‘了呢?”
这些问题都没有人告诉她答案了。
毕竟那个牵着她的手一点一点跟她讲道理的老人已经去世了,留给她的是一个她还没来得急看懂的世界。
理论上应该和她相依为命的池谨文,根本不懂自己的妹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躺了多久,电视就开了多久,这个房间太冷太安静了,她实在是受不了,一想到其实自己的奶奶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过了十几年,只能等着他们来看她,池谨音就更受不了了。
越长大,越明白自己曾经的理所当然其实都是长辈的苛责,只不过是长辈不说,于是所有人心安理得。
真正易地而处,那些关爱背后的付出和等待都是年轻人无法忍受、无法理解的,甚至,不敢去想、去触碰。
听见电视里说海上烟火表演这几个字,池谨音恍惚想到了一点旧事。
她十几岁的时候,奶奶刚刚搬来这里调养没多久,那年过年的时候,奶奶对烟火表演很感兴趣,问了她两次要不要去看看。
烟火有什么好看的呢?那时候的春晚还是很吸引人的,更何况还有几个很红的大明星要表演节目,所以池谨音果断地说自己不想去。
“不去就不去吧。”
老人坐在轮椅上慢悠悠地说:“烟火啊,哪里都能看,我还嫌他们挤得慌,我在房间里也能看啊,咱们这面窗都对着海,对吧……”
一边说一边笑着择菜,芹菜牛肉的饺子是池谨音最喜欢的。
下午五点才赶回家的池谨文带了几张“贵宾席”的票,天池当时就在珠城建了两座大楼,一座是大型写字楼,一座就是奶奶住的这个——专为残疾人设计的无障碍公寓楼,设计师就是池秀兰自己。和这个城市有了这么一份“情分”在其中,想要在看烟火的时候拿到好位置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不去啦。”
念叨了一天烟火的奶奶很果断地说。
“我腿不方便,那边人也多,我嫌吵……”
奶奶喜欢看烟火的,池谨音在很久之后听池谨文说过,她最喜欢烟火,以前在国外修养的时候还参加过老外的烟火Party,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年纪和身体情况就拒绝参加这种活动。
也许和孙子孙女一起出门看自己喜欢的景色是她一直期待的事情,只是这种期待被人轻易戳破。
“呜呜……奶奶,你回来吧,你想看什么我都陪你看,我再也不任性了,我再也不任性了……”
现在二十多岁已经成为老师的池谨音抱着枕头哭了出来。
她曾经被人用特殊的方式无微不至地爱过,在她终于意识到这种爱的时候,她已经永远失去了回馈和体味的机会。
吃完晚饭,已经七点多了,池迟收拾好餐桌,换上了一件能把人从头包到脚的超长卫衣。
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她总觉得这种弹性布料的连帽衫戴上了帽子之后有点像奇怪,更像是蚯蚓或者鲶鱼一样的感觉。
怀抱着对年轻人审美的费解,她走向了看烟花表演的地方。
低头看一眼微博,那个叫花小花的女孩儿对她刚刚发在微博的照片已经做出了评价。
“放飞自我的报社是要付出代价哒!(生气)为什么皮皮虾可以那么大?六蛋啊,过完年我们再继续做朋友吧(再见)”
池迟微笑着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姹紫嫣红,飞瀑流光,有百花盛开的争艳之美,也有金虹如泄的壮丽景象。
池迟喜欢烟火,一直很喜欢,就算最后天空依然是黑暗的,至少烟花会把那些短暂的美留在别人的记忆力。
人生很长,多少人以为自己长长久久的灿烂会在现在的蛰伏之后,殊不知可能蛰伏就成了平庸,等待就成了自欺,倒不如点燃自己变成烟花,至少灿烂过,无怨无悔地灿烂过。
戴着墨镜的池迟站在人群里望向天空,一站就是很久很久。
风从海上吹来,夹杂着着淡淡的烟花落尽后的气味。
为了这种美,多少东西可以被放弃?
她笑了笑,见过池谨文之后一直轻轻压在自己心上的东西终于彻底烟消云散。
“我是池迟,不再是扮演,我就是她,那些让我不是她的部分……都会被我舍弃掉。”
那些寂寞中的积累,无奈中的沉淀,一定能让她比烟花更美。
这是她应得的。
在她的身后,池谨音如幽魂一样地游荡而过,这个阖家团圆的晚上,整个世界好像只有她是孤身一人,越是热闹越让她觉得冷,刺骨的寒冷。
“奶奶。”
我来陪看烟花了,你在哪里呢?
“有人昏倒了!”
池迟听见了尖叫声,看见不远处有人倒在地上,旁边有几个小孩儿,刚刚就是他们在尖叫。
新一轮的流火金光升上天空,照亮了倒在地上的那人的脸。
“谨音?!”
第87章 断奶
一下飞机池谨文就接到了医院医生打来的电话,说池谨音因为低血糖晕倒,现在还在医院打针。
除夕夜,从机场到市内的道路空荡荡的,只有池谨文坐的车孤单地行驶在上面,惊动着那些守着别人阖家团圆的路灯与星辰。
“我记得你家靠近口岸,一会儿先去你家,你回家过年,我自己开车去医院。”
开车的是天池集团在珠城分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每次池谨文回来都是他开车负责接送。
“董、董事长,我们还是先顾着池小姐吧,她在医院……”
俊美斯文的男人叹了口气,缓慢又不容拒绝地说:“低血糖而已,小毛病,要是你先陪我去医院,回家就麻烦了,听我的,你先回家。”
有一句话池谨文想说但是没说,因为说了也没人听——他顾着池谨音了,谁来顾着他呢?
曾经那个时刻顾着他们兄妹俩的人——是个圣人,他们一切的负面情绪都可以尽情地扔给她,而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负面反馈,一丝一毫都没有。
直到现在,池谨文都会忍不住去想,一个没有负面情绪的人还称得上是人么?
一个残疾了三十多年啊从来没有对害她丢掉一条腿的罪魁祸首展露一丝负面情绪的人。
一个给后代们奉献了一辈子自己的愿望从不曾说出口的人。
不是圣人是什么?
小时候,池谨文一直把他的奶奶当成自己人生的偶像,他的奶奶聪明、睿智、包容……丰富的人生经历就是一个活着的传奇,后来,父亲去世了,他学着去接手公司,才意识到自己的奶奶有多么的强大,这种强大甚至让他感到了恐惧。
每个人都该有悲伤、落寞、愤怒……他半生时间看见的奶奶唯一一次落泪还是在父亲去世的时候。
不会表达负面情绪的人自然也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帮助和体贴,换言之,她是不需要别人付出情感的,那些被她爱着的人只能被动地接受她传达出的能量,池谨文长大之后才明白,这根本不是正常的情感交流。
他还有池谨音就是在这种不正常的情感交流中长大的,一个努力模仿着奶奶却能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和弱小,一个习惯了精神上的全面依赖在感情上根本就没有脱离哺乳期,这样的两个人乍然离开这样的“情感喂养”那都必然是适应不良的。
池谨音的恐慌和愤怒还有一个发泄的出口,他池谨文却只能独自吞下所有的痛苦。
当年洪水之后的奶奶是否也是从这样的痛苦摧折中挺过来的,照顾着祖奶奶,养大了他们的爸爸?池谨文不知道。老人家一辈子受了多少苦,他根本不知道,也许这种摧折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也许他现在经历的痛苦对奶奶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就算是这样,他内心想要发泄出来的负面情绪都已经让他无力承受。
那奶奶呢?她的痛苦奔流去了哪里?宣泄去了哪里?
这些甚至都让这个见惯了商场风雨的男人细思恐极。
独自驱车赶到医院,看见妹妹的时候他感觉一阵恍惚。
两张颇有些形似的脸庞一起看向他,其中一张就越发显出了和奶奶的神似。
“池迟小姐?”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摘下了卫衣帽子的池迟任由一头长发披散到了肩膀下面,听见池谨文叫她的名字,她愣了一下,好像是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停顿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池谨音,池谨文,原来池小姐的哥哥就是池先生,真是太巧了。”
女孩儿的脸上笑得灿烂,做了好事又遇到了熟人,这个年过得还真是有意义。
池谨音眼巴巴地看着池迟,连眼睛都不愿意眨,池谨文进来病房只配获得她瞅一眼就算做打招呼。
“好了,池小姐的哥哥来了,我也该走了。”
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的女子抬起手,想要抓住女孩儿细瘦的手臂,最终还是放下了。
“今天过年,外面打不到车,池小姐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看见池迟往外走,池谨文瞬间跟了上去。
何曾见过自家亲哥在别人面前如此殷勤,都是因为那张太像奶奶的脸……池谨音躺在病床上笑了一下,又迅速收敛了起来,那个女孩儿不会拒绝人的,让她很轻易就拿到了联络方式。
大年夜的医院里都比平时格外的冷清,仅有的几个值班护士和医生刚刚都排队拿过池迟的签名甚至还有合影,看见池迟要离开,都笑着跟她打招呼告别。
池谨文落后半步跟在池迟的身后看着她跟别人挥手,脑海中不禁又在想,如果奶奶能走路的话是不是自己也会这样跟在她的身后。
每次看见池迟,他都忍不住有太多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想法。
“不用麻烦池先生了,我住的离这里不远,走几步就回去了,池小姐据说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您还是得多照顾她一下。”
“我听说池小姐和顾惜小姐是好朋友。”
池谨文不曾理会女孩儿对自己的劝告,把话题岔到了百米开外。
“是的……我们是朋友。”池迟点头,医院长廊里的灯一个接着一个,把他们俩的人影拖长又缩短、缩短又拖长。
“朋友啊,就是要有事儿一起笑,一起哭,一起面对困难,池小姐觉得自己会把自己的困难分担给别人一起面对么?”
“困难?”
女孩儿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墨镜挂在她卫衣的领子上,随着她的动作晃了一下。
“我可能是运气好,到现在还没遇到过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儿……会不会的,没经历过,谁知道呢?”
在祖国的大南方,池迟绝对称得上是高瘦了,算得上高大的池谨文微微侧头就能看见那张属于十七岁女孩儿的稚嫩脸庞,面带微笑,青春活力,只有一双眼睛充满了故事感。
难怪她能年纪轻轻就成为影后,这种气质上剔透的神秘感确实适合演电影。
“感情这种事情是一定要靠交流维系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朋友、才是家人,不然就是一个神看着凡人了,凡人想要回报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久而久之,神就成了精神依靠,故事里面不是经常说么,神凡有别,人和神之间是不能哟感情的。”
池谨文的话里别有深意,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打量着女孩儿的神色。
“嗯,有道理。”
池迟点了点头。
“没想到池先生对感情还有这么有趣的见解。”
女孩的笑容带着点儿懵懂,她这个年纪还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相像,哪里能明白情感的深意。
一切都自然而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上次你跟我说过你家人反对你拍戏,说不定他们根本就不懂你到底想什么,以后拍戏的时候遇到了困难找他们解决,让他们理解你的内心,或许很多事情就能解决了,无论是工作上的,还是家人之间的,能有些小摩擦小纠纷,说不定反而是正常的幸福。”
在告别的时候,池谨文盯着池迟的眉目如此说道。
这个女孩儿是谁,他依然不知道,可有些话他想说,除了对她之外,对别人再也说不出口。
别把自己当神,你该当个漂漂亮亮的人,神无知无痛,神不懂聚散离合,神……活的太累太辛苦,人是成不了神的,因为在成神之前那痛苦足以让人成疯入魔。
池迟慢慢抬眼,眼神在与池谨文的视线交接之后并没有闪躲。
“可能是我还太年轻。”她笑了一下,“很多感情上的事情还不是太懂,以后慢慢琢磨吧。”
她挥挥手,脚步轻快地走向医院的大门外。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半,春晚已经到了最热闹的时候,很多人家的年夜饭已经摆上了桌子,没有禁放烟花爆竹的城市现在一定已经热闹成了一片,在珠城,只有看完了烟花表演的人们一家又一家地聚在一起往回走。
这些都与此刻的池家三个人毫无关系。
走着走着,池迟眨眨眼,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掉了出来,落在了她胸前的墨镜上。
这滴眼泪属于她么?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