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将 by 水虹扉-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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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两扇镂花红木门,只见宽大卧房的地面上,铺了层厚厚的长毛地毯,房间四角燃了火炭盆,温暖如春。两个宫女侍立在一张铺满锦绣的大床旁边,小太监领着柏啸青,面朝着床跪下。
床上坐着个白白胖胖的男娃娃,刚满半岁的模样。娃娃戴顶坠满珍珠的小帽子,脖子上挂着个长生小金锁。他穿着大红的缎子衣,露出两节粉藕般的手臂,肉嘟嘟一张脸,嘴唇也肉肉的,红得跟新鲜草莓似的,可爱的不得了。
柏啸青朝他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两个头。等他抬起头,他看到娃娃咧开草莓般鲜红湿润的小嘴,对着他笑。
娃娃眉眼深黑,斜斜的朝上飞起,异常美丽明亮……那是,姜贵妃的眉眼。
他的心顿时漏跳了半拍。
而后,不自觉地朝那娃娃微笑。
叛将 正文1 第四章
章节字数:10317 更新时间:08…05…09 13:10
13
深宫之内,四季轮回交替中,时光荏苒。
转眼间,柏啸青住进剪风院,已是第八年。从当初什么都不懂不会的单薄孩子,成长为英姿勃发的十六岁少年。也就是这年,北方金摩调兵谴将,开始大规模入侵天朝,天朝边关频频告急,朝野上下一片焦头烂额。虽然柏啸青还住在剪风院里,担任二皇子周元渭的陪读,但有消息传来,姜贵妃已说服皇上,这次出征,会让他以参军的身份加入,在战场上历练一番。他不过十六岁,虽说方方面面都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却连姜贵妃也没对他在战场上的表现抱有多大指望。只是希望他能够多了解一些东西,将来能够更好地成为元渭的得力臂膀而已。
这一年,是建纯八年。
冬天刚刚过去,依着红色宫墙而植的柳树,纷纷吐出碧绿的芽儿,在风中舞动柔韧枝条。柏啸青拿着个小包裹,出了吟芳宫大门,经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小路,脚下如飞,足足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来到宫中的香坊,在门前不远处停下脚步。所谓香坊,实际上是宫中最最恶臭的地方。这里负责淘挖皇宫的各处茅厕,以及刷洗各宫马桶便器。柏啸青站在门口,隔得还有点远,就能闻到一股隐隐的恶臭味从里面飘出来,不知里面更加臭成什么样子。他站了一会儿,就看见有个瘦瘦的青年太监,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灰色太监服,用粗布包了口鼻,推着一辆吱吱呀呀的架子车走过来。架子车上面,全是装了屎尿的马桶。
“阮娃!”柏啸青喊了一声,朝他跑过去。
青年太监愣了愣,将手中的架子车放下,缓缓直起身。
“娘娘不愿我和你多接触,我是偷着来的,就长话短说。这点钱是我八年攒的月银,还有年节赏赐,总共五十多两金子。”柏啸青跑到阮娃对面,把小包裹塞到他手里,“我听说,你总在宫里受欺负,还是不要再待下去了……用这点钱准价赎了身,再到外面做点小买卖什么的……”
阮娃抬起眸子,眼神怨毒锐利地望向柏啸青,慢慢扯下包住口鼻的粗布。因为长年营养不良,阮娃生得又瘦又小,脸颊下颔尖削。他原本就面目姣好,再加上净了身,望去就像个秀致漂亮的女孩子。
“……我不要你可怜。”阮娃看了他一阵子后,冷冷垂下眼帘,“把你的钱拿走!”他声音清亮尖细,越发像女孩子。
“阮娃……我是为你好。”柏啸青咬了咬下唇,“不要再跟我闹,争那口闲气。”“我闹?!我争闲气?!”阮娃忽然激动起来,伸出手,一把抓住柏啸青的衣襟,仰头看他,“你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可是我,我比你还大上两岁……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那个娘娘,就是想整死我!幸亏我算机灵,这些年都躲了过去……可这宫里,没人不把我当烂泥,踩在脚下拼命作践!”
“……所以,我才让你走啊。”柏啸青低下头,做了错事般低声道。
“柏啸青,你要真心把我当兄弟,为我好,就离了那妖婆子,跟我一起离开这皇宫。”阮娃勾起唇角,像蛇般盯着他,笑得尖刻,“你倒是肯不肯?”
柏啸青别过眼去:“娘娘待我恩重如山,而且对我寄予厚望……我不能。”
“我就知道……所以,你也别再说那些劝我的话。我烂命一条,又男不男女不女的,死哪儿不是死?我还就乐意,留在这宫里死了。”阮娃慢慢松开柏啸青的衣襟,扭头就走。
柏啸青急忙一把抓住他细瘦的胳膊,将装了金子的小包裹塞到他手里:“钱你先拿着……走不走的,你自己再想想。”阮娃转过眼看他,眼眶慢慢变得通红。他怔忡片刻后,手臂忽然一挥,将那个小包裹用力扔掉,哽咽着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那个狗屁娘娘……她比谁都来得重要……滚!你给我滚!!我再也不要见你!!!”说完,阮娃用袖子抹着眼泪,快步走到架子车跟前,推着车进了香坊。
柏啸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走到阮娃扔掉的小包裹跟前,把它拾起来,拍拍灰,放入怀中,发起了愣。直至一个故作老成的清澈童音将他惊醒:“潜芝。”潜芝,是大学士苏亢,给柏啸青取的字。
柏啸青扭过头,看到八岁的周元渭装束整齐,捏着小鼻子站在他面前,身后跟着几个太监宫女,不由一惊:“殿下怎么来了?”
“咳咳,我有要事要跟潜芝商议,你们先避避。”元渭板着小脸,严肃地朝身边几个太监宫女挥手。
太监宫女们躬躬身子,退到距他们十五步开外,背朝他们。
“亲亲潜芝!我午睡起来没见着你,急死我了,就立即出来找你!”元渭一背对着人,立刻像八爪鱼般趴在柏啸青身上,亲了他满脸口水,小声道,“你放心,母妃忙着呢,太监宫女又都得了我的好处,她绝对不会知道!这里好臭,你怎么散步到这里了……快跟我回剪风院,我们斗蛐蛐玩去!”
“好、好。”柏啸青笑着应他,牵过他的小手,“不过,那个什么‘亲亲潜芝’是从哪里学的混账话?以后不要提了。”
“嘿嘿……这是龚侍卫跟洗扫小兰说的话,他总叫她‘亲亲小兰’。放心,我当然知道这是混账话,所以绝对不会在人前说。”元渭又亲亲他的脸,悄声道,“我只说给你听。”元渭还是男女莫辨的岁数,容颜殊丽,眉眼微微上挑,一对眼珠异常灵动狡黠,活似了姜贵妃。柏啸青被他这么靠近,又亲又摸的,竟红了脸,胸中有如小鹿乱撞。他清咳几声,掩饰地牵了元渭的手往前走:“殿下不要总想着玩,书和武功也不能荒废了……”“不是说过了,没人知道的时候,叫我小渭!”谁也没发觉,阮娃就站在香坊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远去。目光的怨毒不甘,越来越强烈逼人。
14
回到剪风院,元渭立即颠颠地找出装着蛐蛐的紫金罐子,和柏啸青来到鸟语花香的院内小花园,四处春光明媚,和风徐徐。元渭把蛐蛐罐子放在石桌上,打开盖,然后将中间的金丝横隔抽出来,用草杆撩拨。两只肥壮乌黑的蛐蛐互相用触角探了探,很快进入状态,开始撕咬。元渭趴在石桌沿,一边看,一边投入的拍手叫好。柏啸青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宠溺地望着他微笑。两只蛐蛐正斗至酣处,有宫女走过来传话:“柏公子,娘娘有事找您。”
“好,我马上去。”柏啸青连忙站起身,又望着元渭道,“殿下玩归玩,别忘了今天的功课,老师要查的。”
“行了行了,你既然不在,我玩起来又有什么兴头儿。”元渭扁了扁小嘴,开始收拾蛐蛐罐,满脸失望,“我这就回房做功课。”
柏啸青一笑,转身步出小花园,朝姜贵妃所在,添香阁的方向走去。
他是看着元渭大起来的。表面上虽为主仆,实际情同手足。元渭自幼就跟柏啸青厮缠胡闹惯了,什么都不忌讳。元渭生在帝王家,和他真正的父母兄弟,感情反而要来得生分。柏啸青来到添香阁正厅,看到姜贵妃一身杏黄碎金缎子袍,云鬓高束,娇躯斜斜倚在垫了软垫的梨木椅上,身边只侍候着一个惯用的宫女,正在等他。她二十七八的年龄,正是女人最成熟妩媚,一朵花盛放的时候,容华灿烂。柏啸青心如鹿撞,不敢正视她的容颜,朝她磕了个头,然后站起来,恭恭敬敬地侍立着,等她说话。
“天朝大军北下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五天后。”姜贵妃看看他,轻描淡写的开口,“你准备准备吧。”“是。”柏啸青短促的回答。“一方面,你可以在战场上历练历练,领个正职,另一方面,小渭的事,你也知道……他实在是太黏你了。”姜贵妃笑笑,“按说,他年岁还小的时候,喜欢黏个人、撒撒娇什么的,不是什么坏事……但是,今年他已经八岁了,再这么下去可不行。你这趟出去,怎么也得一年半载的,让他收收心,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位置。”
“是。”
所谓皇子,将来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可能就是九五至尊。身边所有的人,对皇子来说都应该是君臣、用或不能用的关系,不应该有更多的感情牵绊。否则的话,对站在风口浪尖的皇子来说,无疑是相当危险的。
“好了,你下去吧。”姜贵妃伸出纤纤玉指,揉揉自己的额角,“这几天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依往常的作息就行,不要我说了这些话,你就刻意跟小渭疏远。这事儿,等你走后,让他自己慢慢明白过来就好。”到底是自己亲生的骨肉,况且是才八岁的孩子,舍不得他一下子就接触到冷硬残酷的现实。
“是,臣告退。”柏啸青倒退着走了几步,转身步出厅门。
姜贵妃举起手,看看指头上戴的翠玉戒指,唇角泛起个轻笑。柏啸青这孩子,总算是被栽培调教出来了。当年,自己没瞧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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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大军启程北下那天,元渭抱着柏啸青哭了一场又一场,拿了许多心爱的玩意儿塞给他,又一路把他送到宫门口,这才依依不舍的回了吟芳宫。要不是主人送家奴,还哭得一塌糊涂,怕旁人见了笑话,元渭恐怕会一路把他送到军营里。北征军的总帅姓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底下分别有四位副帅,四位副帅下面分别是八名将军,八名将军下面,又分别配有两名副将。而参军,则直属于副将手下,带有三百人的士兵小队。大军用了月余的时间,从京城一路行至北方边境。住在繁华京城里时,还不觉得。越往北走,景象越是荒芜凄凉。因为金摩的连年骚扰掠夺,民不聊生,遍地都是饿死的人。明明春风四月,正是草生树长的花开时节,一到边境附近,却连棵嫩草都瞧不见,树也多是光秃秃的,不见叶子不见皮,都被饥不择食的人们弄去果腹。
15
柏啸青骑了青花骢,身披黑铁铠甲,领着自己麾下的三百人小队,行走在浩荡大军的最后。
人人都知道,他背后撑腰的,是西宫那位最得宠的姜贵妃,谁也不敢得罪他的同时,也都瞧不起他。一路行来,给他分配的任务,全是些可有可无的鸡毛小事。
柏啸青倒不放在心里,只是尽力将分配的事情做到最好,令身边的人对他印象多少有了些改观。众将帅对他的观感是,虽然还不堪担当重任,做事却也算得上仔细勤勉、聪明活络,肯和手下士兵同甘苦,笼得住人心,更加没什么仗势欺人的骄奢气焰。况且他年轻,绝对有成长的余地。但碍着姜贵妃那层关系,谁敢让他到战场上,真刀真枪的用命换武勋?如果他战死了,万一那位娘娘迁怒下来,谁担待着?他再有潜力可挖,也不过让他做做后方的基础工作罢了。反正这场仗下去,他没功劳也有苦劳,提升他个一级两级装门面,不是不可以。
天朝大军走到边境丝邑的时候,随军携带的粮草已用得差不多。但好在收到消息,后方的供给第二日就到,无需担心。丝邑,是天朝与金摩接壤的一座城池。不过,与其说它是城池,不如说它是座大规模的、天朝造来抵抗金摩的军事要塞。它里面并没有居民,不事任何生产,常驻的都是军队,靠后方的供给维持生活。但就是这座军事要塞,不久前被金摩以极大代价攻占。天朝大军的首次战役,就是要再度夺回丝邑。抵达边境的第二日凌晨,天朝大军对丝邑发起了攻城战。柏啸青和他的小队,理所当然地被留在了营地,负责巡逻和看管篝火火种。金摩似乎并不怎么重视,这座用巨大代价从敌方手里夺来的要塞,里面竟然只配备了一支五千余人的军队驻守。但丝邑毕竟是专为战争而建造的,易守难攻,这场注定了结局的战争,还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