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第8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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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淮东,平江,丹阳,杭州,湖州,明州以及嘉兴等府,近年来,人均粮食产量都要超出战前一大截——这里面有铁制农具大规模使用的功劳,也有初级形成的工矿商贸体系对生产效率的进行促进。
要以传统的治政模式,很难想象淮东在一年时间里持续打两场大仗之后,还能持续不断的从淮东及江南七府及浙东等地往两湖,江西运入大量的粮食以安顿地方民生。
当然,这个过程的形成,也需要有崇州,江宁这么几个工场业发达的地方,能向如此庞大的人群提供这么多初级工业品;而以扬子江为主的河运体系,为初级工业品市场提供了必要的廉价运输条件,使得淮东新布经杨子江,鄱阳湖,赣江两三千里路运到江西腹地的赣州,运费也占不到售价的一成。
在林缚的记忆里,江南地区在宋明时期得到充分开发后,商品经济就迅速得到壮大,织染,巢丝,烧瓷,铁器等传统工坊业得到大发展,甚至后世学者认为宋明时期在江淮地区资本主义已经出现萌芽,不是没有原因的。
林缚还不能去精细的判断他所处的当世,跟记忆里出现了多大的偏差,但当世江淮地区的传统商品经济就相当发达,这从早年林族经营上林里就可见一斑,而东阳乡党与当世的商业活动,也早就已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是林缚能在江宁,淮东大肆发展海贸,兴建工场,发展钱庄,壮大海商的根本之基础。
眼下,林缚所面临的先择,就是想加速这个进程还是掐断这个进程。
在新朝建立加强中枢的帝权专制,就必须要掐断这个进程。
越来越壮的工场主及商人势力以及更广阔的海外市场以及国内更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统一市场的形成,人口的大规模流动,大量的技术工人的需求,新式机械及新技术的使用,大幅提高生产效率,生活,生存物资的进一步丰富,使得更多的人有条件接受教育,都将极大促进民智的开化,也将在传统的官僚集团以及依附地租之利而生产的地主阶层之外,产生更多,利益诉求不一致甚至矛盾尖锐对立的群体——君权神授那一套东西必然破产。
在林缚的记忆里,在后世有些帝王清醒的认识到这个过程对帝权的破坏,故而有意去强行掐断这个进程,闭关锁国仅仅是掐断这个进程一个典型手段。
要是整个世界只有一个国家,只有一个民族,那倒也罢了。
林缚有着后世的记忆,清醒的认识到,他眼下要是想掐断这个进程,将轻而易举,他也完全可以将亿万臣民踩于一人之脚下。他百年身故后,新帝国也许还能延续一百年,两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但遭异族侵凌,蹂躏及屠杀的历史必然会再反复重演……
要想扭转历史的循环,以林缚从后世所得来的见解,就必须要加速从农业社会往工业社会推进的进程;要避免因矛盾激化而产生腥风血雨,就必然要依照形势去主动接受这个进程对帝权的逐步削弱——虽说这个进程也会产生许多负面作用,需要进行对外化扩张来削化。
但比起给异族侵略,蹂躏,林缚显然更愿意侵略,蹂躏异族。
眼下,枢密院直接控制的煤场年产煤量就逾两千万筐,要仅仅是用于巩固新朝帝权,此产量不仅足够,还远远多余;但越着待两湘,江西等地局势的恢复以及初级工业品对战后各地的进一步渗透以及工坊,工场等业的进一步发展,淮水以南地区的耗煤量还将成数倍,十数倍的增涨。
倘若新式抽水机达到实用化的程度,真能使采煤成本降去三分之一,就是以现有的煤价及产量,也能每年多增加近两百万银元的利润,那么在新式抽水机上再怎么不计成本的进行试制,研制,都是值得的。
当然了,说到更低廉的成本,比起新式抽水机来,孙敬轩更能看到的就是此时还关押在汉津,黄陂及襄阳等城多达十四万之巨的战俘。
以往淮东获捷,得降俘最多一次是淮泗战事,一战得近十万的流民军卒降附,但都编为工辎兵,成为日后淮东锐卒最重要的来源及战斗力的保证,也涌现出孙壮,张苟,陈渍等一大批优秀将领。之后获得多与奢家对战,陆陆续续的得到数万降俘,数量都不算特别的多,历年来用于治渠,垦荒,开矿,也多分散掉。
江宁战事之后,大力增强诸多煤场的生产,主要是以工代赈的方式招募饥民为工。
招募饥民的成本虽说不高,但也要基本保证其能养家糊口,甚至还保证流民能在地方安顿下来,早初统一以三升米为力工之价,后逐步增加到五升米为价。
相比较使用战俘,只需要供食两升粗食能有力气干活,募用饥流的成本还是要高得多——再一个当世的矿洞环境恶劣而且危险,要是出现坍塌伤亡,募工还要支付大量的抚恤安家款,战俘要是给压在矿坑里,抚恤安家款自然就能省下好大一笔钱来。
想一想,十四万俘兵能为淮东所直接控制的工矿等业,一年能节约多少成本?
以一名俘兵一年节约十五石米粮用工成本计算,十四万俘兵一年就能为枢密院多创造近三百万淮元的岁入。
根据各个煤场及铁矿场的要求,孙敬轩总计想要拿走四万俘兵——既然林缚召他们进来谈煤场新式抽火机的事情,孙敬轩便顺口提及战俘之事。
“俘兵来源复杂,还要进一步的甄别,”林缚说道,“这个等到年后再议,前院的人也许是等得不耐烦了,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孙敬轩,姜岳也不多说什么,陪林缚一起到前院与诸臣饮宴。
林缚踏步走进前院,林庭立,林续文,胡文穆,宋浮,林梦得,秦承祖,曹子昂,孙敬轩等人率淮东将臣百余人在广阔的中庭里列队而迎……
林缚负手看着庭中旗杆之上随北风猎猎展开的猩红色旗帜上所书的棣写“崇”字,感慨万分——加九锡寓意九命,承天命而开府,实质就意味着崇国公府掌握天下军政的格局正式揭开,淮东四十万水步马军部队也会以最快的速度都换上“崇”字旗。
元氏所名义掌握的越廷,除了六部还有些权柄之外,即使地方兵备不会急于换旗,实际也是掌握在淮东一系官将的手里——除了淮西,蜀地名义效忠元越外,元越实质上已经空皮化了。
林缚入席之时,与身边的林庭立,林续文,宋浮,林梦得等人说道:“我想调孙尚望,王成服,李书义,朱艾来江宁,你们想一想,有什么人能去接替他们……”
宋浮与林梦得对望一眼,林缚用高宗庭等人治军情司,这次将孙尚望,王成服,李书义以及朱艾调来江宁,想必是用于政事——孙尚望,王成服,李书义三人,在淮东地位不低,但始终处于核心的边缘,而朱艾更是在林缚治淮东之后才崭露头角,此时不过任蕲春知县——林缚急调这四人进江宁加入中枢,大概是不想枢密院及林族内部有些人过度膨胀,大概今夜之争的后遗症吧?
再看林缚,才发现他狰狞的居于高处,开始展示出他不留情面且无情的一面;林庭立,林续文,宋浮,林梦得等人皆称好……
卷十二(终卷)定鼎第一十四章公府冶政(一)
进入永兴六年,崇国公受九锡之赏,承天命而开府,出领枢密院,正式揭开崇国公府掌握天下军政的格局;甚至有士子上书谏改元公府。
林缚终是没有厚颜无耳的强迫永兴帝更改纪元年号,但公府治政之事,便波澜不惊的闯入淮水以南地区军民的生活之中,江淮诸府也越来越适应只闻枢密院令,未见圣旨的日子。
虽说各地府县名义上还直接受中枢六部统辖,政事堂及六部九寺卿依旧存在,但在府县之上,中枢之下的“使臣”,即郡一级军政官员,则正式由枢密院派遣。
年后到春三月,林缚着手调整中枢及地方的军政关系。
于二月,正式将军情司从枢密院独立出来,设立军事参谋部,受国公府直辖,下辖作战,军情,军务,战训,测绘及地方兵备诸司,使秦承祖,高宗庭出任左右参谋总长,正式成为贯彻及执行国公府命令及指示的军事指挥机构,指挥部署诸行营,诸军,诸独立镇师及地方兵备的作战行动。
在地方改行营总管,行营军统制为都指挥使,与军指挥使平级,皆加参知军事衔,有列席军事参谋部决策会议的权力,勉强军事参谋部的权力过于集中于参谋总长之手。
在行营,行营军及军一级设军事参谋司,以参谋军事领之,职能与军事参谋部等同,负责贯彻及执行都指挥使及军指挥使的命令及指示。
在加强军一级部队作战指挥能力的同时,也实际避免了指挥使一级的重要将领私设幕僚窃取军队的可能;为行营及军一级的大将轮调制做好铺垫,不会使军队因为主将的轮调而大幅削弱指挥作战的能力。
军事参谋部下辖禁营军(都指挥使赵虎),靖江水师(都指挥使葛存雄),南阳行营(长山军都指挥使敖沧海),荆州行营(崇城军都指挥使周周),东南水师(都指挥使赵青山兼制闽东行营军),寿州行营(凤离军都指挥使宁则臣)及徐州行营(淮阳军都指挥使刘妙贞),济州行营(原海东行营军都指挥使马一轼),靖海水师(都指挥使葛存信)及骑营第一镇师都指挥使周普,第二镇师都指挥使李良,第三镇师都指挥使孙壮,登海镇师制军陈渍……
又正式改编战训学堂,在江宁成立陆军(即马步军)高级指挥学堂的同时,并在崇州,江夏,徐州,明州及晋安,江宁另设六所陆军初级指挥学堂;另设水师指挥学堂——以曹子昂代替林缚出任陆军高级指挥学堂及水师指挥学堂的山长。
林缚在架空政事堂的同时,并没有彻底架空中枢六部的意思。
林缚使林续文以副相继续执掌户部控制各府县纳入中枢的田赋丁税的同时;余心源辞去相位,使胡文穆进入政事堂兼领刑部;又使左承幕兼领都察院。
用左承幕兼领都察院,并在地方保留按察使,检校御史以监察地方吏治,多以旧臣充之。既是为了缓解与中间势力官员的关系,也是使都察院独于崇公国府及枢密院体系之外,有意利用旧臣节制新臣,避免淮东一系的官员在执握地方大权之后过于得意忘形了。
地方上,设两湖总督府,以傅青河为总督,下辖湘湖,荆湖两宣抚使司,以张翰,叶君安分领。
设江西宣抚使司,调胡致庸出任江西宣抚使。
设两浙宣抚使司,使梁文展出领兼知明州府。
设东闽总督府兼制夷州,使黄锦年出江宁领之兼知晋安府。
春入三月,江宁城也是大地回暖,万物复苏。
时唯三月八日,天气晴好,人穿春衫,午后时分,城南升泰门还有着进出城踏春的人流。
一名青衫及履的中年男子在四名衣甲扈兵随侍下,随着踏春的人流,策马往城外缓缓行去,似乎颇为享受此时的春光——中年男子虽然便服打扮,但他有甲卒护随,而他身上也不经意透露出在沙场上磨砺出来那有如金戈铁马当前的气势来,叫周遭人流情不自禁的要离他远些,免得冲撞贵人。
这时候,有两辆朴实无华的四轮马车逆着人流进升泰门来,经过中年男子身边时,车帘掀开来,探出一张久经风霜的脸,欣喜的唤道:“杨将军……”
杨一航拧头望去,却是孙尚望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勒住马,惊喜的说道:“原来是尚望兄,还以为你过几天才能到江宁,你可是在路上一点都没有耽搁啊!”
“主公见召,我怎敢在路上耽搁?”孙尚望下了马车,与下马来的杨一航拥臂而庆,“杨将军这是要往哪里去?”
“主公行新制,每旬第八日给文武将官沐身假一天,”杨一航笑道,“要不是撞到尚望兄,我便要趁今日晴好出城去走一遭踏春去。”
杨一航调入军事参谋部,参知军事,专门负责水师事务。
当初在津海时,孙尚望与杨一航相处近四载,交情匪浅。
从津海南撤之后,孙尚望就直接去了夷州,差不多在夷州呆了有五年时间;而杨一航先是统领庙山行营军在渤海口坚持作战,青州战事之后,山东失陷,杨一航则被迫再率部南撤,历任禁营水军指挥使,参知军事——想一想,两人已经分别差不多有五年多时间。
得遇孙尚望,杨一航自然是打道回府,陪孙尚望同车返回城里,笑道:“今日赶上沐身假,主公也出城游春去了,除了值守的官员外,你今日进城也遇不到谁,也没人替你安排住处——碰上我算你的运气,今日便住我宅上去。林相是大忙人,津海故人也没有多少人在江宁,黄承恩与陈靖唐倒是在,也是一个酒坛子,便将他邀来一起帮你洗尘,倒不晓得刘直得不得闲……”
黄承恩是黄锦年的长子,早年得录进士科,在津海时随其父归附淮东;黄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