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第6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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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原并不想就此放过肖魁安,说道:“没有战马,骡马能不能骑?你想办法搞三五百头骡马来,骑马追敌,下马步战,这个应该不是难事吧?我不想再看到残寇百十人就能劫一座寨子的事情发生!”
“是。”肖魁安闷声应道,淮西不要说战马了,骡马也是奇缺,肖魁安每季按着人头收点钱粮,又不能扰民,哪里去搞三五百头骡马来?只想着派人去找刘大人想办法。眼前这局面,也叫他没有底气跟董原争辩。
肖魁安借口去看下面将卒埋葬村民尸体,走开了,跟在他身后的一名亲信,轻声说道:“过几天就是彭城郡公的大喜之日,将军怎么还没有想到派人送一份礼过去?”
“……”肖魁安停下脚步,往东面望了一眼,心想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在淮东时还没有感觉什么,到这时才晓得淮东事事要顺心得多。
肖魁安本是淮安府军校尉,勉强算是中级武官,而林缚整顿淮安军政,他才得以执掌府军。而后随刘庭州组渡淮军北上,遭受大败,事后并没有遭受严厉的处罚,还得以继续统领府军,这要算林缚对他手下留情,甚至还在刘妙贞率流军东进时,肖魁安得以率部渡淮守沭阳。这一步才叫肖魁安真正的发达起来,担任淮东军北军指挥使不说,部众也从两千余人扩编到一万两千人,随后才有机会随刘庭州出镇涡阳,真正成为一军之主将。
肖魁安晓得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跟刘庭州的提拔,信任有最直接的关系,但没有林缚的帮衬,他绝无可能坐到今天的位子,他心里对林缚还是感激的。
如今刘妙贞嫁给林缚为妾,吵吵嚷嚷,天下皆知,肖魁安按照道理是要送一份礼过去的,但想到刘庭州的态度,肖魁安又颓然放弃,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能背叛刘庭州的知遇之恩,没有吭声,继续往寨子外走去。
看着肖魁安离去的背影,陈景荣跟董原说道:“肖魁安怕是应付不了陈韩三……”
董原只是看了肖魁安一眼,没有说什么。
肖魁安是刘庭州从低层提拔起来的将领,其部众的底子是淮安府军,底子算不上多好。
孙壮弃睢宁,宿豫两军,纵刘妙贞东进,当时的淮东步军司北军就只能裁撤掉,林缚将淮东步军司北军的编制给刘庭州,以换取刘庭州在刘妙贞东进一事上的沉默。
肖魁安在淮安府军的基础上,又在沭阳,海州招募流民壮勇,才有今天信阳军的规模——肖魁安是从底层提拔上来的将领,有些才干,但他手下将校,大都没有经历什么硬仗,难说堪用。
也不能信阳军说一无是处,好就好在刘庭州西调之后,学淮东在濠州垦荒屯田,又信阳军将卒的家小大都迁到濠州安置。刘庭州顶住压力,在濠州给将几万亩田地配给将卒家小,使得普通将卒虽谈不上不畏死,但也忤于军纪。
一支军队,只要做到军纪严明,就有精兵的底子在——肖魁安所部信阳军不能说不堪一击。
肖魁安的崛起跟刘庭州有直接的关系,董原也晓得他不是自己能拉拢的,也相信淮东不是没有拉拢过肖魁安——也恰恰是刘庭州在淮西能够依仗肖魁安,在淮西诸多事务上,都能跟董原分庭抗礼,同样肖魁安有刘庭州可以依仗,对董原这个顶头上司也是口服心不服。
董原心想,叫肖魁安在信阳吃些苦头也好,但信阳这边终究不能全依仗肖魁安。
“孟大人来了!”侍卫打马过来禀报道。
“好,尔等随我快去迎接。”董原说道。
这个“孟大人”不是前段时候守住信阳的孟知祥,而在知府任上给罢官的前任知府孟轸,与孟知祥同出潢川孟氏,论辈份比孟知祥要长一辈——孟畛是陈西伯的门生,给视为西秦党人,崇观末年楚党势大,孟畛受信阳一桩案子牵累而给罢官致仕,迄今犹在乡野。
信阳知府弃城逃跑,孟知祥率信阳城里的诸宗族子弟最终守住城池,叫董原认识到信阳的宗族势力保存情况,要比大多数低丘平原的寿州好得多。信阳这边虽说让肖魁安率部过来驻守,但董原这时候真正想到用的,还是信阳的地方势力,用地方势力压制肖魁安,继而压制刘庭州在淮西的影响。
如今淮东如日中天,董原晓得留给他的时间不多,要是一两年间在淮西没有一个规模,那接下来一切就都很难说了。
卷十权倾第七十一章淮山
孟畛是信阳潢川人,德裕元年投到陈信伯门下,恩科录为二甲进士,仕途顺坦,才八年时间就出知信阳,随着西秦党的失势,孟畴就因一桩小过失,给贬官为民,连功名也给剥夺。
刘安儿在洪泽浦起事之前,北方就有大量流民南涌,阳信境内的盗匪猖獗,孟畛就在潢川与信阳交界的寨河纠集族人结寨自保。
到刘安儿率部弃濠州西进时,寨河乡兵已经是一支不容小窥的乡兵势力。寨河又依淮山北麓的都天山而立,恃险而守,刘安儿以及随后进入信阳的罗献成,龚玉裁等流民渠帅在勒索得钱粮后,都与之相安无事。
孟畛出知信阳时,到没有太大的威望,倒是这些年来率族人结寨自保,周旋于诸多流民势力之间,挣扎着生存下来,声望大涨,信阳残存的强宗大族,都唯孟畛马首是瞻。
二月上旬,信阳知府出逃,孟知祥以小吏身份纠集信阳民众守城,各家宗族都出人出钱,最终守住信阳未受残寇屠戮,实际上是孟畛在幕后出谋划策。
贬官为民,功名被夺,孟畛心里多少有着羞辱跟忿恨难消,在肖魁安率部进入阳信城后,他就回寨河去了——董原这次赶来信阳,也是想请孟畛出山,也是打算花大力气拉拢信阳残存下来的地方势力。
董原本欲请孟畛到信阳城相见,他到信阳后,赶着明河这边的村子给流寇洗劫,死伤惨重,董原马不停蹄的跑来视察,没想到孟畛带着两个随扈,也跟了过来。
孟畛四旬年纪,身材瘦小,其貌不扬,骑着一头青骡,看到甲衣外披着紫袍的董原走出来,忙下骡迎过来,扬声说道:“潢川草民孟畛拜见宣慰都统制大人……”走到董原跟前纳头就到叩拜。
董原忙将孟轸一把搀住,说道:“孟大人折煞董原了!”
“孟畛功名不在,得幸免遭罪遣,身为草民,见大人叩拜,是为正礼……”孟畛就着势站直了身子,嘴里却不饶人。
董原知道孟畛对因党争给捋夺功名,贬官为民一事耿耿于怀,也不怪他做作,见孟畛身边就两名随扈,信阳城那边也没有派人兵护送,责问随他来明河视察的孟知祥:“信阳流贼为祸,孟大人仍信阳民望所寄,你们焉能不考虑他的周全?”
孟知祥心里也是委屈,信阳派不派人护送,他又做不了主。
孟畛只是需要董原有一个礼贤下士的态度,说道:“大人亲临信阳,谅陈韩三那点残寇,还不敢出淮山掀风起浪,再者孟畛草民一个,也没有什么能让流贼惦记的……”
“孟大人请不要这么说,”董原作揖道,“也是我考虑不周全,听到这边村子遭流贼屠戮,就急冲冲的赶过来,没有安排好……”董原倒不介意孟畛拿捏姿态,孟畛越拿捏姿态,他越能放心用孟畛。
刘庭州与岳冷秋走得亲近,在淮东时,就与岳冷秋处处合拍。刘庭州从淮安府调出来,出任户部右侍郎兼领淮西军领司,包括肖魁安出镇涡阳,都是岳冷秋的主张跟推荐。
如今朝廷还残存的楚党势力,也就以岳冷秋为首了——孟畛对因西秦党跟楚党相争而罢官一事耿耿于怀,也就意味着他不大可能跟刘庭州,肖魁安走到一处去。
另外,虽说淮东与楚党早就划清了界限,而孟轸贬官的案子,是直接经过当时任江东按察使的顾悟尘之手,林顾决裂之后,青州覆败,淮东又接受青州残余势力,林缚本身就是顾悟尘的女婿——孟畛刚才的一番做作,不管是他真心岔恨未消,还是刻意表现,但董原只需要他有这样的姿态。
董原邀孟畛一并进寨子慰问遭劫后的村民,孟畛也是见好就收,毕竟董原的身份摆在那里,有个礼贤下士的姿态,那不能真指望卑躬屈膝。
进入村子,看到从身边抬出去的村民尸体以及满地的血泊,孟畛问道:“大人麾下兵强马壮,陈韩三倒是易除,但奈罗献成何?”
董原苦笑道:“淮西眼下什么情况,孟大人比我也清楚,陈韩三若得罗献成支持,淮山的情况又很复杂,怕不是那么好除……”
“罗献成在随州,襄阳号称有二十万兵马,当年刘安儿在淮泗也拥兵数十万,还不是给长淮军,淮东军摧枯拉朽的击溃?”孟畛说道,“大人拥兵十万,为何会如此重视陈韩三这股残寇?”
“罗献成兵民混杂,拥兵二十万,实际上民多兵少,精锐更少,换在他时,是不构成什么大患,”董原说道,“但如今,燕虏占了河南,山东,兵锋直指淮河,朝廷主张招抚,也是怕罗献成狗急跳墙……”
“即使招抚得成,但有徐州先例在,罗献成始终是朝廷的大患……”孟畛看着董原的脸,似想看透他心里的真正想法。
孟畛这种斩草除根的心思,董原喜欢,他之前有些担心信阳的地方势力跟罗献成有默契,毕竟对罗献成动手,淮山北麓都可能成为战场,就地方势力而言,宁可苟活,也多半不愿意陷入战乱之中的。
“淮西诸府残破,背腹又受燕虏威胁,这时谈进剿随州不现实,”董原说道,“而我又遣使去随州,邀罗献成共剿陈韩三,又岂能出乎反乎?当务之急,信阳要能成为淮西的西线藩屏,首先要挡住燕虏从西线渡过淮河威胁淮西;即使罗献成将来有变,也要叫他不能从随州出淮山北上……”
董原的意见很明确,此时谈进剿罗献成时机太不成熟,罗献成狗急跳墙,可以从随州出淮山,蹂躏信阳,也可以从襄阳进南阳,北投河南——此时先稳住罗献成,借围剿陈韩三残部的机会,着意经营信阳,实际就有两手准备在里面。
“大人的心意,孟畛明白了,但不知道大人召罗畛过来,有什么地方能让罗畛效力了……”罗畛既希望董原能有剿灭长乐匪的决心,又怕董原过于冒进,让信阳地方势力仓促间卷入胜算不大的战事之中,见董原的心思也是先经营信阳,以防范罗献成为主,倒是符合他的心思,便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问及这次见面的核心问题。
“我希望罗大人能勉为其难,出来收拾信阳这残破的局面,知祥有干才,也有声望,我想荐他出任信阳司寇……”董原要拉拢信阳地方势力,自然不会吝啬筹码,信阳知府与司寇参军两职给孟家,含金量不可谓不高。董原也是希望将信阳地方上的宗族武力聚集起来,在信阳组建一支能与肖魁安所部并存的信阳乡兵,时机成熟,就能将肖魁安调出信阳,而不用担忧淮西的西线会出大纰漏。
“孟畛给贬为下民,连功名也给捋去,又如何替大人收拾信阳的局面?”孟畛问道。
“信阳当年的税案,委屈孟大人甚多,此时拨乱反正,理所当然,”董原说道,“陈相也知道孟大人委屈,也叫我过来先问过孟大人的意思,好替孟大人正名。信阳府诸参军的告身,我随身带着,填上姓名便成,但知府的告身要经吏部核发,非一时能成,暂时还要委屈孟大人做我的幕僚。唯有这样,信阳这边的事务,我才好立时推到孟大人的头上……”
如今淮东的势头这么猛,董原才不担心陈西言等人会在信阳知府的问题上给他下绊子,也只能将孟畛推到信阳知府的位子,才有可能将信阳地方势力收为己用。
除了府县正印官要朝廷任命外,濠州,寿州,信阳三府的辅佐官及胥吏的告身,分别由董原与刘庭州两人直接掌握。要任命官吏,当真是填上姓命报备吏部即可,这也是淮东势大之后,陈西言等人急切盼望董原能迅速在淮西站稳脚。
“大人都这么说了,孟畛敢不尽心尽力?”孟畛作揖道。
淮山西麓的一处溪谷之中,陈韩三策马驻足在溪岸的一方巨石上,其部正往西南淮山深处的麻城寨转移。
肖魁安率部进入信阳之后,陈韩三怕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这点家底打没,就轻易不敢离开淮山太远,深入到信阳腹地打劫。
如今董原又亲自赶来信阳,陈韩三也只能暂避锋芒——董原与陈芝虎齐名,霉头不是那么好触的,陈韩三深知自己此时的身家薄,拼不起。
“还是要有人走一趟随州啊……”陈韩三感慨道。
“罗献成那欺软怕硬的家伙,怕他会将我们卖了!”部将许山嘴里叨了一根草茎嚼着。
马臻蹙着眉头说道:“罗献成不会那么蠢吧?”
“对,罗献欺软怕硬不假,贪生怕死也不假,但绝对不蠢!”陈韩三说道,“我们要是给董原剿了,对他只有坏处,绝没有半点好处!但也保不住他一时犯糊涂,还是要有人过去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