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第3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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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又问赵勤民:“岳冷秋有没有上请罪折子呢,我要不要马上就呈文辩罪?何时会有人过来查我,也好让我提前做些准备。”
“岳冷秋当然不敢怠慢,请罪折子早就递上燕京——只是情势未缓,又有张协在京替他说项,怕是一时也撼动不了他,”赵勤民不无可惜的说道,“就朝廷当前的状况来看,宁海镇水营一经解散,另外要重建就绝非易事,江口及东南海疆的防务就只能依仗江东左军,你辩不辩罪,都是细枝末节。然而浙兵独坏,唯江东左军一力撑起北线,换作往时,也可能功过相抵,这次朝廷却不得不赏你的大功,封侯之日亦不远矣……”
林缚淡然一笑,他对封侯不大感兴趣。
虽说奢家在浙东进兵犀利,锐不可挡,但这边在钱江北线建立防线,只要虞万杲在东闽对奢家用兵,局势能稍稍改观,不会那么难看——就是不知道李卓在北线能不能封杀东虏的入寇,当前局势,他已经无法抽调江东左军北上支持李卓了。
也许北面要忍一时之辱,被迫跟东虏议和了。
湾口岬岛狭窄,湾头北麓营垒也没有多大的地方,林缚在清石湾南岸辟了一片空地驻营,他请赵勤民登岛,岛上条件艰苦,抓住一只撞入营地的野獾烤了,给赵勤民摆席。
入夜前,有船从崇州过来,有崇州方向待决的公务,也有今天各地传到崇州的塘抄,都要及时呈阅林缚。
“有一封塘抄由山上递下来,特意标明要大人先阅!”负责公函传递的令吏说道。
林缚不知道有什么塘抄会让宋佳如此紧急的送过来,他将封头上写着宋佳蝇头秀楷的塘抄接过来,看到塘抄所书,骇然失色,惊得一身冷汗,失口说道:“济南危矣!”
赵勤民不知发生何事,将案头塘抄拿过来,却是豫中地区(河南中部)延清县南发现大股流寇过境,疑为洪泽贼酋首陈韩三率部东窜。
“奔济西北黄河大堤而去?”赵勤民问道。
“七大寇在荆北合股西进,寇汉中,南阳,武川,分兵进川东,西秦,陈韩三率部突然潜至延清,不为济南三十万修堤民夫而去,是哪般?”林缚苦涩说道。
“陈韩三不过反复无常一马贼,或无如此大谋。”赵勤民饶幸的说道。
傅青河等人在旁不吭声。
秦承祖,曹子昂,周普,吴齐等人无一不是当世之选,也中了陈韩三的圈套,出走淮上,陈韩三真是无见识一马贼,那真就简单了。
陈韩三在淮安叛投刘安儿,此时又率部潜至延清,背后都隐隐绰绰有奢家的身影。三十万徭役民夫堆在黄河大堤上,奢家看不到如此良机,就不可能在浙东孤注一掷。
“怕是无法饶幸了,”林缚长叹道,“从延清到济南才六百里,中途没有大军能够拦截,十五日在延清发现敌踪,到今日已经过去四天时间。唯今之计,只能知会岳冷秋,早调长淮军到淮北做好准备,李卓要防东虏,朝廷能用之兵不多矣……中原大乱,无法从江北,两淮抽兵,浙东局势亦危如累卵,无法解决——奢家是好算计啊。”
卷六涛海怒第一百一十八章嵊泗初定
初冬冷雨,雨滴从林梢间落下来,奢飞虎披着雨蓑,时间长了,身上甲衣还是给雨水渗湿,他走过来,凑到火堆前,拿了树桩坐下,烤火将身上的寒意祛散。
雨夜星月无光,除了山上,山下的营火,天地间再无任何光亮似的——他们能看到江东左军在山下及西北麓的营火,江东左军也能透过林隙看到他们这边的营火,只是林深滑陡,使得江东左军无法过来清剿。当然,他们藏在林间也无力对江东左军的营垒发动袭击。
秦子檀无力的靠着树桩而坐,头顶搭着简易的遮棚,偶尔雨滴渗进来,落到火里,滋滋微响,有水汽蒸腾而出……也幸亏雨势不大,不然这种拿树桠编成的简易遮棚也抵不了多大的用处,秦子檀看到奢飞虎回来,看他一脸颓丧,知道没有可能突破江东左军北滩营垒的封锁到东岛去。
被困金鸡山东麓已经是第七天,苏庭瞻倒是早先在东麓的岩洞里藏了些粮以免不患,只是数量有限,包括将卒随后携带的口粮,到今天就所剩无几了,林中鸟兽也给吃了一空。
金鸡山的林子虽然大且密,但孤岛之上,又能有多少野物去填三千张人的肚子?
江东左军在北滩的营寨筑得越发的坚固,在木栅营墙外又围了一道木栅墙,中间填土夯实,堪比一般的营垒,而江东左军又是新锐之师,这边没有冲车,投石弩等战具,仅凭三千兵甲都不足的残寇,怕是怎么也不可能将北滩营垒攻下。
打不下北滩营垒,要把三千将卒都撤离大横岛的计划都是妄想,秦子檀看到奢飞虎愁眉莫展,脸色阴沉得要滴下水来,知道他心里的不甘。
就算浙东局势安定,大公子又能抽多少战船来援——奢家在北线损失的战船太多,特别是抢滩一战,六七十艘战船尽落敌手。此消彼涨,大公子短时间里怕是也不能在浙东组织起一支能与江东左军在海上抗衡的舟师出来。
林缚打什么主意?他想的就是围点打援,盼望着大公子仓促派兵来救,好让他在嵊泗以南海域,再给奢家重挫,以成就他靖海都监使百战不败的威名。
大公子心里有数,不可能冒着浙东大好局面全盘倾覆的危险派出援军,只会借黑夜的掩护,派小船穿过江东左军舟师的封锁线,接近大横岛。
金鸡山南麓地形复杂,没有平易之地可以泊船,暗礁,崖石交错,岱山过来的船可以借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靠近,一次也顶三五艘小船而已,送一两千斤粮上岛,接二三十人离开……
秋冬少雨,这场雨持续下了三天,当真是异常的幸运,非常的难得。
一旦雨停夜晴,星月经天,江东左军舟师对大横岛的封锁又将严密起来,届时想走都走不了,也不可能有什么救济送上岛来。
这时候林间传来细碎的响声,借着营火传出来的微弱光线,看到苏庭瞻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来。林间小道难行,他身上溅有泥污,怕是在林间潜行摔了几跌。
等苏庭瞻走进遮棚,秦子檀才看清他身后那个穿扎甲的中年人的脸,吓了一跳,挣扎着要跪下来行礼。那中年人按住他的肩膀,压着声音说道:“子檀无需多礼,飞虎与奢家害你断了一臂,该是我给你行礼赔罪才是。”
秦子檀莫名哽咽,听着这句话,便觉得为奢家断这手臂也值得。
奢飞虎看到父亲乔装涉险,也是骇然失色,愣怔得哑然无语。
“你是奇怪我怎么过来了?”奢文庄瞪眼恨骂道,“我不过来,你这畜生怎么肯走?”
“我,”奢飞虎咽口无言,他没有想到是父亲已到浙东暗中主持战事,更没有想到是父亲坚持不派援兵来救。
“你以为是你大哥要削弱你的势力才迟迟不肯发兵来救?你希望多少晋安老卒,多少忠诚奢家的名臣勇将都因你葬送在大横岛上,才肯低头认输?”奢文庄这一句话压着嗓子说出来的话刺得奢飞虎心头血肉淋漓。
“这岛上三千将士多半是晋安子弟,我怎能将他们抛下?”奢飞虎满面热泪,心里是极致的委屈,不愿,不甘,尽在他虎目里呈现出来。
“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奢文庄恨铁不成钢的低声骂道,“子檀都给你牵累断了一臂,你难道连断一臂的勇气都没有?”没有再理会次子奢飞虎,径直对苏庭瞻下令,“今夜就走,你们都走,不惊动能脱身的人都走,走不了的人,许他们向江东左军弃械投降,将来再接他们回去,是奢家欠他们的,我日后再向他们谢罪……你们不要怕没有兵回浙东就不好说话,奢家不会亏待你们!”
二十一日晨,看到大队残寇陆续下山丢兵甲而降,林缚便知道奢飞虎,秦子檀,苏庭瞻,程益群等人已借雨夜的掩护悄然逃离了大横岛,这些给抛弃的普通寇兵,除了弃械投降,还能有其他什么选择?
“真是奇怪啊,”林缚疑惑不解的摇头说道,“没想到奢飞虎不声不吭的就走了,我还以为他会在北滩营寨前撞得头破血流之后才肯离开呢!”
“这些俘虏要怎么处置?”赵勤民留在岛上已经是第三天了,济南的战事已经非他们鞭长能及,只能派信使赶往江宁,知会岳冷秋及时调长淮军渡淮河做些准备,其他只能听天由命,先安稳崇州局势,嵊泗防线为先。
奢家将三千残寇当成弃子抛弃,困守鹤城的两千寇兵也迟早会降,这样崇州就有七八千青壮苦役可以驱使。
林缚笑道:“崇州筑城,清淤,挖河,积肥,屯田等诸多事,哪一样都要用到大量的劳力,倒不愁无法安排他们的去处。江东在崇州建牢城,要是七八千战俘无处安排,那就图有虚名了。”
大横岛战事初定,除少数残寇仍留山林不肯投降,二十一日,二十二日两天,近有两千六百八十余寇弃械投降,林缚使傅青河总揽嵊泗诸岛军务,辖崇城步营,凤离步营,靖海第二水营。
嵊泗诸岛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将是江东左军的防御重心,林缚也是尽一切之能事加强留守大横岛的靖海第二水营。
除津海级战船一艘,集云级战船五艘,双桅快速桨帆战船九艘外,还编有海鳅船,苍山船等中型战船十八艘,其他辅助船只二十二艘,编战卒一千八百人,辅兵千人。
靖海第二水营的战船数及兵力足抵镇军建制的三营舟师,由于短时间内编入大量的乡勇,战斗力难免会有所下滑,但也非周遭水寨寇兵镇军水营能及。
崇城步营,风离步营都扩编达六哨,留驻大横岛武卒共两千四百人,分清石湾及北滩两处驻守。
林缚此外还将六百乡勇编为辅兵,另外还打算将部分流刑犯迁来大横岛。
林缚要傅青河克服一切困难,不仅要进一步对清石湾岬堡,北麓营堡以及北滩营寨进行加固,还要短时间里在金鸡山北麓打通一条连接清石湾与北滩的通道。
清石湾两岸的地形也要大力改造,尽可能多屯田,浅淤处挖深拓宽,以便内港能停泊更多的战船,两岸都要筑直道,要筑石坝使湾口岬堡与南岸相接,克服内线不易运动的防御缺陷。
湾口除岬堡守御外,还要多置暗桩及拦河铁链,置投石弩,内港多建停船码头,内侧的修造船坞也要立时动工建造,务必短期内使大横岛的防御浑然形成一体,成为崇州外线坚不可摧的海上堡垒。
除海虞陈家答应每月无偿输供大横岛五千石米粮外,林缚另外拿了两千副优质兵甲与海虞陈家交换建设大横岛所急缺的物资。
北线战事,除去困守鹤城两千寇兵外,江东左军前后歼,俘寇兵近万人,将“大创尽歼”的原则发挥到极致,缴获战船,兵甲无数。
陈家财力虽足,但乡营兵甲都需自家开铁治筹造,海虞没有这方面的基础,缺少合格的工匠,又无铸造刀兵的技术,刀兵难有精锐,甲具更是奇缺。
两千具优质兵甲对海虞乡营来说自然是价值不菲,但是林缚要将大横岛打造成坚不可摧的海上堡垒,所花的代价也非小数目。
奢家当初一时对嵊泗诸岛重视不够,没有料到江东左军会如此强势的崛起于海上,也是奢家困于财力不足,才没有花心思经营大横岛,致使这一险地落入江东左军之手。
西岛地形有利构造复杂完善的水陆防御体系,筑成坚不可摧的海上长城;东岛地势狭长,低平,无险可守,但是地暖温湿,是难得优良的岛地草场,面积有两三万亩。
东岛草长丰美,只要打通连接清石湾与北滩的通道,以北滩营寨为根据地,在东岛两三万亩的草场上,牧养几百匹战马倒是轻而易举之事。
此外环岛滩地水草丰美,放养滩鸡鸭鹅等禽类,以及林间放养猪羊,都能供给岛上守军肉食,缓解崇州的补给压力。
二十三日,林缚就率靖海第一水营押着近三千名战俘渡海返回崇州。
卷六涛海怒第一百一十九章崇城基业
准备有半年之久,八月初才挖基筑造的崇州新城,到初冬的十月下旬,临江的城墙已经筑有近一丈高,横亘在紫琅山东麓,与峙立江水浅滩中的军山峰峦相垒。
船行江上,人站船头远望去,还未最终筑成的新崇城已有几分雄城气概。
崇城临江,虽依山麓,但地多为淤沙所积之土,筑城难在筑基,挖去浮土,铺以大量的青条石为基,才在其上夯三合土为墙芯,砌覆青砖包裹——同样的银子,换在其他地方能筑周两千步的大城,新崇城建成后,周长才一千二百步,城墙也只计划造到一丈五尺高。
新崇城放在普遍不重视筑城的江淮大城,也远远算不上什么大城。
单独去看崇城,的确算不上什么雄城,但崇城之险不在城中,而在紫琅山。
奢家以广教寺为掩护,经营紫琅山已有好几年的时间,有意将紫琅山打造成支援其舟师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