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第1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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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林缚简单的将思路说了一遍,武延清不大确定,也觉值得一试,说道:“这法子真要能成,能省不少力……”
医馆里负责炮制药材,制造散剂等中成药的都是学徒,这是许多年以来形成的传统。对医馆来说,用学徒不花钱,却没有考虑学徒数量稀少,本该是医师重要的助手,大部分时间却来做杂役的活,本来就是对稀缺资源的极大浪费。医馆也囿于这种传统,没有充足的人手自然也无法扩张生产规模。
林缚倒没什么不肯定的,后世的云南白药便是一种疗伤中药散剂,虽说武延清的方子不比云南白药疗效更好,但本质上没有多少区别。
瓷瓶虽说易碎,但是瓷瓶做的小而厚,却也相当结实。
狱岛上这些时间集中送来的伤囚太多,集云社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购入大量的药材,在河口设药材铺子可以说是早就准备就绪的事情,现在就积了一批药材。江宁也有官窑,民窑出产瓷器。中成药散剂的制备,当世已经相对较成熟的一套传统工艺跟器具,武延清这边就有一整套,要是出高价,城中药材铺子也有备用的器具会出售。集云社这边只是要组织一批手巧能干的人手稍加训练就能上手试着生产止血药。
河口这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手。
林梦得,林景中说着马上就派人去城中的药材铺子买两套散剂制备器具,加武延清这边的,就有三套器具,一套拿到狱岛来仿制,两套先组织一些人手先试制小批量的止血药,先满足狱岛的用药。
待天黑之后,林缚才回河口草堂,看到柳月儿愁眉苦脸坐在房里,绕到她身后,将温香如玉的她搂在怀里,轻声问她:“你父母兄嫂都过来了,还愁眉苦脸做什么?你安排他们住哪里,是不是要给他们在这边安排一栋好一点的宅子,再给他们安排一个帮佣,初来乍到的,心思难免惊惶,你这几天多陪着他们。你说让谁替我们过去跟你父母说媒去?”
“你真是好说话,可惜他们不好说话,”柳月儿苦恼的说道,“赶过来父女,母亲,兄妹之情都还没有叙完,他们张口就要五百两银子,不然就不许这门亲事……”
“五百两银子也不多,你对我来说可是无价宝。”林缚说道。
“跟你说事,也不正经,”柳月儿不好意思的红着脸,低头想了片刻,又发恨的说道,“他们将我卖了一回,二回,又怎么许他们再把我卖第三回?都说要尽孝道,这样的父母兄嫂,要让人怎么去尽孝道?”
林缚摸着柳月儿的脸颊,摊上这样的父母兄嫂,最难受不过是她本人了。
当时柳家将她嫁给肖家重病之子冲喜,柳家便是贪肖家给的财礼,完全不去考虑肖家子是将死之人;再后来梁左任将柳月儿送给顾家当厨娘,也是柳家贪梁左任每月给付的三两月银,此时过来张口就要五百两银子,当真是贪得无厌了。
“真想跟他们永不相见,永不相认……”柳月儿叹气的说道。
“这个也简单,”林缚嘿然笑道,“不过你日后不许怨我心狠手辣。”
“啊,”柳月儿吃惊的看着林缚,说道,“他们好歹是我的父母兄嫂,你可不要乱来。”
“他们好歹也是我的泰山泰岳,”林缚握了握柳月儿的手,笑道,“我怎么会胡来?我派人送他们去某个地方享福去,让他们烦不到你就是。”
林缚当即将林梦得找来,跟他说了柳月儿父母的事情。
林梦得听了也哭笑不得,说道:“当真是给钱蒙瞎了眼睛,有这门亲戚可不比五百两银强十倍,百倍?要怎么做,还是事情先拖着?”这种亲戚对林缚有害无益,要真是如此,他甚至都不建议林缚纳柳月儿为妾,反正柳月儿在林缚房里,名份不名份的,说不上有多重要。
“这事你去做,拿银子给他们,将婚书先骗到手,”林缚说道,“夜里找几个人蒙上脸,将他们丢到北岸去,银子记得拿回来。跟外面只是说将他们送到城里享福去了,这时候在北岸也饿不死人,吩咐北岸的人不要相认。”
林梦得心想北岸饿不死人,但是骨头少说也要饿轻几两,既然林缚能下这样的“狠手”,他当然没有意见,便出去安排。
男子未婚娶就纳妾室,礼数也简单,通常都是用一顶小轿从偏门接进来了事,所谓彩礼也多为赤裸裸的金钱交易。林梦得算是长辈,他拿着银子去跟柳月儿家人说定亲事,林缚在草堂摆下一桌酒席,请柳月儿父母兄嫂四人过来,这门亲事算是定下来了。
柳月儿终是不知道林缚要用什么手段,虽说她对父母兄嫂的感情也淡,但一顿酒总是吃得不安心,郁郁寡欢。她父母兄嫂四人这一顿酒却吃得兴高采烈,只是见林缚给银子这么爽快,心里略有些后悔少报了数字。五百两银子在东阳能买七八十亩好田,也能保一家人衣食殷实无忧,只是谁生来会嫌银子少?
四人从草堂离开,也不介意林缚不相送,也没有觉得草堂外的光线要比来时暗得多,正奇怪左右怎么无一人时,根本没有注意到后面迅速贴上来数人捂嘴捂鼻,拿布条子蒙住他们的眼睛再捆绑起来,拿布团子塞紧嘴里,又拿大布袋子连头带脚的将人都装了进去。
这时候林梦得才从暗处走出来,也不说话,打了手势,让人将他们的牙牌给摘下来送到北岸河滩丢流民堆里去;同时将集云社在北岸蹲点的人都换上新面孔。
林梦得心里笑道:要没有林缚这一层关系,他们此时也应该就在朝天驿附近当离乡难民,既然他们贪心不足,那就将他们打回原形去,也算对得起他们。
林缚此时与柳月儿在一起,林梦得见事情办妥,也不急着去回禀林缚,先去忙别的事情。
河口骤然多了三四千难民,人数还在持续不断的增加,也不知道洪泽浦局势几时能稳定下来。这边开了两处粥场,按照每人每天半斤米供应菜粥,只能勉强维持饿不死,长期安置还是大问题。
林梦得这几日来就是负责难民,流民安置之事,当真是忙得焦头烂额,不过好歹也有些头绪,也多亏林缚之前在河口做了那么多工作,打下坚实的基础。
车马便道,南北长街,后街基本筑成,后期维护,排水沟的开挖,道木的种植以及沿街店铺,宅院,堆栈,草市等建筑都相继建起,都需要用到大量的劳工。为了容纳劳力,集云社这边打算立即对河堤码头以及江岸码头进行扩建。之前为安置募工流民家属的纺纱,织布工场也筹备将成。虽说能容纳的人数有限,但是事情有了头绪,依葫芦画瓢就要容易多了。继续扩建纺纱,织布工场以及建造其他的工场,作坊,本身也能容纳大量的劳力。
眼下首先要做的就是将难民中有所专长,有手艺的人梳理出来,人力要合理使用。
一般说来安置流民需要大量的耕地,江东郡繁荣数百年,经过充分的开发,自然无法容纳下更多的外来流民。流民的涌来,除了诱发大量的治安问题之外,也使得地方上的劳动力严重剩余,使得工价大幅下挫,以致地方上的普通佃户,力夫都敌视外来流民。
林缚两世为人,当然知道以工代赈能有效的解决短期流民,难民滞留的问题,另外规模化的家庭手工业与作坊手工业甚至更大规模的手工业工场能比纯粹的耕地农作容纳更多的剩下劳力。
林梦得,林景中等人便是依照林缚这两个思路去安置流民,难民,经过最初的混乱,五六日时间过去,诸多事就有头绪,河口滞留了这么多人,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便是林梦得自己在起初也无法想象能这么顺利,虽说很辛苦,却也很兴奋。
由小及大,林梦得半辈子见到人物也多,经世致用之术堪比林缚的却未见到过,他心里时常想林缚心里当真就满足带着长山岛众人在纷乱的时局中求存?
能者应知蛰伏之道,时局纷乱,但还没有糜烂到不可救药的地方,所谓时势造英雄,时势不予,英雄难出,不要看刘安儿此时在濠州,东阳等地如此的风光,短短十数日就号称拥兵二十万,但是自古以来最早蹦跳的蚂蚱多半是给他人做嫁衣的命。真到时势相予之时,林梦得相信林缚也会应时而动的,从今天之事就可看出林缚绝不是拘泥于什么“忠义仁孝”那虚伪一套的人。
林梦得心中打定主意,不在这个问题多想,一步步的扎实根基才是最重要的。他找到林景中,钱小五,一起商议在河口开设药坊的细节。
由于狱岛有近三百伤囚每日都要药,林梦得,林景中他们就优先去办药坊的事情。
河堤河口除了围拢屋外,新落成的宅子不多,不过挤出一栋来做药坊还是有的;从城中的药材铺子买来两套旧器具先用起来,关键还是人手的问题。武延清从狱岛脱不开身来,他推荐他儿子,也是江宁城里的名医武继业到药坊来做事,再从狱岛调一名已经上手的学徒过来当助手,又从上林里难民中雇了二十名识字的少年进药坊当学徒,才两三天的工夫,就按林缚的要求将药坊的模样做起来了。
卷三江宁风月第一百五十一章骚乱
林缚拿小木勺挖了一些淡黄色的药粉凑到鼻端闻着浓郁的药香味,手指沾了一些药沫子醮到舌尖舔了舔,微带苦辛。
武延清的药方子不同于普通的外敷刀尖药(金创药),此药可外敷亦可口服,有止血,镇痛之效,甚至对溃烂创口也有明显疗效。拿林缚的后世眼光来看,依此方配药有较强消炎抑菌的疗效,要比用动物骨头磨粉为主药的刀尖药好得多,对加速骨折痊愈,内出血等症也有明显疗效。
武延清在江宁以治跌打伤闻名,这张药方子是他研习前人医书与总结数十年治疗跌打伤的经验所得,传嫡子而不传徒。此时武延清不仅将这张药方子献出来给林缚开设药坊,他自己脱不开身,还将得他真传的长子武继业拉进药坊里来做事。
林梦得走在林缚身后,心里感慨万分,心想江宁官吏多如过江之鲤,林缚不过小小的正九品儒林郎,以官职算实在算不了什么,但是江宁又有几个官员能如林缚这般使人甘心为己所用?便是顾悟尘身边真正能放心用的人手都远不及林缚多。
林缚不知道林梦得在想什么,他手托着下巴,认真的站在一旁看武延清之子武继业指导学徒炮制药材。
武延清这张方子里用到最多的一味药是葛根,集云社收购过来的是切片晒干的葛根片,药坊里还要拿麸皮煨之后研磨至粉末再去混合其他主药。
林缚能识得在野外能觅到的十多种疗伤草药,但对传统中药实在谈不上知道多少,对武延清的这张方子提不出更好的建议,但是就如何提高制备药剂的效率,难怕是后世常识性的知识也要比当世高明许多。
虽说在机器生产大规模代替手工作业之前,流水线并没有多大的存在意义,但是从传统的手工作坊发展到分工更细化,更具体的工场手工业,生产效率也获得明显的提高;这是林缚在初中就学到的知识。
当世的医馆,药材铺子也制备成药对外销售,但是当世的医馆,药材铺子可以说是标准的手工作坊,所用人手多为学徒。
医馆,药材铺子用学徒属于白用工,学徒们在出师之前,衣食住行依赖医馆,其他所获得的报酬就极为有限,彼此之间也有严格的人身依附关系。
“师徒如同父子”,这句话可不是拿来比喻师徒之间情义的,而是依照当世的“服制”律例,师父对徒弟拥有的权威类同于父亲,徒弟动手打师父罪同忤逆,师父即使失手打死徒弟也只会判坐监徒刑以下的轻罪;当然,师父对学徒也有许多应尽的义务。
正是这些因素,医馆即使拥有学徒用来白做工,但是受限于人数,制备成药对外销售的规模也很有限。
林缚在河口要办的药坊,即使募来的人手名义上也是学徒,严格意义上来说却是正式的手工制药工场,募来的人手都按月发放工食银。虽说不能白用学徒做工,另一方面,却没有教导其学成出师的责任与其他方面的义务,招募人手数量也没有严格的限制,使扩大生产成为可能。
拿初中课本里的话来说,河口药坊的这种实际雇佣关系的出现,代表着资本主义真正的萌芽。
林缚不会去理会资本主义不主义的,他真正的关心就是使河口的一切运作更有效率,他就能利用河口这弹丸之地凝聚更多的人跟势力。
林缚与武继业谈过,要他将制备药剂的诸多步骤分拆,细化,不必使药坊的学徒都熟知药性,除了配药的师傅外,其他学徒甚至只需要掌握自己所分担的那部分工作即可。
如此一来,雇佣一人只需稍加培训跟指导就可以用来做事,而就其所负责的那部分工作更容易熟练,上手,更少出差错,效率自然更高。
医馆用十名培养数年的熟练学徒使其各自按照完整流程制备各种散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