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第1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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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下意识的抹了一下额头,都觉得冷汗已经冒出来了。
卷三江宁风月第一百零七章女刺客(三)
林缚跨步迈出草堂正要先将孙敬轩迎上岸来赔罪再去狱岛接他女儿,刚跨出门槛转念就想到一个蹊跷处,转头问苏湄:“孙敬轩有傅爷的亲笔信,昨夜派人快马将信送来,我自然会放人赔罪,他为什么要搞出这么大仗势来,江岸外差不多有西河会两千会众聚集?”
“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我在柏园一早就接到孙敬轩派人来请托求情,就匆忙赶出城来,还没有跟孙敬轩碰上面。”苏湄说道,“孙敬轩无子,独婉娘一女,婉娘闺名文婉,我只见过她两回,是个个性要强的女子……”
个性要强也不能一刀子朝人家命根子刺来,又庆幸没有伤着孙文婉的要害,说道:“那我先让人将婉娘从狱岛接来。”
这时候赵勤民走将进来,看见苏湄在草堂前厅里坐着,微微一怔,问林缚:“江岸外是何事,怎么有那么多船舶停留?要不要派人通知守备军府?”昨夜河口闹刺客,他没有胆子走出围拢屋,也没有人跑来跟他通报事由,他捱到天亮不见动静,也没有脸继续躲在围拢屋里,跑到江堤上看了一眼,吓了一大跳,问旁人都说不知何事,他只能跑来找林缚。
“没什么大事,昨天夜里有人乘船来河口散步,只当是哪家派来的钉子,谁知道是个误会,那边托苏大家来求情,我这便将人放了,”林缚敷衍说道,“河口这边也正常上工,不要给影响到了,你与里长曹子昂遇到,也跟他这么说。”
赵勤民心里疑惑,心想既然是能托人情解决的事情,对方为何闹这么大的动静?这么多船聚集,江宁水营必然会有所警觉。但是林缚这么说,他不便当面质疑,告辞离开草堂先去找先是流民首领,后来给举荐当里长的曹子昂将林缚的话转告他。
曹子昂看到苏湄来找林缚,便大体猜到苏湄是给请托来求信的,当中有了协调人,冲突更不容易发生,听到赵勤民的转告,他与林景中先让这边都正常上工,江岸上的警戒暂时不撤,大鳅爷也暂时带人守在东阳号不下锚。
林缚就在前厅写好手令交给门外的护卫武卒去狱岛将人提来,前厅没有旁人,林缚邀四娘子也坐,柳月儿沏了茶水端来,苏湄忙站起来给她敛身施礼:“小蛮脾气倔拧,托柳姑娘照顾了……”
“她年纪比我小这么多,我照顾她是应该的……”柳月儿嫣然笑道,虽说早知道长山岛诸事,只与常飞墙走壁来报信的四娘子相熟,这还是她首次见到苏湄的面,当真觉得她容光妍丽,风姿绰约,真是让人妒忌也妒忌不得,心里也猜不透苏湄为何要一直留在藩楼,难道真像外人嘴里所说苏湄对那个东南第一才子陈明澈用情更深?
算着时间,孙敬轩之女应该快接过来,林缚站起来对苏湄说道:“你在这里稍坐,我去码头接人,这次算是得罪大了,”又怕苏湄担心,补说了一句,“人应该没有大伤,但也受了点伤,我特意吩咐过送上狱岛后给她上药,就是看她不像刺客;昨夜懒得审问,早知道审问一下就好了……”林缚也后悔莫迭,心想傅青河能说媒的故交,孙敬轩与西河会应该是值得笼络与结交的对象,他可不是贪圈孙家女子的美色,就算昨夜粗看了两眼,孙家女子的确容颜不凡,但是脸上脏兮兮的,也至于比柳月儿,小蛮更漂亮。
小蛮也站起来,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林缚心想小蛮算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在河口范围内让她贴身相随,也免得她憋坏了,便让她随自己一起去河口接人。走出门,小蛮就挨着林缚的身子轻声说:“婉娘姐,我也见过,谁让你只叫我听月儿姐的话留在宅子里?”
敢情是幸灾乐祸看热闹来的,昨天还跟她夸海口说今天有好戏可看,林缚也没有想到好戏发生在自己的头上。
狱岛派船过来,这艘船没有遮棚,林缚站在河堤就看见孙文婉在一副简易担架上给绑得结结实实,披头散发,左手胳膊裹着伤,关键是左腿还打着石膏,林缚心里暗暗叫苦,没想到孙文婉昨夜给他一拳打下河堤伤了腿,胳膊上的伤也未必就轻了。女监里有婆子,林缚也没有额外关照,心想孙文婉未必会受什么委屈,也未必会有好果子吃,林缚忙与小蛮下了河堤,小蛮也小声抱怨:“你怎么下这么狠的手,婉娘姐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
“我肠子现在都悔青了,要不要扯一段出来给你看看?你赶紧给我多说几句好话……”林缚小声求着小蛮。
“油嘴滑舌,我怎么帮你说好话?”小蛮笑骂道,她对孙文婉没有特别深的接触,林缚对其他漂亮女孩子不好正合她的小心意。
林缚走到码头上等船靠过来,看着给绑在简易担架上双眼喷火的孙文婉,他谄笑道:“孙姑娘,昨天夜里真是误会了,我过来给你赔罪……你先去草堂休息,我马上派人将令尊请来好让我一道赔罪。”林缚使了个眼色给小蛮,让小蛮带着人先将孙文婉抬到草堂去,苏湄在那里,让苏湄给孙文婉松绑,免得在这里孙文婉又拿刀子来扎他。
林缚从河堤这边绕到江岸码头去,西河会的船舶都在界桩之外,一夜都未敢越雷池一步。路上曹子昂,林景中迎面走来,林缚这才有机会跟他们解释:“是误会,傅爷与西河会孙敬轩是故交,还有书信来往,昨夜惹事的是孙敬轩的独女,胳膊跟腿受了伤,我亲自下船去将孙敬轩接来请罪,你们各自去忙吧……”
“会不会危险?”林景中担心道。
林缚笑问道:“能有什么危险?”示意大鳅爷葛存信将东阳号靠岸接他登船。
眼下要防赵勤民的双眼,曹子昂与林景中便各自散去,也将暗哨撤了。
林缚登上东阳号,将事情跟大鳅爷解释了一遍,便扬帆往西河会船队驶去。
西河会绝大多数会众终究是穷苦船工,按律运送漕粮各船皆可按一定比例携带私货南北贩买,以及非漕运期间漕船可以私用,这两个也算是河帮势力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但是实际沿路要应付的各种盘剥还要高过正常的商税,以及途中发生沉船以及漕运延误都要河帮自行赔付,实际上一般河帮势力的财力甚至都与普通的商号相比。
林缚眼前所看到的这些载重二百石米粮上下的乌蓬粮船,西河会有二百艘之多,名义上还是归官府所有,正常年份并且还会按照8%的比例拨付新船淘汰旧船。以此计算每艘船的折旧年限约十二年,然后户部拨给各造船场的漕船专银很难完全很在造船上,一艘船的质量很难说能坚持高强度航行十二年,提前更换旧船就要河帮自己掏腰包。诸漕河沉船翻船事故每年都有大量发生,沉船损失还是其次,若是在行漕河流浅窄发生沉船堵塞河道那才是要了老命,必须要花钱雇人打捞沉船疏通河道,耽搁了自家与别家的漕运期限还要给问责。几乎每隔几年就有河帮势力分崩离析,会首家族给官府问罪,也每隔几年有新的河帮势力崛起给官府认可,几十年淘汰一遍似乎成为定律,不过要没有大过,官府问罪也不会太苛责。
西河会在江宁立足到孙敬轩已经是第四代人了,算是江宁河帮势力中极重要的一支,东阳号靠过来,齐刷刷无数人头从船舱里钻出来站到船头上怒目相向,他们手里都拿着削尖头子的竹枪。官府对一般的会党帮派组织会严厉打击,但是漕运情况特殊,没有河帮的存在,官府自行组织人手将多六百万石的米粮输送数千里之外的燕京,成本将高得惊人。能有口饭吃,绝大多数人都不会铤而走险去造反,河帮势力的存在虽说有一定的威胁,特别是高祖皇帝立国借助河帮势力很多,但本朝以来,新崛起的河帮势力都没有产生过特别大的危害。
“敢问孙敬轩孙会首在哪艘船上,江岛大牢司狱林缚在此向孙会首赔罪,苏湄姑娘已将误会解释清楚,都是林缚做事鲁莽,已经让人将孙姑娘从大牢女监带回河口,请孙会首前往,好让林缚能再次赔罪……”林缚站在船头朝西河会作揖朗声问道。
“不敢当,林大人言重了,小女刁蛮任性,胡作为非,冲撞了大人,实应惩罚,只是希望林大人念敬轩也是在替朝廷效力能给敬轩替小女赎罪的机会,”一艘稍大的双桅船没有升帆,但是船尾有人摇橹驱船前行稍许,船头一名中年汉子诚惶诚恐的抱拳行礼,“只要林大人宽囿小女,林大人要怎么责罚敬轩都成?”
林缚心里奇怪,难道孙敬轩没有看过傅青河给他的信?孙敬轩这架式明明是摆足威胁的姿态再软语好话相求,说到底还是根底软啊,最后一句话摆明了要塞银子赎罪啊,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对东城市井儿敲诈太狠了,江宁稍有些势力却不足以对抗顾悟尘的势力对有把柄留到这边手里都畏之如虎啊。
林缚只有继续放低姿态,说道:“孙会首言重了,孙小姐全无过错,要说过错,还是我夜里失察……”见孙敬轩越发的惶恐,确认他没有看到傅青河的信,苏湄当不会骗自己,心里越发奇怪了,只有先请孙敬轩去河口说话,暂时也不提孙文婉的伤情。
卷三江宁风月第一百零八章女刺客(四)
孙敬轩也怕上了船后人会给林缚扣下来,但是为了独女,他也不怕冒这风险,没有带随扈,兵器也未带,接舷后只身登上东阳号。
一上船来,孙敬轩又是降低姿态朝林缚揖身赔罪,心里打定主意给敲诈一笔,只想平平安安的将此劫渡过去。虽说江宁河帮势力所涉及到的漕运事务分由江宁府与江东宣抚使司衙门统辖,但是监漕事权却在按察使司,孙敬轩还没能讨好上顾悟尘,当真不敢得罪顾悟尘的大红门人林缚。
林缚见孙敬轩神情里惶恐得很,搀住他的双臂,压着声音说道:“孙会首请宽心,苏湄姑娘过来说及孙会首与傅青河先生乃多年故交,我敬傅青河先生为叔伯,断不会害你……苏湄姑娘说傅青河先生前些日子托她捎了一封信给你,你有未曾看到?”
“啊?”孙敬轩发怔的看着林缚,忙说道,“信我有看到,青河在白沙县历劫后受了些伤,一直在乡下养伤,最近身子才恢复过来……原来林大人与青河认识。”
“怎么,傅先生在信里未曾提到我?”林缚心里越发的奇怪。
“未曾啊?”孙敬轩说道,但他是精明之人,眉头陡然的一皱,想到一件事,目光游离了一阵,犹豫着决定将实情说给林缚听,“我不识字,以前书信往来,会让书案替我操办,小女也读过几年私塾,一些私人信件,都是小女读来给我听,莫非是小女错过此节?”
不识字真是害死人啊,林缚背脊冷汗直冒,所幸孙文婉性命无碍,也没有受什么过分的委屈,不然这仇结得就太无谓了。
林缚也不提信的事情,只与孙敬轩说道:“贵会船舶不要一齐回龙藏浦去,先分散朝天荡各河汊口游荡些时间,散不走的船先到河口拐进去的河堤码头停靠,那边能停二三十艘船;途中若遇水营巡船询问,便说是我邀来洽谈生意的……”
“是的,我马上安排……”孙敬轩当然知道西河会会众无端在朝天荡里大肆聚集,这罪名可大可小,昨夜也是要保独女文婉的性命顾不得太多,这时候给林缚提醒,也是吓得一身冷汗,忙将副手喊过来吩咐一番,才跟着林缚乘东阳号上岸去。
上岸后,林缚传令使西河会船舶得以在河堤码头停靠,他邀孙敬轩与他的两名随扈以及孙文婉昨夜逃回去报信的那个贴身丫鬟往草堂走去。孙敬轩能猜到女儿的贴身丫鬟应该知道实情,但是在林缚面前也不便质询,昨夜孙文婉对林缚下手时,那个贴身丫鬟离得较远,才得以逃脱回去报信。
林缚在路上跟孙敬轩解释道:“孙会首,真是万分抱歉,昨夜不知是误会,孙小姐手脚受了些伤,我都让名医替她医治过了,倒也没有受别的委屈,林缚先在这里给孙会首赔罪了……”
孙敬轩对林缚的话将信将疑,但是这时候还能多说什么,即使受了别的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林缚能有这样的态度,已经是傅青河跟苏湄姑娘天大的面子了,终是愁眉不展。
看孙敬轩的脸色,林缚也心里暗叹:这年头大姑娘无故给关进监房能有什么好下场?偏偏孙文婉端的美貌惊人。天下乌鸦一般黑,林缚分辩说狱岛是只白乌鸦,也要孙敬轩相信才行,反正过会儿他们父女就能见上面。
西会河的船舶也散得快,太阳还刚刚在摄山南麓坡林上梢露出个头,河口这边也恢复正常,林缚陪孙敬轩来到草堂,苏湄她们都在偏厅说话,孙文婉也给松了绑,偏厅搬来一张软榻,孙文婉还穿着昨夜的黑衣依躺在软榻上,误会应该由苏湄解释过了,林缚与孙敬轩走进来,孙文婉唤了她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