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铸清华-第1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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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戏中定局。
既是碰运气的掣签,那应该是什么人,什么缺都没有例外的。可是,肃顺偏偏自作主张,造成例外,他把户部左侍郎和太仆寺正卿两个缺留了下来,不曾掣签。户部左侍郎放了匡源,太仆寺正卿放了焦祐瀛。皇帝自然是不懂的,竟被蒙蔽了过去,局外人亦只当是掣签掣中,只有军机处的章京,明白内幕,这是营私舞弊,背后谈起来,自不免有轻视之意。
在曹毓瑛看,不止于轻视,他认为这是肃顺的一种手段,不惜以卑鄙的手段来笼络匡源和焦祐瀛,应为正人君子所痛心疾首。因此,散播这个消息,可以作为攻击肃顺的口实。
于是,他作了密札,习惯地用军机处的“印封”,随着其他重要公文,飞递京城,送交留守京中,恭亲王的另外一个亲信——朱学勤亲启。
密札的内容,虽不为人所知,但以“印封”传递私信,却是众目皆见的事。有个看着肃顺独掌大权,势焰薰天,一心想投靠进身的黑章京郑锡瀛,认为找到了一个巴结差使的好机会,自己定下一个规矩,逐日稽查印封,每一班用了多少,立簿登记,口口声声:“查出私用印封,是革职的罪名。”
话虽如此,而自有军机处以来,从无那一个人因为私用印封而获罪的。为了掌握时效,取用方便起见,历来的规矩,都是预先拿空白封套,盖好了军机处银印,几百个放在方略馆,除了公务以外,私人有紧急或者秘密事故,需要及时通信,也都取用印封,标明里数,交兵部提报处飞递。这虽有假公济私之嫌,但相沿成习,变做军机章京的一种特权。现在让郑锡瀛摆出公事公办的面孔,跟曹毓瑛一作梗,害得别人也大感不便,因此人人侧目冷笑,暗中卑视。
不过郑锡瀛虽是个两眼漆黑,什么也不懂的黑章京,而立簿登记印封这一着,对曹毓瑛确是个有效的打击,不仅秘密通信,大受影响,而且因为他的举动,也提醒了杜翰、匡源、焦祐瀛这些人,知道他一向拥护恭王,不免有所戒备。本来不管何等样的机密大事,凡是军机章京领班,没有不知道的,如今却很少使曹毓瑛与闻,发各省督抚的“廷寄”,多由焦祐瀛亲自动手,写旨已毕,亲填印封寄发,谁也不知道其中内容。这一来,曹毓瑛就很清闲了。他自己也是个极善于观风色的人,见此光景,格外韬光养晦,一下了班,不见客,更不拜客,只与几个谈得投机的朋友,饮酒打牌,消遣苦闷的日子。
……
七月二十二日,军机处接到宗人府转递和硕恭亲王府长史的咨文,通知恭亲王自京启程的日期,太常寺接到王府司仪长的咨文,以恭亲王叩谒梓宫,通知预备祭典。此外,内务府接到咨文,要求为恭亲王及随从人员,代办公馆,行营步军统领衙门,接到咨文,通知恭王行程,须派兵警卫。
这种种动作,似乎是旗人口中的所谓“摆谱”,予人的印象,仿佛恭亲王有意要炫耀他的身分。京中和行在共有十个亲王,礼、睿、豫、郑、肃五亲王,是开国八个“铁帽子王”中的五个,庄亲王为顺治时所封,怡亲王为雍正时所封,这七个亲王都由承袭而来,“老五太爷”惠亲王和“五爷”惇亲王,则是由郡王晋封,只有和硕恭亲王奕诉,是宣宗朱笔亲封,特显尊贵。
因此,郑亲王端华大为不满,一面抹着鼻烟打喷嚏,一面断断续续地说:“恭老六也是!这是什么时候?还闹这些款式!你要排场,到你自己府里摆去,在这儿是行宫,那里给你去找大公馆?我看,跟老七说一说,他那儿比较宽敞,让他给腾两间屋子,他们是亲哥俩,应该商量得通。”
“不必,不必!”肃顺摇手笑着,显出那得意的慷慨,“恭老六也就剩下这一点儿排场了!咱们就依了他。”随即下令,给恭亲王办差,礼数要隆重,供应要丰盛。
肃顺的那“得意的慷慨”,提供了一个看法,觉得恭亲王的故意“摆谱”,找这个衙门、那个衙门的麻烦,无非失意的负气而已。比较看得深一点的,认为恭亲王的这些动作,意在表示他此行,纯粹以大行皇帝胞弟的身分,到灵前一恸,略尽手足的情分,与他“特授留守京师、督办和局、便宜行事、全权钦差大臣”以及“管理总理各国通商事务大臣”的头衔无关。但不管持何看法,恭亲王未到热河之前,先驱的声势,已轻易地造成了,文武大小官员以及宫内的太监,宫女,都在谈着恭亲王,也在盼着恭亲王,要一瞻他的威仪丰采。
他是七月二十五从京里动身的,按着驿程,一站一站毫无耽搁地行来,正是七月底的那一天,“避暑山庄”所在地的承德府衙门,接到前站的“滚单”,说是恭亲王已到了六十里外的栾平县。
第二天就是八月初一。钦天监事先推算明白,这天“日月合璧,五星联珠”,是一大吉兆,却不知正是大行皇帝的“二七”,行“殷奠礼”的日子。
为了赶上殷奠礼,恭亲王半夜里就从栾平县动身,先驱的护卫,一拨一拨地赶到“避暑山庄”大宫门前,由此知悉恭王的行踪,由栾平北上,经双塔山,过三岔口,到广仁岭,再有十里就是承德府,但由府城到行宫,还有半个时辰的途程。
王公亲贵,文武大员,原都在行宫附近等着迎接的,无奈“殷奠礼”行礼的时刻,早经择定,看看恭王的八抬大轿,尚无踪影,只好先赶到奉安梓宫的澹泊敬诚殿去站班,伺候皇帝行礼。宫门外,留下内务府的一些司员,等着照料恭王。
澹泊敬诚正殿中,这时早就陈设妥当,灵前供列馔筵二十一器,酒尊十一个,羊九只,纸钱九万,内外白漫漫一片缟素,清香飘渺,素烛荧然,王公百官,按着爵位品级,由殿内到门外,列班鸹立。辰正将到,御前大臣引着小皇帝驾临,随即开始行礼。
太常寺的“赞礼郎”司仪、“读祝官”读祭文,于是事先受了教导的小皇帝,脚一顿,“嗬嗬嗬”发出哭声,皇帝一哭,殿内的王公亲贵也哭,丹墀上的文武大员跟着哭,这样一路一路哭过去,称为“传哭”。
哭完了,赞礼郎又赞“奠酒”,然后皇帝领导三叩首。再一次大声举哀。殷奠礼到此已成尾声,下面就只剩下“焚燎”一个节目了。
九万纸钱烧完,也得有一会工夫,就在火光熊熊之中,照见宫门外一条颀长的白影子,直扑了进来,一路踉跄奔趋,一路泪下如雨,正是那半夜从栾平动身赶来的恭亲王。
这时,他也想不起什么叫失仪了,顾不得擅闯朝班,也顾不得叩见皇帝,奔上丹陛,踏入殿门,门槛太高,走得太急,一绊跌入殿内,就此扑倒,放声大哭!
事出突然,把皇帝搞得手足无措,也不仅是小皇帝,所有御前的王公大臣,都不知该做些什么,事实上也无可措手。恭王那一哭,声震殿屋,悲痛出自肺腑,旁人无从劝阻,也不忍劝阻,只心里酸酸地陪着他垂泪。
君臣之义,手足之情,生死恩怨,委屈失意,都付之一恸,所以恭王越哭越伤心,哭声甚至传到烟波致爽殿。
贞贵太妃和云太嫔在殿里闲坐,听到了前头举哀的声音有异,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问道,“怎么啦?”
杨庆喜回来禀告,说是恭王到了,两人不由得大喜,只不过还是在丧中,不宜露出笑容,太嫔就问:“姐姐,您瞧着,咱们能不能见见六爷?”
“嗨,咱们什么位分,怎么能见外臣,这不合礼数。”贵太妃摇了摇头,“如今就好了,皇帝的亲叔叔来了,这可真是件好事儿。”
“是呀。”边上的婉太嫔念了声佛,“咱们可是能松快些了,这些日子,可实在没睡个安稳觉!”
第229章 六六大顺(一)
从澹泊敬诚正殿出来,恭亲王领着护卫随从,前呼后拥着到了肃顺府第,主人开了中门,亲自迎接,陪客早已到齐。除了顾命八臣以外,另有恭王的一兄一弟:惇王和醇王,主客一共十一位,都换了便衣,先在水阁闲谈。
也不过刚刚坐定,听差来通知肃顺,说有户部司员,从京里赶到,有要紧公事禀报。
“你没有看见有贵客在这儿吗?”肃顺申斥听差,“为什么不告诉他,有公事到衙门去接头。这会,我那儿有工夫见他?”
“原是衙门里的‘笔帖式’陪了来的,说有一样要紧东西,得赶快给中堂送了来。”
“好吧!”肃顺站起来告了个罪,出去见客去了。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肃顺重又回到水阁,春风满面,显得极其高兴。他身后跟着一名听差,手里捧个扁平布包,走进屋子,把布包放在大理石面的紫檀圆桌上,解了开来,里面是俗不可耐的一板铜钱。
“老六!”肃顺大声叫着恭王,“你看看,‘钱样子’!”
这一说,纷纷都围了上来,细看改元以后新钱的样本,上好云南铜所铸的大钱,正面汉文,背面满文,汉文四字:“祺祥重宝”。拿在手里沉甸甸地,令人满意。
恭王颇为惊讶,也有警惕,肃顺处事,一向果断明快,在这件事上,尤其神速,改元的上谕颁了才几天,新钱已可开铸,不能不佩服他办事认真。同时他又想到,一旦新钱通行,物价下降,小民拥戴,四方称颂,那时肃顺的地位便很难动摇了。
“嗨,六哥,这事儿办的可真是爽利。”因此,他在大大地恭维了一番以后,随口问道:“新钱什么时候发出去啊?”
“照规矩,应该在‘祺祥元年’通用,才算名副其实,现在市面上现钱缺得厉害,只好通权达变。我想,一行了登极大典,就发出去,也算是恭贺幼主嗣位的一番心意。”肃顺得意地又问:“你看,我这个打算如何?”
“好极了!”恭王乘机说道,“照此一说,应该早早回城。”
“那全在你了。”
“怎么?”恭王愕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与我何干?”
“你不是总揽‘在京留守’的全责吗?总要你那儿都妥帖了,才能回城。”
“六哥!”恭王不悦,“怎么着?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吗?在京的人,身处危城,苦心撑持,好不容易把个‘抚局’办成了,今日之下还落了包涵,那不叫人寒心吗?”
肃顺哈哈大笑,拍着恭王的肩说:“老六,你到底还年轻!一句笑话,就挂不住了!好啦,好啦,别发牢骚了,回头罚哥哥我一杯酒。”
那大剌剌的神情,自然令恭王不快,但转念一想,正要他如此骄狂自大,疏于戒备,才便于行事。因此,心里的不快,立刻就消失了。
等到延请入席,主人奉恭王为首席,恭王一定不肯。论爵位、辈份、年齿,应该郑亲王端华居首,但郑王与肃顺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也算半个主人,又当别论,这样便应五王首座。他是个人云亦云没主张的人,恭王让他上坐,他也就当仁不让坐下来了。
主宾十一位之中,话题自然要听恭王和肃顺挑选,由于那一番半真半假的小小争执,两人都存着戒心,不愿涉及朝局政务,于是就只有闲谈了。旗下贵族,闲居终日,言不及义的本事最大,由端华的鼻烟壶谈到古玩,这一下开了载垣的话匣子。怡贤亲王允祥,是世宗宪皇帝最信任的一个弟弟,在世之日,赏赐甚厚,数世以来的蓄积,古玩字画,收藏极富,所以载垣大数家珍,十分得意,据他自己说,“四王”的山水,未曾裱的,还有的是。这话在那些亲王、郡王听来还不觉得什么,杜翰、匡源、焦祐瀛他们就不免艳羡不止了。
一顿饭吃了有两个时辰,席散以后,恭王首先告辞,肃顺要亲自送他到公馆,恭王再三辞谢。回到行馆一看,果然准备得极其周到,心里不免转一转念头,有些不大猜得透肃顺的态度。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远在京城的皇太后。
就这片刻间,车马纷纷,三品以上的官儿,都到公馆来谒见请安。恭王一则是累了,再则是行事谨密,一概挡驾,关上房门,好好睡了一觉,直到上了灯才起身……
等洗过脸,正坐着喝茶,他那从京里带来的听差苏禄来禀报:“七爷刚才来过。听说王爷还睡着,不叫惊动。留下话,等着王爷去吃饭。我跟七爷回:王爷一宵没有睡,实在乏得可以,怕的要谢谢了。七爷说:那就把菜送了来。”
“嗯。”恭王很满意地,“这样办很好!”
“菜刚送了来,是一桌燕菜。请示:怎么吃?”
恭王吩咐酌留四样清淡些的小碗菜,其余的大碗菜,包括主菜燕窝在内,都转送给随员享用,又说:“拿我的片子,去请曹老爷来喝酒。”
曹毓瑛也正在打算着,夜谒恭王。自然不宜于公服拜见,就身上所穿的一件白布孝袍,加上一件黑布“卧龙袋”,不戴帽子,也未坐车,步行着悄悄来到恭王行馆,从侧门进入,径到上房。
恭王特别假以词色,出屋站在阶